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這是個晴朗的日子，天氣漸冷，又是新西蘭的雨季，這樣的晴天便顯得尤為珍貴，安晚正在院子裏散步，Smith一家在修剪草坪，兩個多月大的Sunny撒歡似的跑來跑去。突然之間，她感覺到陣痛，時刻關注着她的Hale馬上慌慌張張地湊過去，Smith 太太指揮兒子打電話給助産醫生，扶她進屋躺着，擦着她額頭沁出的汗水。

這個來自中國的女人，把她18歲的兒子迷得神魂颠倒的女人，她是打心眼裏憐惜的。她活了大半輩子，閱人無數，卻也從來沒有見過Ann這樣的姑娘，柔柔弱弱，溫婉斯文，卻像是有鋼筋鐵骨撐着。這樣風華正茂的年紀，她在異鄉懷着孩子，不但沒有人照顧，連給她打電話的人都沒有，她卻仿佛什麽都不在意似的，淡淡地上學放學，買菜做飯，平靜地不像個二十出頭的孩子。如果她能放下心結就好了，正好可以讓Hale照顧。唉，兩個都是癡人。在Smith 太太的感慨中，安晚迎接來了自己生命裏最重要的人。

孩子呱呱落地的那一刻，安晚呆滞地望着醫生和Smith 太太的嘴唇開阖，不知道她們在說些什麽，只聽到反複的“Congratulate”，然後她猛然醒悟，她的孩子出生了，她和夏寧的孩子，即使夏寧不要她了，她也不再是一個人。她覺得悲恸欲絕，但是又滿足不已，像是把一顆心摔得四分五裂再踐踏成粉末，血淚之地卻開出一朵極美的花，在風中顫巍巍地搖擺。安晚望着伸着小手小腳嚎啕的小家夥，兩行淚水，悄然滑落。

夏寧，夏寧。那個曾與她親密無間的人，那個她以為會一輩子都在的人，就那麽決絕地離開，背棄他們同甘共苦同舟共濟的所有過往，一刀斬斷，鮮血淋漓。她無法不怨，可是她也無法不愛。那個人，他曾經從來不會傷害她，是什麽把他們變成了今日模樣。她在今天才終于認清了他再也不會回來的事實，從此，若還有再見之日，也已是後會有妻。好在，他留給她一個孩子，他們的孩子。在新西蘭這個濕淋淋的雨季裏的晴朗的冬日，安晚給兒子取名，夏初。

醫生臨走的時候，Hale留她和母子二人合影，她是寶寶第一眼看到的人，也是她迎來了寶寶的誕生。安晚靠在床頭，不顧身體虛弱執意要親手抱着孩子，他專注地看着鏡頭，看到她溫和有禮地對着醫生微笑致謝，看到小家夥在她的懷裏慢慢止住了哭泣，看到她不勝妩媚的一低頭的溫柔，看到夕陽的餘晖溫柔地勾勒着她的輪廓，接二連三地按着快門。他的心髒在胸腔裏狂烈地跳動着，感覺她每一秒都那麽驚心動魄地美，幾乎要透過鏡頭把他凝視她的眼睛灼傷。

夏初的皮膚皺巴巴的，然而水晶般通透的眼睛黑漆漆地望着她，安晚覺得自己的人生像一個缺了道口的圓，如今這圓終于圓滿。告別了醫生，Smith太太張羅着要給她熬湯，順便拎走了自己那矗在旁邊裏愣神的兒子，房間裏頓時顯得空蕩蕩的。窗外的天空是溫柔的藍色，Sunny懶洋洋地趴在院子裏的草坪上，溫暖的，是這冬日的陽光，和她枯木似的落滿塵埃的一顆心。

于是Hale送點心過來的時候就看到這樣一幕，橘黃色的陽光中，年輕的東方媽媽唱着歌謠，低頭凝視着懷裏的孩子，輕輕拍打着裹着他的小棉被，神色溫柔而從容。他幾乎不需要細聽就知道，她唱的，是她最愛的Hey Jude。

Hey Jude, don't let me down. You have found her, now go and get her

Remember to let her into your heart, Then you can start to make it better. So let it out and let it in, hey Jude, begin, You're waiting for someone to perform . And don't you know that it's just you,

hey Jude,you'll do, The movement you need is on your shoulder.

……

她的聲音略帶沙啞，卻輕柔似呢喃，緩緩萦繞在空氣中，如同甘醇美酒的蒸汽，迷蒙之間，自有一番醺人心神的魔力。Hale站在窗邊聽得骨頭都酥了，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渾身燥熱，血液沸騰，忙不疊地捧着點心盒子跑了。安晚聽到響動循聲望去，便只看到一個匆忙的背影。

阿初，你18歲的時候，會是什麽樣子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