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喬庭然将最後一名黑衣刺客一劍穿喉,黑衣人瞪大雙眼,死不瞑目,喬庭然慢慢拔出劍,黑衣人一頭栽地不起。

銀白的陽光,從濃密的枝葉中透出,詭異的安靜。

喬庭然肩頭有鮮血汩汩的往外流,已幾乎浸透了他的上半身,力竭之下,喬庭然終于再支撐不住,以劍支地,單膝跪下,呼吸聲濃粗而濁重,有無數混着血液的汗水,從他的臉頰一串串滴落。

遍處皆是鮮血淋漓,殘肢死屍,活似人間煉獄。

陳容臨見過最兇殘的場面,也只是午門斬首罪犯時,劊子手的大刀一落,一簇急烈的鮮血噴灑下,犯人的頭顱骨碌滾地幾圈。

他從未見過如此慘烈的場面,濃郁的血腥味聞之欲吐,九死一生的陳容臨,告訴自己一定要鎮定,蒼白着臉去找藥箱,又踉踉跄跄奔回喬庭然身側,哆嗦着手指替他處理傷口。

喬庭然緩過來一點勁,依舊垂首不動,聲音嘶嘶的暗啞,問旁側的陳容臨:“我們的人還有活着的麽?”

陳容臨再環顧一周,所有的人皆四仰八躺,毫無生機氣息,武大林胸口有個大血窟窿,王倉糧屍首異處,頭顱已和身子分了家,落煙躺地之處,有一堆碎碗片,花小施與竹雨抱在一起,成了一堆鬼鴛鴦,不禁目露哀意,低聲道:“沒有了。”

再想到當時的兇險狀況,若非他剛好與喬庭然同在一處,喬庭然護了他周全,現在鐵定也下到黃泉,面見閻王爺了,哪能毫發無損地活着。

一念至此,還是不由自主又冒出一身冷汗。

喬庭然慢慢擡起頭,眼瞳裏灼灼的烈焰,幾欲層層燃燒,支劍緩緩站起身來,聲音冷靜的可怕:“走,去找嫣然。”

陳容臨望着四周慘死的同行之伴,喃喃低語道:“那他們……”

混戰之下,馬匹被射得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已尋不到一匹堪用的馬,喬庭然飄飄的白衣,被染成了刺眼的血衣,拎着滿是鮮血的長劍,徒步朝喬嫣然馬車瘋跑的方向追去。

淡淡的聲音傳入怔愣的陳容臨耳內:“找人要緊,回頭再來予他們收屍。”

喬庭然尋到那匹拉車的馬時,它已血盡而亡,四肢早已僵硬了,身上插着的兩支箭尾,還在風中輕輕擺動。

倒地的車廂裏自然空無一人,喬庭然掀開簾子,裏面整齊舒服的布置,早已雜亂不堪。

腳邊芳草如茵的地上,躺着一根紅寶石的簪子,喬庭然彎腰拾起,緊緊握在手心,手背上青筋暴起,這是喬嫣然今早還戴在頭上的發簪。

陳容臨氣喘籲籲地追上前來,看過一眼,便明了情況。

走到陡坡邊緣,放目望去,遍眼只見綠色蒼蒼,哪看得到半個人影,正猜想喬嫣然恐怕兇多吉少,喬庭然已走來陡坡,開始向下尋找。

陳容臨知勸也無用,只默默跟着他找人,走了片刻,忽見喬庭然止住腳步,垂頭看着腳下,不由問道:“怎麽了?”

喬庭然蹲落身子,沾了鮮血的手指,撫過有明顯壓痕的一片草地,而後目光再向下掠去,最後低聲道:“他們有可能摔到坡下了。”

陳容臨一時沒反應過來,疑道:“他們?”

喬庭然站起身來,因失血過多,臉色蒼白似雪,道:“承志和嫣然。”

這時,坡頂忽有馬聲嘶嘶,喬庭然一個縱身,又倒躍回坡上,陳容臨是個文弱醫士,自不會也不懂武功,只得雙腳并用,再爬回坡頂。

陳容臨到得坡上時,喬庭然已翻身躍上馬背,居高臨下對他道:“坡太高,搜尋範圍太大,合我們二人之力,很難盡早尋到他們,我去岳陽府衙搬救兵,容臨,你就在這裏等着,不要亂跑。”

不待陳容臨答話,喬庭然已經狠狠抽了白旋風一馬鞭,疾馳狂奔而去。

夕陽西下,正是倦鳥歸巢的時刻。

岳陽城的寬闊大街,本熱鬧而祥和,卻被一匹不知從那兒冒出來的一匹狂奔烈馬,驚擾了安寧,城民均知,非特殊情況,不允許策馬鬧街。

這騎馬的人極是狂妄,直接縱馬橫闖城門不說,守城的官兵前去攔道,直接被那狂妄的匪徒一一挑飛,而後大搖大擺地沖到城內,且暴躁着聲音高喊道:“通通讓開!”

