第88章
初夏的夜晚,揚起的風有一點點涼,鼻尖有野花淡淡的香氣,喬嫣然一巴掌拍到自己臉上,随之響起一道清脆的巴掌音,而後苦聲道:“三哥,有蚊子叮我。”
喬庭然雙手抱劍,凝神端坐一旁,聞言,騰出手摸一摸妹妹的臉,極是無奈道:“車廂內沒有蚊子,你到裏頭睡覺去。”
月光如雪明亮,卻孤冷得清寒。
喬嫣然與喬庭然此刻正同坐在駕車板上,腳底懸空,喬嫣然随意擺晃着小腿,裙擺輕輕飛揚,在夜間輕聲低語道:“我現在還睡不着嘛。”望一望頭頂的月亮,嘆道:“今晚的月色真好。”
喬庭然瞥一眼半空中的銀色圓盤,淡淡道:“好什麽好,又不能當月餅吃。”
喬嫣然莞爾低笑道:“三哥,你是不是餓啦,要不要吃幾塊綠豆糕?”
月華如水,喬庭然英俊的面容微微而笑,盡是讓人心安的溫暖之意,輕聲道:“嫣然,你別害怕,乖乖睡覺去,有三哥在,沒事的,等你一覺睡醒,天就亮了。”
喬嫣然安心的鑽進車廂睡覺,卻未能一覺到天明。
俗話說的好,人有三急,高居榜首的自然是,內急。
有些事忍一忍便罷,有些事卻是難以忍受的,被內急叫醒的喬嫣然,也不知現在是何時辰,只曲指扣動車廂,低喚道:“三哥。”
黑夜靜谧,只聽駱承志清醒卻冷淡的聲音,低低傳入車廂:“喬小姐,什麽事?”
原來已是後半夜,喬嫣然略猶豫了下,聲音極低道:“我要……方便。”
随後,車廂有輕微的震動,想是駱承志跳下了車板,很快車門由外打開,月光如一汪銀水灑落,駱承志高大的身影已站到一側,低聲道:“喬小姐,你帶上落煙同去。”
車廂內,竹雨和落煙陪她同睡,竹雨乏困,睡得有些死,此刻綿長的呼吸清晰可聞,落煙卻很警醒,在喬嫣然敲門說話的時候,已迷迷糊糊坐起身來。
露宿郊野,起居甚為不便,喬嫣然睡前只簡單洗漱,晚上睡覺是從未有過的和衣而眠,說實話,睡得可……真難受。
待喬嫣然和落煙下了馬車,駱承志引路在側,低聲道:“跟我來。”
明月如霜,映得樹影婆娑,清風陣陣,吹得樹葉輕嘩。
喬嫣然心中擂着小鼓,默默跟在駱承志身側,輕步走出衆侍衛環繞的包圍圈,侍衛也分兩班守夜,駱承志不出聲,只做了幾個手勢與他們。
道路崎岖又兼雜草叢生,走起路來,自然深一腳淺一腳,一個冷不防,喬嫣然還很倒黴地絆到一塊石頭,落煙本就虛扶挽着喬嫣然的胳膊,見狀,反應極快地抱緊她的胳膊,不讓她摔倒。
落煙反應很快,駱承志卻反應更快,幾乎在她身子開始前傾的那一刻,已伸出右手,牢牢抓住喬嫣然的手臂。
待喬嫣然站穩,駱承志暢然如水地放開喬嫣然的手臂,垂目低聲相問道:“沒事吧。”
喬嫣然擡頭看他一眼,或許月色太美好,她在駱承志素來冷清的臉上,幾乎看到一種可以稱之為“溫柔”的表情,不由輕微略略一怔,也低聲道:“沒事,多謝。”
駱承志只颔首輕應一聲:“好。”
而後将左手長劍,交到右手之上,以劍鞘撥動地面,繼續引路前走,邊走邊輕聲提醒道:“此處有坑,深一寸半……此處有土堆,凸兩寸……此處有坑……”
就着月光,喬嫣然跟着駱承志的劍鞘走,遇坑避過,遇土堆再避過,遇到石頭倒不用避過,駱承志手腕一翻,已将石頭直接撥到一邊。
耳中聽着駱承志将坑深幾許,土堆高幾許,都描述的清晰萬分,喬嫣然心裏不由覺着好笑,心裏的害怕之意,也随之漸漸沖淡了幾分,正凝目看着,凝耳聽着,眼前的劍鞘突然不走了,駱承志也不再報這個坑有多深,低聲說道:“就在這裏吧。”
又看向落煙,叮囑道:“照顧好小姐,有事大聲喊我。”随即,身形一動,已隐沒在濃蔭密林中。
駱承志不在,喬嫣然頓覺安全感也不再。
山風陣陣,吹得野草搖擺,喬嫣然活了兩輩子,第一次在荒郊野外……出恭,這感覺吧,還真特麽害怕加緊張,呃,真是新奇而糾結的一次體驗。
懷揣着各種複雜的心情,解決完個人問題,身上舒暢的喬嫣然,輕輕呼出一口氣,落煙對着茂密叢林,輕喊一聲:“駱将軍。”
幾乎是眨眼的功夫,一身黑衣的駱承志,已憑空出現,只低聲道一句:“随着我的劍走。”
與來時一樣,駱承志在地面搗鼓着,嘴裏時不時冒出幾句話,就這般,喬嫣然重新回到車廂之內,駱承志将車門快要合上時,喬嫣然遞出一個油紙包,輕聲道:“駱将軍,熬夜易餓,這幾塊綠豆糕,給你吃吧,味道不太甜。”
