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吃飯的時候,我媽還在廚房看着湯,飯桌上靜得像啞劇一樣。

我媽不好意思晾着客人,熱情地招呼李祝融吃菜:“來來,吃吃這個炖雞,”

李祝融端起碗來來接了,臉上笑意帶着說:“謝謝阿姨。”

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事實上,人的外貌,也是起着很大的作用的。一個長成李祝融這樣的人,丹鳳眼眯着,臉上還帶着笑意看着你的時候,你是很難給他冷臉的。

我不是那種善于炒熱氣氛的人,猶豫了一會,剛想說點什麽,手機響了。

這個手機,是剛剛在天臺上,李祝融給我的。裏面裝的是我原來的手機卡。

我走到陽臺上去接電話。

“許煦你怎麽回事啊?連着幾天電話打不通!”沈宛宜像連珠炮一樣指責着我:“我問林佑栖你發生什麽事他也不肯說,你們串通好了來瞞我是不是?”

我無奈:“這兩天有點事而已。因為你也挺忙的,我就沒和你說。”

“少來!你是什麽人我不清楚?”沈宛宜冷笑着:“肯定又是你把你家那個太子黨惹翻了,你這人什麽都好,就是骨子裏有一種臭脾氣,凡事一定要争個輸贏……”

“打住打住!”我連忙求饒:“我現在正陪我爸媽在吃飯,你改天再教訓我,有什麽事趕緊說。”

“你在家啊!那正好,我在N市附近的一個鎮上取證,這個鎮上有個雉雞養殖場,我去看過,那裏雉雞不錯。我買了幾只,準備明天去你家的時候給阿姨帶點。你在家正好,我正好有個疑點要問你……”

我對沈宛宜挑時機的本事很佩服。

“明天啊?”

“怎麽?不行?”沈宛宜笑起來,她當年號稱是R大女學生裏美貌與智慧并存的鐵證,自然一想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你家有客人?”

“……”

“李祝融?”她的聲音驟然拔高:“不是吧,許煦你是要氣死許叔叔和阿姨啊?”

“不要一驚一乍的。”我在口袋裏掏煙,掏了半天沒掏出來,這才想起自己身上沒有煙,也沒有一分錢,連手機都是李祝融的。更加心煩了起來:“你要往我家送野雞,肯定和我媽打過電話了。難道她沒給你透一點口風?”

“喂,不要把我想成陰謀家!”沈宛宜大聲抗議:“我和許阿姨打電話的時候你還沒到家呢,你還好意思怪我,你不知道,許阿姨被你一個電話吓得一個勁地和我說,說你向來懂事,不讓父母為難,這次一定是被人欺負了,一定有人逼着你,就差懷疑你被人綁架了……許煦你憑良心說,我難道還不夠朋友?要不是我寬慰她,你現在和那個太子黨能這麽容易進門?許煦你也夠絕,能把那男人領到家裏來……”

她好歹也是三十多歲的女人了,聲音還脆得很,大聲指責,吵得我太陽穴都隐隐疼起來。

“行了行了。”我連忙投降:“你明天先過來再說好吧?我先去吃飯了。”

“切,你早答應不就沒事了。我明天十點到。”沈宛宜耀武揚威地說完,把電話“啪”地挂了。

我站在陽臺上,很想吸一支煙。

我媽的心思我很清楚,歸根結底,她還是希望我能結婚生子,過上正常人的生活。所以她才讓沈宛宜過來。算是給李祝融一個下馬威。

還好,經過今天在天臺上那一場,李祝融到現在都心有餘悸。短時間裏,不會再拿出他那一套獨裁的手腕來。他清楚我父母在我心目中的分量,所以至少是不會頂撞我父母。

只是,到底他也沒有答應我什麽。自由、平等的身份、乃至于對于往事的一個交待,他都沒有給出來。

我回來的時候,身上都在陽臺上凍冷了。

“怎麽打了這麽久,菜都涼了。”我媽一面小聲抱怨着,一面給我盛着冬瓜排骨湯。

李祝融拉開椅子,我坐了下來。他伸手在我臉上握了一下,皺了皺眉,低聲道:“老師的臉冰涼的。”

