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難得回趟家,自然要裝出生活健康精神抖擻的樣子,定了四個鬧鐘,終于在八點起了床,太久沒這麽早就起床,我連腳步都是虛浮的。
晃去洗漱,路過客廳,發現李祝融和我爸對坐着,像是在下棋。
我覺得,除非下純靠運氣的翻面棋,否則我爸是下不贏他的。
但凡每個家族裏坐到李祝融這個位置的人,無一不是從小就把控制人心和勾心鬥角的能力當語文課在上的。要說搞學術,李祝融這種人肯定不行,他是喜歡治世多過治學的人。他喜歡掌控別的人,而不是掌控着知識。
果然,等我一邊漱口一邊走出來,我爸已經眉頭緊鎖,一臉糾結的表情,兩眼緊盯着棋盤。
“你把這個象飛上去嘛,他吃你的車你就搞他的炮嘛,也不太虧啊。”我站在我爸身後,咬着牙刷,指點我爸。
我爸本來最不喜歡別人支招的,這次是輸得太慘了,也沒說我,思考了一下,把象飛了上去。
李祝融默默地把炮移開,準備将軍。我太了解他個性,他太驕傲,喜歡完勝,那種兩敗俱傷的勝利在他心中是下下之選。現在這場面,擺明是他贏,他自然還想贏得漂亮點。
“上士,飛起犄角士,不怕馬來将。”我用當地方言和我爸說着。繼續指點。
李祝融瞟了我一眼,皺着眉頭。
“爸你轉着彎來嘛,別直來直往的,先跳這裏,一樣可以跳到這,別讓人一眼就看出來了……”我繼續戳着棋盤,李祝融吊着一雙鳳眼,瞪了我一眼。
“怎麽,不服氣哦?”我得意地看着他。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棋盤,嫌棄地道:“你的牙膏沫子濺出來了。”
昨晚和林佑栖打了個電話,林太後聽說我現在進退兩難,很悠然地指點我說:“你這人,就是太愛計較,好歹也是理科出身,怎麽像林黛玉一樣的。日子該怎麽過就怎麽過嘛,他現在又沒搞什麽幺蛾子出來,你就好好過着嘛。等他搞了什麽幺蛾子出來再和他翻臉嘛!說句不好聽的,就算你知道了他想要搞什麽幺蛾子,你也阻止不了,不如放下心來,好好在家休息,別和他吵架。他又不是沒腦子,被吓了一回,自然知道收斂。他這種家庭的人,個個都是人精一樣的,他比你知道什麽是适可而止。”
林佑栖說得興起,還給我打比喻,他說:“你們兩個人,就像是在合夥擡一件東西,你怕那件東西摔了,所以百分小心,用了全部的力氣在那擡,還要被他威脅。你以為他不怕那件東西摔了嗎?他就看準了你不敢和他翻臉,不敢把事情鬧到不可收拾,所以才往死裏欺負你。他拿你家人威脅你,是因為他知道你不會乖乖接受威脅,他知道你在把握着這個度呢,所以他敢放心威脅你,他要的是你聽他的,不是真的要對你的家人怎樣。換言之,要是你真的不接受他的威脅了,他能對你的家人怎麽樣呢?他難道真的去搞你的家人,那對他有什麽好處?他又不是綁匪,難道還會撕票?他敢讓你真的恨他?給他十個膽子都不敢。”
我被他的異想天開震懾到了,辯解說:“你不知道的,他這個人生起氣來什麽都不管的……”
“得了吧,你是被他吓破了膽了。”林佑栖對我的說法嗤之以鼻:“你還真以為他是天王老子不成。我告訴你,越是位置高的人,受的約束越多,忍耐力就越強。他要真是跟瓊瑤劇裏的男主角一樣,整天腦子裏想着些風花雪月的東西,一失控起來就讓全世界都陪葬,他能在那個位置上呆這麽久?早就被人搞下來了。他心裏那筆帳比你清楚多了。他之所以吓你,就是要你聽話,乖乖的,這人是個狠角色,我告訴你,別看我現在說得輕巧,要是我碰到這種人,當局者迷,也會被玩得渣都不剩。”
我當即心涼了:“他是在把我當猴耍嗎?”
“你想多了。”林佑栖在那邊吸了一口煙,笑道:“你耍起來絕對沒有猴那麽好玩。他只是喜歡你而已。”
“喜歡我?”
