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沒想到,我會暈飛機。

飛機一起飛,我就開始不對勁了。起飛大概半個小時的樣子,我開始冒虛汗,耳朵裏嗡嗡地響,吐了一次之後,眼前開始發黑,蒙肅弄了一種帶甜味的飲料給我喝,喝了之後還是有點惡心,但不知怎麽的竟然睡着了。

蒙肅腦子聰明,我沒說要回哪裏,他也沒說,但是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快到N城了。

看着窗外熟悉的道旁樹,過去在蒙家待的那些日子,似乎一下子都變得不真實起來。

我先把電話打給了林佑栖。他是明白人,又知道全部事情的來龍去脈,先找他總是沒錯的。

他大概在上課,電話響了幾聲才接起來,據蒙肅說,我的手機在混亂中不知道掉到了哪裏,所以他“賠”了一個手機給我。

“喂,哪位?”佑栖的聲音總是冷冷的。

“我是許煦。”

那邊“哼”了一聲,他似乎點了一支煙,冷冷地說:“你怎麽不等沈宛宜死了才出來呢?”

我對他的憤怒早有準備。

“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喜歡逃避的人。”他指責着我:“你覺得你跑了就能解決問題嗎?”

我等着他把冷言冷語都說完了,才開始解釋起自己這幾天的去向,沒有說那個謝爾頓對付李祝融的事。只聽到那邊響了下課鈴,有學生和佑栖打招呼,他理也不理,冷冷地說:“你那個同事腦袋燒壞了嗎?”

我瞄了一眼旁邊看起來十分正常睿智的蒙肅,決定不回答這個問題。

佑栖還在憤怒中,冷冷說:“你們R大出來的都是一些神經病嗎?你和李祝融只是時間問題,要他操什麽閑心?現在李祝融發瘋了,你騎虎難下,他要沒有趁這機會占便宜,我名字倒過來寫!你最近犯太歲吧,結交的都是些什麽人?”

當着蒙肅面,我只能替蒙肅辯解:“其實他也是好意……”

“少廢話,你快給我回到C城來,你要是現在被李祝融抓回去,他不弄死你才怪。沈宛宜的事交給你那同事,他不是喜歡管閑事嗎?賣軍火的,這點事都解決不了,就滾回美國去吧。”

我對發飙的林佑栖完全沒辦法,低聲問他:“你也覺得,我不要再回去和李祝融呆在一起了?”

“你傻啊,李祝融現在那六親不認的樣子,我讓你回去找死嗎!本來發展得好好的事情被搞成這副鬼樣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佑栖沉默了一下,又說:“其實這也未必全是壞事。都是人生父母養的,憑什麽你就得被他李祝融栓死了?你逃出來也好,正好教一教李祝融,正常人是怎麽相處的。關鍵是你那二逼同事可靠不?別到時候掉鏈子,拿你跟李祝融做生意去了。”

我又看了一眼蒙肅,蒙肅一臉浩然正氣。

“他很可靠。”

我并沒有回C城。

我懂佑栖的意思,C城有個人,是事情到不可控制的時候,我可以往他家躲的。

那就是小幺。

論交情,我和小幺,比和沈宛宜還有佑栖的交情更深。

但我并不想去打擾他。

大概是自己很久沒有安穩過了,所以看見別人安穩圓滿,就像看到珍貴華麗的玻璃器皿,連碰都不敢碰,生怕被自己打碎了。

據蒙肅說,李祝融在整個N城不知道布了多少人。他本來是想把我父母接出來的,後來發現李祝融以為我死了。決定先不打草驚蛇,僞裝成一切如常,等風頭過去了再把他們接出去。沒想到李祝融會去動沈宛宜。

不用他說,我也能感覺到氣氛不對勁。

我先回了家裏,爸媽都在家,我爸蓋着毯子在沙發上打着瞌睡,是我媽開的門。

老太太一看到我眼淚就下來了。

要不怎麽說我怕她,她一掉眼淚我就沒辦法,本來還想問她和蒙肅怎麽弄到一起的,現在想想算了,反正事情已經這樣了,追究這些事也沒什麽用。這老太太一門心思就想着我和李祝融分開,其實也是為我好。

回了家,別的地方我也不打算去了,就等着李祝融上門來。蒙肅說派出去的人找不到沈宛宜,我說沒事,我自己和李祝融說。

我知道他會來找我。

事情走到這地步,我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蒙肅畢竟只是我朋友,能幫我到哪一步我也不清楚,也許明天他扔下我一走了之。也許他能一直守在這裏,不管李祝融怎麽威脅,恐吓,暴力,都無動于衷。

他對我沒有什麽責任。就算他打亂了我的計劃,也是出于好意,我總不能去怪他。

真正到了這個地步,我反而不怕了。

再絕望的時刻我也經歷過,現在這又算什麽呢?