我怕我爸聽見,沒有接他的話。

跟他在一起十多年,要說他真是十惡不赦,也沒有那麽誇張。大概是在一起生活久了,很多生活裏的小事,他自然而然地照顧我,系個圍巾,拉個椅子什麽的。在鄭野狐他們看來,大概覺得這就是他對我好了。但是他們不知道,因為他們是李祝融的朋友,自然是用朋友的标準來要求。

但我不是他的朋友。

他幾乎是以聖人的标準在要求我,我卻不能以伴侶的标準來要求他。

我媽做了一道豆豉紅燒魚,燒得辣了點,我爸不吃,我媽正說着魚肉是不是辣了點,我插話道:“姆媽,明天早上我和你一起做糟魚,沈宛宜要過來。”

話一出口,旁邊的李祝融就眯起了眼睛。

我媽裝得很意外:“她最近不是很忙嘛,怎麽有空過來?”

對付我媽這樣精明的老太太,只能由着她騙,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戳穿她。

“沈宛宜買了幾只野雞,說是很補的。順道給我們家送了兩只來。她說她明天上午十點鐘到。”我扒了幾口飯,裝作沒看見李祝融微微皺起又很快恢複正常的眉頭。

“那女人明天要過來?”

李祝融抱着手臂,站在書房裏,看着我給他鋪床。

他的語氣很漫不經心,像是在談論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但是熟悉他的人都清楚,越是在意的事,他越要裝得雲淡風輕。

“她不叫那女人,她叫沈宛宜。”我把柔軟的絨毯在褥子上鋪平,在衣櫃裏放久了的毯子剛拿出來有一種幹燥的清香味,聞着就讓人覺得暖和,像是在準備冬眠的東西一樣的。

李祝融皺起了眉頭。

他知道我看穿了他對沈宛宜的心思,旁邊又沒人,他索性就不再僞裝了,把嫌惡的表情都帶到了臉上來,帶着點倨傲,很是不爽地說道:“我不想看到她!”

“她怎麽惹你了?”我一邊給他在書房裏鋪着臨時的床鋪一邊問。

“她這個人就惹到我了。”他抱着手臂,穿着一件深咖啡色的睡袍,袁海他們就在學校附近找了個酒店住着,随時準備接受他的傳召,剛剛天黑的時候袁海還送了一些洗漱用品和睡衣來,同時送來的還有一疊文件。袁海很會說話,還陪我媽聊了一會天,他大概是把李祝融說成了好心資助他完成學業、又培養他當自己的助理什麽的,總之我媽是信了,還趁着李祝融洗澡的時候疑惑問了我一句:“他真的給剛剛那個小夥子捐了錢讀書?”

我懶得和他胡攪蠻纏,他這人冷酷的時候比機器人還可怕,犯起混來卻也比誰都要蠻不講理,白天在天臺上那一鬧,他短時間內不好再跟我來硬的,只好拿出十年前還是高中生時的招數來。直接坐在了還沒鋪好的床上:“我明天不想看到她。”

“起來,床還沒鋪好呢。你還想不想睡覺了?”

“不睡了。”他挑起眉毛,很是不爽:“我讨厭那個女人。”

我懶得搭理他,把床上其他地方弄好了。拿着多餘的枕頭準備走。

他拖住我手腕:“事情還沒說清楚,不準走!”

“你要我說清楚什麽?”

“你和她什麽關系?為什麽訂婚!”他挑着眼尾,很是不悅地瞪着我:“你不說清楚了,別想從這出去。反正我也沒打算和你分房睡。”

“這是我家。”我淡淡說道:“我家我爸媽最大,我們要考慮他們的感受。今天下午你說的話,還沒到12個小時就不算數了?”