駱承志合門的動作停住,也不伸手去接,只面無表情道:“多謝,我不餓。”
喬嫣然也不和駱承志費舌謙讓,只将油紙包放到車板上,而後重內拉上車門,隔絕車外一天如水寧靜的月光,胡思亂想了好半天,最後又迷迷糊糊睡着了。
一夜安然無事。
四月十四,天氣晴好。
若是有人翻一翻老黃歷,便知四月的今日,宜祭祀和祈福,忌嫁娶和動土,尤忌出行。
清晨明媚的陽光下,喬庭然戳一戳喬嫣然的臉頰,指尖所戳之處,正是昨日被蚊子叮過的那一處,只見喬嫣然嫩白滑潤的肌膚上,有一個紅紅的斑點,喬庭然略皺眉道:“這山林間的蚊子可真毒,一夜了都沒褪下去。”
喬嫣然不甚在意道:“三哥,落煙已幫我塗了藥,明天就會看不見啦,我們繼續趕路吧。”
喬庭然神色極溫和,輕笑道:“你長這麽大,從來嬌生慣養,何曾吃過這樣的苦,真難為你沒叫苦連天,不然,三哥可難辦啦。”
喬嫣然眨眨眼睛,有流光溢彩的風華,笑道:“還好啦,也不算太苦,就是昨晚沒洗澡,別扭的慌。”
喬庭然知她愛潔,基本每日一洗,當下刮一刮妹妹的鼻尖,亦笑道:“待今晚到了岳陽城,你就可以洗熱水澡了,再忍這一個白天。”
可惜,有些事,總總與願相違。
今日的陽光極烈,趕了一中午的路,人渴馬也累,便再次駐馬歇息,竹雨害喜得厲害,花小施陪着她在一角陰涼處,飲着溫水悄聲說話,落煙捧了喬嫣然服過藥膳的碗,找清水要去洗幹淨,因陽光太強,喬嫣然便沒下車活動,只在車廂內靜坐,各個侍衛依照布置,守着各個方向,喬庭然拉了陳容臨在另一處,正在關問今日的探脈情況,駱承志雙臂抱劍,雙目輕閉,靠在一棵大樹上,這棵大樹離喬嫣然的馬車最近。
喬嫣然垂下簾子時,最後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場景。
夏日的午後,極易犯困,喬嫣然微垂了眼皮,準備打個小盹兒,意外之所以稱之為意外,因為它常常發生在意料之外,被再次半路伏殺,喬嫣然雖有心裏準備,可當它真正到來的那一刻,還是覺着意外。
熟悉的箭雨聲再次刷刷響起,蓬蓬蓬釘在馬車廂壁,喬嫣然被嗖嗖聲猛然驚醒,已聽駱承志在外冷聲道:“待在車內別動。”
一時之間,有人中箭發出慘呼聲,有“铮铮铮”的格擋箭劍聲,還有接二連三的箭射在車廂,喬嫣然心焦不已,下意識地握緊拳頭。
箭弩無眼,護住己身尚且不易,何況保護馬兒,因是中途短暫歇息,喬嫣然所乘的馬車,便未車馬分離,只将馬兒松松系在樹上,所以當拉車的馬,中了兩枝流箭之後,劇痛之下,大馬舉着雙蹄,痛苦得嘶鳴一聲,已掙斷系繩,發足朝前狂奔。
車內的喬嫣然一個猛烈後仰,已腦袋撞到車柱上。
事出突然,馬車雖被圍在中間,因亂箭攻擊之下,衆侍衛躲閃之間,也已亂了陣型,皆無力攔住發狂的瘋馬。
喬嫣然直被撞得眼冒金星,烈馬瘋了似發足奔跑,喬嫣然在車內被颠的倒來倒去,車門尚且大開着,車簾被吹得鼓鼓舞動,道路兩側的樹木飛快的後退。
頭暈目眩中,喬嫣然只聽得後方遠遠傳來喬庭然裂肺的怒喝聲:“承志,快去救嫣然,她還在車上!”
被疼痛刺激的野馬疾速飛馳,悶頭蒼蠅般亂奔亂撞。
喬嫣然在車裏翻來覆去滾動了許久,終于在差點被摔下車之前,死死抓緊了車梆,若她被甩下車去,依照這麽快的速度,鐵定直接被摔死。
撲面的緊密烈風,噎得喬嫣然幾乎喘不上氣,屋漏偏逢連夜雨,喬嫣然本就力竭,已快再抓不住門梆,被疼痛沖昏頭腦的馬,自然不懂選路走,帶着快速滾動的車輪,直接斜撞上一塊大石頭。
喬嫣然再沒有哪個時候,更理解慣性這個詞的涵義,馬車撞上一塊大石頭戛然而止,喬嫣然也因巨大的沖力,飛出了車廂之外。
且直接以抛物線的軌跡飛到了斜坡之外,淩空飛起的那一刻,喬嫣然腦中已嗡嗡隆隆的沒了真實感,等重重落下之際,估摸着該粉身碎骨了。
喬嫣然雙手最先觸地,那股強大的沖擊,讓喬嫣然幾乎聽到手腕将要骨折的聲響,就在這時,突的有一抹黑影飛掠而下,雙手抄抱住喬嫣然,免了她不死也殘之災。
那斜坡甚為陡峭,喬嫣然被駱承志接入懷中後,二人一起骨碌碌滾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