晚上七點,李祝融來了。

從他進學校開始,蒙肅就告訴我了。

我因為睡了一天,一進門又被我媽摟着哭了一陣,腦袋一直是暈乎的。所以去洗了把臉,出來的時候,蒙肅說:“他到樓下了。”

門是開着的,李祝融一上來我就看到了。

他瘦了不少,穿一身墨藍色,上衣領口很高,扣得緊緊的,像外國的軍裝。唇抿着,這樣一瘦,輪廓更加分明了。客廳裏只有我和蒙肅兩個人。他進門先冷冷掃了我一眼,嘴角浮起一個冷笑來。然後盯住了蒙肅:“果然是你搞的鬼。”

蒙肅面不改色朝他笑:“我事先知會過你,讓你等着。”

“你還不配讓我等。”他高傲地瞟了蒙肅一眼,伸手向我:“許煦,你過來。”

我沒有過去,只是沉默着。

過去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都不習慣對他說“不”,不知道是不想看到他失望,還是被他那些雷霆手段吓破了膽。

李祝融抿起了唇,這是他發怒的前兆。

“你最好過來,趁我還沒有生氣……”他站在那裏,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他站得筆挺,然而我可以清晰看到,我們之間有什麽東西以不可挽回的速度在迅速崩塌。

“我不想過去。”我認真地和他說:“你現在在生氣。等你平靜下來,我會和你好好談一次。”

“我說最後一遍,過來,站到我後面,立刻!馬上!”

我一動不動。

和他相處這麽久,我不是不知道,在他面前,道理是講不通的,平等自由都是空談,他對“平等”的理解就是:我說話,你照辦。我給你最好的吃的用的玩的住的,但是你什麽都要聽我的,你這個人,從頭發尖到腳趾頭都是我的。我讓你圓就圓,讓你扁就扁。

但我畢竟是人,不是一塊橡皮泥。我曾經想過要循序漸進地讓他認識到這一點,但是我剛開了個頭,就被蒙肅一麻袋弄到了美國,再回來,人事全非。

李祝融笑了起來。

“你真以為這個被你們學校趕出去的小雜種可以護着你?”他冷冷地看着蒙肅,嗤笑道:“他爺爺見到我都要客客氣氣的,他敢和我唱反調?許煦,你信不信,我只要打一個電話,他就會把你捆着送到我跟前賣給我。”

“首先,任何人碰到瘋狗都是客客氣氣的。其次,我現在正在和你唱反調,并且還會繼續唱下去。”蒙肅不急不緩地說道:“最後,我家只賣槍炮,不賣人。"

李祝融的臉色沉了下來。

“很好。”他幾乎是在咬着牙,眯着眼睛看着我和蒙肅,冷笑說:“你們很好。”

“謝謝誇獎。”蒙肅朝他彎了彎腰表示謝意。

我想,如果李祝融手上有槍,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一槍打死蒙肅,再狠狠揍我一頓。

但他沒有,他只是冷笑着,看着我們,一步步退了出去。

“等一下。”我叫住了他。

他看着我。我知道他以為我要說什麽,我也知道他在等我說什麽。

“把沈宛宜放回來吧。”我看着他的眼睛說:“你很清楚,這壓根就不關她的事。我這輩子不可能再喜歡女人了。我們的事沒必要把女人也牽扯進來。你要是有什麽不高興,可以沖着我來。她只是一個無辜的女人。別讓我看不起你……”

說這些話的時候,我們都看着對方的眼睛,他的眼睛那樣深,我不知道是他比較痛還是我比較痛。

他沒有回答我,而是擡起眼睛,越過我肩膀,看向了蒙肅。

他眼中有殺意。

我知道,他把今天這所有的帳,包括我說的每一句刺到他的話,都記在了蒙肅身上。

他從來都是這樣——他不會把錯歸在我身上,許煦沒有錯,所以都是別人的錯,我的朋友,同學,我親近一點的女生朋友,都是他們的錯。他一個個整治過去,直到把我弄成個孤家寡人。

他出門之前,和身後的袁海說:“把那女人放回來。”

袁海答應着,眼神複雜地看了我一眼。

直到他們走了之後,我整個人才從繃緊的狀态裏脫離出來。

我走到了廚房裏,我媽坐在小馬紮上,靠着牆,頭發花白,正在掉眼淚。

我蹲下來,叫了一聲“姆媽”,她咬着牙,在我臉上扇了一下,不是很重,她畢竟是舍不得。

她什麽都聽到了,包括那句“我這輩子不可能再喜歡女人了”。

其實,還有一句話,我剛剛沒有和李祝融說。

小哲,我不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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