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聽到喬嫣然的提醒,駱承志動作極慢地松開圈攏的手臂。
喬嫣然在馬車內被撞得七葷八素,全身的骨頭疼是疼了點,但自個坐起來倒是完全無壓力。
坐起來之後,喬嫣然借着月色展目四望,只見遍目蒼蒼,荒涼戚戚,這處境可真不怎麽樣。
夜風一吹,長發亂舞着撲打在臉上,喬嫣然這才發現,自己束發的飾物,已不知何時全部遺落,目前正在完全的披頭散發之中。
喬嫣然回過頭去,見駱承志仍側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姿勢還維持着方才的模樣,只依舊靜靜地凝望着她,飛出馬車之後的場景,煙花綻放般浮現在腦海,從那麽高的陡坡摔下,自己基本毫發無傷,墜地時那股強大的沖勁,自然是被駱承志如數承受,心下不由極是緊張,忙俯身問駱承志道:“你傷到了哪裏?”
駱承志并不答她,只輕聲說道:“我沒事。”
沒事個屁,當她是傻子笨蛋麽!
喬嫣然莫名就火了,聲音不自知的已帶了顫抖之意,這輩子第一次大聲抓狂吼人:“你要是沒事,你站起來啊,你躺在地上做什麽!你到底哪裏傷着了!”
駱承志被喬嫣然莫名其妙吼了一通,竟一反常态的不怒反笑,那笑有融冰破雪似的明亮溫暖,低咳一聲後,方道:“右臂右肩都傷着了。”
微一停頓後,再道:“你扶我起來下。”
喬嫣然拎着裙角忙站起身,繞到駱承志背後,因駱承志說傷了右臂右肩,便不敢碰那裏,當下右手腕斜穿過駱承志的脖下,左手扳着駱承志的左肩,小心将他扶坐而起。
劇痛之下,饒是堅忍如駱承志,也不由悶哼一聲。
已近月圓之夜,又兼天氣晴朗,故今晚的月色很是明潔,駱承志右手臂方才被隐藏在黑暗下,喬嫣然也不知他到底傷得多重,此刻被雪亮的月光一照,那傷口甚是觸目驚心,尤其是肩頭之處,單薄的黑衫早已破爛不堪,那裏是一團混着泥土的血肉模糊。
喬嫣然依舊半扶着駱承志未撤手,心裏堵塞得很是難受,有如被潮水淹沒一般的窒息,語帶哽咽道:“你是不是很疼?”
駱承志輕喘一口氣,又輕聲道:“不疼。”
喬嫣然忍不住又火了,大聲罵道:“不疼什麽,你當你是鐵疙瘩做的麽,骨頭都快露出來了,能不疼麽!”
正罵着,突又轉語問道:“你身上有沒有傷藥!”
駱承志在喬嫣然看不到的地方,疼得呲牙吸氣,又偏偏咧開着嘴無音的笑,道:“我要先接好骨頭,你去幫我找些樹枝,待會要固定用,記得多找一些。”
喬嫣然略有遲疑道:“你自己可以接好麽?”
駱承志微側過臉望她,淡聲輕語囑咐道:“可以,這裏是否安全,還不明了,你找樹枝時……別走太遠。”
喬嫣然“噢”了一聲後,松手放開駱承志,起身往別處走,只是沒走出幾步,已撲騰一聲摔趴在地,吃了一嘴的灰塵沫兒。
駱承志本想起身看她,卻因腿上也一陣劇痛,又摔坐回去,只得以聲問道:“你沒事吧。”
喬嫣然“呸呸呸”吐出幾口幹灰,手腳并用從地上爬了起來,夜風吹得喬嫣然長發淩亂,四散飛舞中回頭對駱承志道:“沒事,就是被裙子絆了一下。”
而後,喬嫣然一手束縛着頭發,一手掀拎着裙角,朝陡坡的最低處,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去,他們滾到坡下之時,喬嫣然早已失去意識,她清醒之時在的地方,就是方才的一片空蕩草地,那附近并無半棵樹,自然不會有樹枝,好在陡坡離得并不遠,雖是荒郊野地的晚上,喬嫣然還是壯了壯膽子,朝空無一人的地方摸去。
待喬嫣然離得稍遠一些,駱承志伸出左手,先撩開了褲腿,摸向了右腿斷骨處。
喬嫣然捧了一捆杆杆筆直的樹枝回來時,駱承志已接好腿骨和臂骨,左手拿過喬嫣然折的一根樹枝,竟出言誇獎道:“你找的這些樹枝,很好。”
一堆樹枝而已,需要這麽高的贊譽麽。
接骨,喬嫣然幫不上忙,固定接好的臂骨,這個忙喬嫣然還是可以幫上的,有樹枝沒繃帶,好說,喬嫣然翻過裙擺,“呲”得一聲撕下裙擺內襯,與駱承志互相幫襯,牢牢綁好,使斷骨不致移位,在荒野之地,也只能先這麽簡單處理。
處理好手臂的斷骨,喬嫣然正要問駱承志要藥,處理肩頭的傷口,卻聽駱承志對她又道:“右腿也需要固定下。”
喬嫣然張了張嘴,心頭再一次又火又氣,同時卻也又酸又澀,終是沒再出聲罵駱承志,只是埋垂下了頭,隔着褲子也先暫時固定好右腿斷骨。
這附近并無水源,駱承志肩頭的傷口也無法清洗,喬嫣然只得先灑了些治療外傷的藥粉,然後又撕了裙子的內襯,先将傷口裹好。
下午受襲之時,時辰剛過午後不久,離現在起碼已有三個多時辰的間隔,卻還無人尋來的動靜,喬嫣然心緒不平,于是問駱承志:“我三哥他……會不會有事?”