“确切點說,是愛你。”林佑栖笑得幸災樂禍:“一個混血帥哥,還是個太子黨,整天抓着一個三十歲的老男人不放,費盡心機就為了控制住你,不是愛你是什麽。你又不傻,你比我清楚他對你是什麽感情,何必要我幫你推理證明一遍。”
“……但他對我不好。”
“誰告訴你別人愛你就要對你好?要關懷備至濃情,蜜意,要事事都聽你的?你看愛情小說看多了?”林佑栖悠閑地道:“我當初不是給你看了篇明代小說,那強盜看上了富家小姐,搶上山去做壓寨夫人,他對那小姐兇聲惡氣,但是金銀財寶都交給她保管。後來有人搶他的壓寨夫人,強盜還險些為她送了命。這算不算愛情?你是看童話故事長大的,別人未必是。沒人規定愛一個人就要對他好,愛一個人也可以是占有,脅迫,争奪。壞人也有壞人的愛情。”
我聽他的異端邪說聽得一愣一愣的,只能說:“也許你說的是對的,但是我現在只想知道,他要是再拿別人威脅我怎麽辦。”
“很簡單啊,不接受他威脅就是。”林佑栖輕巧說道:“你見過大人教孩子沒有?先是教,教不聽就罵,罵不聽就打。他威脅你也是這樣。如果他拿你朋友威脅你,你不怕,他就會尋找一個對你來說更重要的人,比如說家人。家人不行,就再找一個別的。他和你又不是仇人,他喜歡你,他只想讓你接受他的威脅,就算你不接受他的威脅,他不會真的搞一下你家人好洩憤。現在你要做的很簡單,淡然處之就是。你想怎麽做就怎麽做,別考慮後果。他會拿捏着那個度,不會讓自己和你的關系鬧翻的,還記得那個擡東西的比喻嗎?要是你不操心了,他就該操心了。”
我扶額:“真不知道你整天腦子裏都在琢磨些什麽,說起這些來,簡直頭頭是道。”
“那當然,我是醫生!”林太後得意得很,還不忘安慰我:“許煦啊,其實你腦子比我們幾個都聰明多了,只不過你的注意力沒放在這些勾心鬥角的東西上。你人老實,總想着和人好好相處,能退讓一點就退讓一點,當然會被欺負。你也別怕,先這麽着吧,他肯定還有後着,咱們呢,就兵來将擋,水來土淹!”
被佑栖教育了一頓,對于沈宛宜的到訪倒沒那麽提心吊膽了。
沈宛宜是快中午的時候到的。
天氣轉暖,她穿了一身米白色的套裙,頭發挽起來,畫淡妝,她是漂亮的杏仁眼,顯得很幹練。站在門口,後面跟着個她律師事務所的實習生,幫她提着那幾只野雞。
情緒最高漲的是我媽,一大早就做好了糟魚在那等,還買了不少菜。李祝融自然是覺察到了,所以整個上午都在和我爸下棋,把我爸殺得片甲不留。我爸人好,不但沒生氣,對他反而沒以前那麽讨厭了,大概是覺得他跟那種謠傳的纨绔子弟不同,不是繡花枕頭,還有點真材實料。
沈宛宜快半年沒見我,跟我爸媽打了招呼,看見我,頓時笑了起來:“喲,這是誰把你養胖了?”
李祝融本來一副倨傲樣子,坐在那下棋,聽到這話,瞟了她一眼,我只好給他們介紹:“這是李祝融,我朋友。這是沈宛宜,是我在R大的學姐。”
李祝融懶洋洋地擡了一只手,象征性地和她握了一下。
我滿心以為,他這樣傲慢,沈宛宜會讨厭他,結果我媽做飯的時候,我和沈宛宜坐在矮凳子上擇菜,她憤怒地說:“你沒告訴過我,李祝融這麽帥!”
我一直覺得女人是一種很神奇的生物,只有她們,才能在把聲音壓得這麽低的時候語氣還這麽興奮。
“你沒見過他?”我滿頭霧水:“可是小幺見過他……”
“陸之栩見過他和我有什麽關系!”沈宛宜繼續用她那種又興奮又努力壓低的聲音說着話:“陸之栩一定是嫉妒,所以壓根沒說過他長得這麽好,你也不和我說……”
我簡直為這女人汗顏。
“他一直在脅迫我,他還威脅我說要對付你,你還覺得他很帥嗎?”
“你們那些破事又不是一天兩天了!”沈宛宜很豪邁地一揮手:“從朋友角度,我同情你。但是我又不是你老婆,幹嘛讨厭他?對了!你看到他的眼睛嗎,是鳳眼吧!我一直以為男人長這種眼睛會很娘氣……”
“你三十五歲了,女人!”我嘆了口氣。
“該死!不用你提醒我!”她氣勢洶洶地揚起拳頭,我以為她要揍我,結果她只是用拳頭砸了我一下,就用粘着菜葉子的手攬住了我肩膀,在我耳邊笑道:“和你開玩笑的啦!我始終站在你這邊,那混蛋再帥也沒用……”
“我還真是感動啊……”我剛想感慨一下,只覺得背後有點讓人不安的危機感,回過頭一看,吓了一跳。
李祝融正站在我們後面,冷冷地看着抱在一起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