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安晚在婚禮之後的日子可謂是平靜如水。

工作是家裏早就定好的,實習完就是技術員,再呆兩個月就升了工程師,先是工資漲了,緊接着又給她分了房,日子舒坦地能讓她覺得當初對家裏安排的反抗就是一場少年不識愁滋味的笑話。但不知為什麽,她依然夜夜難眠。這個夏天的尾巴,她發現自己懷孕了。而孩子的爸爸,兩周前才作了新郎,嶄新嶄新的。

從醫院出來,安晚沿着街道慢慢走着,遠遠地就看到街心的熟悉雕像,那是個低頭對腿邊小孩溫柔笑着的女人,她身上閃耀着金色的光,神聖地像降落人間的天使。安晚知道那當然不是母愛的光輝,只是太陽光的反射而已,但她還是有一種越來越強烈的沖動,她想把孩子生下來。于是馬不停蹄地向單位申請停職留學,考雅思,準備護照,聯系學校和住宿……辦完這些麻煩的瑣事已是9月底,知會了家裏,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她就上了飛往新西蘭的飛機。

手掌貼在小腹,子宮的位置,她知道那裏正孕育着一個生命。它在她22歲生日的那一天到來,融合了她和他的血液,也許會繼承他的脾氣,也許會長出似他的眉眼,它會陪伴她,是真正意義上的不離不棄。

一個單身女人在異國求學的日子裏注定是辛苦的,更別說她還是個孕婦。從中國的夏末到新西蘭的深秋,安晚常常覺得疲憊不堪,無論當她行走在全然陌生的街道,還是當她在租來的小屋裏看暮色四合。但是每當她摸着自己越發圓滾滾的肚子,迷茫的心裏又重新盈滿了希望,那是種快樂的溫暖的強大的力量。拉開窗簾,陽光照了進來,天氣,晴。

安晚坐在窗邊上網,博客一如既往地冷清,她從不在意。播放器單曲循環着Hey Jude,在這個溫暖的午後,連空氣中飛舞着的細細塵埃都顯得親切活潑。

Hey Jude, don't make it bad

Take a sad song and make it better

如果是男孩,就叫他Jude,如果是女孩,就叫Juno吧……

Remember to let her into your heart

Then you can start to make it better

希望他可以樂觀向上,并且足夠堅強……

Hey Jude, don't be afraid

You were made to go out and get her

有些事他生來就得面對,無處可逃……

The minute you let her under your sk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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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n you begin to make it better

她相信他能撐下去,因為他骨子裏流淌的是來自她的血液……

And anytime you feel the pain

Hey Jude, refrain

Don't carry the world upon your shoulder

……

南半球的陽光照得安晚渾身舒暢,不知不覺,她靠在椅子上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房東Smith太太家的小夥子Hale正在敲她的窗戶,“ Ann,開門吶,我有好東西要給你看。 ”明亮的玻璃外面,是一張逆光的生氣蓬勃的臉。安晚去開了門迎他進來,才發現他手上抱着一個紙箱,獻寶似的遞到她面前,是一只小狗。安晚伸手把狗狗抱起來,它蜷着身子躺在她的懷裏,是毛絨絨的一團,卻又睜着兩只濕漉漉的眼睛瞅她,瞧着那乖萌的小模樣,她的心瞬間就化成了一灘水。Hale說,這是朋友送他的薩摩耶,他不會養,所以送給她養,希望不會太麻煩她雲雲。安晚聽他磕磕絆絆地解釋,心裏明白這是他特意送來給自己解悶的,也不說破,只微笑地看着她。

年輕人在她澄淨的目光下漸漸紅了臉,“他叫Sunny,Ann——”他幾乎是慌不擇路地跑出門,“You are my sunshine”,這剩下的半句話,他沒有勇氣說出口。那個神秘的東方女人,她輕輕走過他的身邊,就帶走了他的心。

安晚抱着小狗在椅子上坐下,順着毛撫摸他毛茸茸的脖子和背脊,聽他喉嚨裏傳出嗚嗚的聲音。像極了Summer,不過是公的,安晚暗暗地想。Summer是夏寧以前養的薩摩耶,她舒服的時候也會從喉嚨裏發出這樣的聲音。她喜歡人摸它的松軟的下巴和喉嚨,喜歡人摸她暖呼呼的肚子,喜歡人摸她的任何一個部位。每次看到安晚,她都會熱情洋溢地往她身上撲,尖尖的爪子把她抓得生疼,她只有往夏寧身後躲。安晚一躲,她就追,她再躲,她再追,直到夏寧把她關到屋外去,她還意猶未盡地撓門。然後安晚會貼在他懷裏,一臉小人得志的表情。

安晚悲哀地發現她記得他們在一起時的所有細節,他溫暖的手,他柔軟的發絲,他堅實的胸膛,他停留在她耳邊的呼吸,他笑起來安靜纖弱的睫毛,他微燙的額頭,他鹹澀的薄汗,他安定的心跳,還有,他身上始終萦繞的,若有若無的,暖香。

科學研究表明人類對氣味的記憶比對圖像文字和聲音的記憶都要持久。她先是知道了他的名字,然後見過了他的樣子,然後認得了他的聲音,後來又記住了他的味道。她知道也許有一天她終會淡忘他的名字,想不起他的樣子,認不出他的聲音,也記不得他的味道。但是那需要多久呢?還要多久,她才能把他忘記?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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