今天下午,是在天臺上的時候,他說:“老師,我以後不會這樣逼你了。”

他放開了手。

他再怎麽沒心沒肺,也對中午的事心有餘悸。我一提,他就被蟄到了痛處。

他是天生的政治家,哪怕在那樣的情況下,他也沒有答應我任何事,他只是說,不逼我。這句話太過活泛,尺度任他拿捏,我沒有拿到切實的條款,只能把這件事當一個暗號一樣,頻頻提起。

其實我心裏,很不願意把這事當成一個殺手锏來提。但就像我今天下午說的那樣,我沒有別的辦法。

就算這樣像一個尋死覓活的女人,就算這樣顯得我當初坐在欄杆上的勇氣像一個笑話,我也只能這樣。

他不可能放我走,我也不可能真的死,我還有父母要贍養,讓他們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事,我做不出來。

我只能這樣。

反正是要被綁着一起過,無論如何也逃脫不了,我也不能和自己過不去,總得想點辦法,讓自己和家人好過一點。

好在,他還是怕我死的。

我們就像是坐在賭桌上的雙方,他有這樣那樣的特權,我只有随時說不賭的權力,他利用他的特權,來來回回地欺負我,我卻不能輕易地選擇不賭,因為人的命只有一條。我只能拿不賭去威脅他,換得一點點底線,讓他不要越過我的底線。

我們都痛恨這個威脅,然而我不能不威脅,我沒有別的籌碼了,過去的十年裏,我輸得精光。只剩一條命在這裏。

這本來就是一場不公平的賭局,他是天之驕子,我是平頭百姓,你情我願自然好,但要是撕破臉了,實力的差距就顯現出來了。他不讓我走,我就一輩子離不了北京。他一句話下,我的父母親人事業朋友,都可以成為他威脅我的砝碼。

當年林尉寧死也不肯接受鄭野狐,也是這個道理。

他們這些特殊階層,愛你的時候,自然是把你當個寶,兩情相悅,平等自由。等到發生了沖突,撕開了愛情這一層光鮮亮麗的面具,他們手上握着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權力,你卻一無所有,你說那時候你還算個什麽?

虧我許煦自诩為天才,看連這一點都看不透,所以落個這樣的下場。

看,現在,我也不知道我算個什麽。

我從書房出來的時候,李祝融在我身後冷冷道:“不過是個三十多歲的老女人,你竟然這樣維護她……”

是的,我很維護這個老女人,即使代價是觸怒你。

那是因為,在我最狼狽的時候,呆在我身邊的是這個老女人,而不是你。

作者有話要說:有些人覺得許煦很懦弱。

其實一個人,在這情況下,能做什麽?

我想,也只有拿命威脅而已,而且,他還不敢真的去死。

這就注定了敗局。

事情的轉機,要麽是李祝融良心發現,要麽是借助外力。

兩個人相處,一旦一個人擁有了壓倒性的力量,另一個人的平等自由就會受到威脅,因為他可以束縛你的自由,他不怕你,他對你不好你怎麽辦?走?走不了,罵會觸怒他,打也打不過。難道真的為了一個男人去死?

許煦唯一能做的,是不愛他。不妥協,不松口,就算心裏再掙紮,他也沒有主動對李祝融示過一點好。

也許很多人還是覺得許煦懦弱。

就像封建社會,三妻四妾是倫常正理,身為三妻四妾中的一個,深宅大院,逃不出來,休夫更是天方夜譚。難道去死?難道為了婚姻的不幸福把自己父母給予自己的生命也放棄掉?

現代人看古代女人,可以覺得可憐可悲,可以覺得時代進步了,舊社會真黑暗,但是你不能罵她們賤。

比喻也許不恰當,但是大致道理是這樣。

這是我為許煦辯解的一家之言。

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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