生活在城中的居民,自然都有點見識,敢這樣耀武揚威的人,暴烈的脾氣和背後的靠山,自不是他們小老百姓可以招惹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聽到喊聲的城民,忙避出道來。

普通老百姓規矩讓道,守城的官兵可不依,無名無姓的狂妄之人,竟然在他們岳陽城的地盤撒野,這還了得,更何況,那人一身滿是鮮血,也不知是何來路,但是,不管怎樣,這人冒闖城內,必須盡快拿下,他們守城的官職雖小,卻也要盡責盡心,守護一方安定。

所以,喬庭然騎馬在前頭跑,一堆官兵在後頭使勁追。

喬庭然雖從未游街走巷過岳陽城,卻也無需專門停馬駐足,問岳陽府衙在何位置,在大盛王朝中,所有的府衙均設在城府的最中心,極易尋找。

喬庭然一路快馬加鞭,直接沖到岳陽府衙門前。

府衙重地,豈是閑雜人等可闖,守衙的一衆官兵,見來者實非善類,通通拔刀出鞘,寒光閃閃中,一字排開攔在衙前,厲聲喝道:“站住!什麽人!竟敢擅闖府衙!”

喬庭然也不廢話,直接擎出一枚令牌,反喝道:“金牌令箭在此,見此牌,如禦駕親臨,快帶我去見馮鶴年!”

馮鶴年正是岳陽府府尹名諱,一衆官兵見來人直呼他們大人姓名,登時又驚又疑,眼前的一面金牌,光芒閃閃,其上雕龍刻字,正中心正是一“禦”字,他們守衙這麽些年,只聽過金牌令箭這種東西,卻從未親眼見過,一時真假很是難辨,不由面面相觑。

喬庭然已懶得和他們再廢話,正要提劍橫闖直入,背後忽傳來一道裁冰碎玉的女音,語帶疑惑道:“怎麽回事?”

這聲音入耳甚為熟悉,喬庭然轉過頭去,見正踱步而近的女子,一身濃麗的紅衫,眉間是輕巧冰俏的薄潇,正是方振山之女方錦珍,此處乍然見面,喬庭然疑道:“方世妹,你怎麽在這裏?”

方錦珍比喬庭然還驚訝,瞪着一雙漂亮的眼珠子,奇道:“姓喬的,怎麽是你!”

守衙門的官兵,見到來人似與自家表小姐相識,領頭的人忙問道:“小姐,您認識此人麽,他說來找大人。”

方錦珍望一眼喬庭然的狼狽模樣,疑心大起道:“你找我舅舅何事?”

喬庭然眼睛一亮,道:“馮鶴年是你舅舅?”

方錦珍颔首道:“是啊。”

喬庭然直接一把拽起方錦珍,急道:“很好,快帶我去見他!”

方錦珍猛然被抓住手臂,自然很是生氣,使力卻掙脫不開,不由怒道:“放手!”另一只空閑的手,已一掌重重擊在喬庭然肩頭。

喬庭然奮戰許久,早已力竭,又因失血過多,本就頭暈目眩,只憑着一股意志力強撐到現在,若是往常的狀态,被方錦珍這樣的力道拍一巴掌,頂多有一點點疼,可今時不同往日,方錦珍所拍之處,正是喬庭然肩頭傷口之地,一擊之下,喬庭然再站立不穩,摔倒在地,臉色慘白如紙,堪堪止住血的傷口,又再度冒出森森的鮮豔血跡。

方錦珍頓時大驚失色。

殘陽如血,紅的詭豔。

喬嫣然初醒之時,只覺渾身無處不痛,略略清醒之後,發覺自己被人緊緊擁着,有陌生的男子氣息,親密地萦繞在耳邊,擡眼一看,發覺原來是駱承志。

兩只胳膊均被束縛在兩人之間,使了半天力,完全抽不出來,喬嫣然曲着手臂,輕推一推駱承志,沒有反應,再加點力道,還是沒有反應,又加了點力道,依舊沒有反應。

掙不開懷抱,又推不醒駱承志,咋辦……

殘陽漸漸褪去殷麗的色彩,皎潔的明月已初升,喬嫣然自個搗鼓了好半天,依舊被駱承志牢牢圈着,這倆胳膊貌似也太結實了點。

喬嫣然只得暫時不再徒勞掙紮。

如水的月光下,駱承志的臉色很寧靜,像一尊白玉雕塑,五官搭配極是協調,喬嫣然正靜靜望着駱承志,冷不防,駱承志突然睜開眼睛,雙目清冷濯然,寒意甚重。

那目光太涼,喬嫣然被凍得抖了一抖。

駱承志微垂了眼睫,在眼睑處投下一弧扇狀陰影,望向喬嫣然,目光漸緩柔和,輕聲道:“別怕。”

喬嫣然輕輕眨了眨眼睛,眸內水光清淺,道:“我沒怕。”

然後,駱承志依舊抱着喬嫣然不動彈,目光似膠狀的漿糊一般,牢牢凝在喬嫣然的臉上,久久不曾移開。

如此肆意不加掩飾的目光,喬嫣然微微避開,輕咳一聲提醒道:“你能不能先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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