駱承志的右半身,幾乎被纏成了木乃伊,聽喬嫣然在旁側低語相問,不由寬慰道:“你三哥不會有事的,你要相信他。”
喬嫣然沒再言語,只抱膝坐地,仰首望月。
駱承志也安靜無聲,一時之間,只有風吹草動。
有句話說的好,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任憑你高興傷心,還是愉悅抑憤,肚子餓了總是會叫喚的,駱承志的肚子,與他的人一樣安靜無音,喬嫣然雖然口不出聲,肚子裏發出的咕嚕咕嚕音,卻清晰明朗得很。
肚子裏鬧得沸反盈天,可喬嫣然現在縱有黃金千兩白銀萬兩,也買不到一頓可口美味的晚餐,此時此刻,若真想拿什麽填填肚子,好辦,只要跟綿羊兔子一般,自有大把大把新鮮的野草管到飽。
可喬嫣然既不是綿羊,也不是兔子,再餓也得先忍着。
就在這時,一個油紙包遞到了喬嫣然面前。
喬嫣然奇道:“這是?”
駱承志看着喬嫣然的眼睛,目光深刻認真道:“綠豆糕,你昨天給我的。”
喬嫣然愣了一愣,不知該做出什麽樣的表情,這幾塊綠豆糕又沒什麽價值,誰會傻到把這吃的東西,揣在身上一整天,不由神色複雜道:“你昨天沒吃呀。”
駱承志又往前遞近一些,道:“我當時又不餓,就沒吃,現在剛好派上用場,物歸原主,還是你吃吧。”
喬嫣然“噢”了一聲,接過油紙包,瞥了瞥自己髒兮兮的雙手,微一蹙眉,而後展開油紙包,只見裏頭本來精致的綠豆糕點,已全部被壓成了綠豆渣沫。
看向駱承志,提議道:“我們一人吃一半吧。”
駱承志只說了三個字,道:“我不餓。”
喬嫣然擰着眉頭道:“你是人,不是木頭,木頭才不會餓。”
寂語片刻,駱承志将剛才的三個字改為六個字,道:“你先吃,我再吃。”
意見達成一致後,喬嫣然雙手捧着油紙包,分抖出一小半綠豆渣,因手非常之髒,有灰有土還有血,喬嫣然實在沒法裝看不見,自無法下手捏着吃,只得就着油紙包,舔着吃那分出的一小半綠豆渣。
從來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人倒起黴來,喝口涼水也能塞牙縫,當然,喬嫣然現在就算想喝一口能塞牙縫的水,也只能是癡人說夢天方夜譚。
陡坡下的夜風,總是一陣又一陣地刮,毫無規律性可言,喬嫣然才剛舔上甜甜的綠豆渣,第一口尚未咽下去時,忽一陣陰邪的大風兜面撲來,結果是可想而知的,綠豆渣的沫沫撲了喬嫣然一臉。
作為心靈之窗的眼睛,自然是長在臉上,所以難以幸免地鑽入了幾粒渣粉,引起的連鎖反應首先是,喬嫣然想拿手去揉眼睛,而想用手揉眼睛,自然要先丢開手中的東西,于是二人的唯一的綠豆渣粉晚餐,呼呼呼得随風散盡了。
喬嫣然因眼入異物,忙着用手去揉眼睛,卻忘了自己的手髒得要命,有灰有土還有血,在揉上眼睛之前,喬嫣然自然忘記了這個問題,待急急得揉上眼睛後,已然悔之晚矣。
用髒手揉眼睛,此舉無異于雪上加霜火上澆油。
善了個哉的,她還能再倒黴一點麽!
眼裏鑽有異物,自然難受的要命,可是偏偏既不能用手揉,又無水可以清洗,簡直要逼死人好麽。
喬嫣然崩潰的想抓狂之時,将一切目睹在眼的駱承志,輕咳一聲後,提議道:“要不我幫你吹吹眼睛吧。”
真是好提議!
喬嫣然的兩只眼睛,一個不落的全部橫遭飛禍,此時正難受得緊緊閉着,聽到駱承志的提議,不假思索的伸手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