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媽媽居然就這樣平靜地接受了她憑空多了個孩子的事實，安晚松了一口氣。既然生活步入正軌，夏初也有人可以照看，她就得開始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涯了。生活像一潭靜止的水，扔塊石頭進去連波紋都激不起分毫。她的希望，她的陽光，她的夢，都系在夏初身上，她的阿初。

安晚很喜歡傍晚。她下班回來，送走母親，在廚房裏淘米做飯，夏初就乖乖地呆在她旁邊，扒着她的腿，依依呀呀地和她說白天學到的新詞。然後母子倆坐在餐桌前共進晚餐，安晚對夏初極為寵愛，現在還經常喂他吃飯，這樣你一口，我一口，絮絮地和他說話，他靜靜地聽着，直到太陽收斂了熱意，天地間一片暖橙。吃完飯，安晚總是要帶夏初出門散步，她牽着他柔軟的小手，在鋪着鵝卵石的小道上慢慢走着，和他說那些久遠得她以為自己會記不起的蒼白的往事，那些遙遠得她一無所知的凜冽的未來。

“媽媽十八歲的時候，在那個夏天，和你的爸爸相愛了……我很愛他……”

“愛情是什麽樣子，每個人都弄不清楚，但是他們都有各自的答案。有句古詩說，‘喜君相惜意，洗手作羹湯’，我認為，愛他，就是想和他厮守到老，想和他看日出日落，想為他添衣煮飯、為他生孩子……”

“爸爸是一個很優秀的人，媽媽為他而驕傲。等你長大了，你可能會比爸爸更優秀，但是無論你是什麽樣子，媽媽永遠愛你……像愛你的爸爸一樣……”

“那年夏天，媽媽去你山裏的外祖母家，滿天的星星，那麽美，然後我打電話給你爸爸，說，‘看，星星！’然後你爸爸拿着手機站到陽臺上，隔着山水和我一起看星星，他養的狗時不時地在旁邊叫兩聲，那條狗和Sunny長得很像，媽媽當時就覺得，這輩子，能這樣我也滿足了……”

“等你長大了，你也會遇見那個命中注定的那個人，看到她，你會覺得全世界的花都開了。你要好好地對她，不要讓她傷心，也不要讓她失望。要知道，她每為你流一滴淚，對你的感情就死了一分。等到她已經不會為你哭了，你就永遠失去了她……”

“你的名字是很多年前，你爸爸和我一起取的。他對媽媽說，‘你想給我們未來的孩子取什麽名字呢？’媽媽想了很久，告訴他希望是龍鳳胎，哥哥叫夏初，妹妹叫夏末。你爸爸笑着說這名字真好，所以你每天都要好好吃飯，不要餓着了我們未來的孩子……要相信，爸爸很愛你，即使他沒有在你身邊……”

“媽媽以前很喜歡一首歌，它有一段是這樣唱的，‘于是風開始放肆溫柔不止無數眼眶 都被回憶弄濕 傷口來回穿行城市一直 寫斷腸的文字在寂靜的夜裏我們終究會牽手旅行 鳳凰稻城或是巴黎我們終究會牽手旅行日光傾斜帶上這旋律……’不過你爸爸終究沒有和媽媽牽手旅行……”

“我們每個人都要去很多不同的地方，看很多不同的風景，或許還要受很多不同的歧路，才能學會成長。所以媽媽喜歡旅行，從一個山村，到另一個山村；從一些人生活的城市，到另一些人生活的城市……遠方是我們一無所有的地方，所以我們只能勇敢……”

“阿初，我很抱歉，陪你長大的，只有我一個人。但是生活就是這樣，它永遠沒有一條通往幸福的康莊大道給你走，你必須忍受所有已經存在或者可能存在的苦難，披荊斬棘地往前走。認定的路，即使是跪着也要把它走完……”

“你想見爸爸嗎？我也想。但是我不敢，我怕自己控制不住。如今我們各自都有自己的生活，他會擁有他想要的一切，那就夠了……他過得幸福，是我一直盼望的事情，盼望了那麽久那麽久……雖然給他幸福的人不是我，這個事實讓我很難受……但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你現在還小，但是總有一天，你會明白媽媽說的話。媽媽希望到時候，你不要怨我……因為，我只有你了。”

夏初的手緊緊地攥着她的，安晚覺得他抿着唇不發一語的表情像極了夏寧生氣的樣子，他還這麽小，連什麽是生氣都不知道的吧。生活多麽奇妙，一個人的生命，居然可以在另一個人的身上延續下去。我們愛自己的孩子，是因為他是一個可愛的孩子，還是因為他是愛人的延續呢？

夕陽的餘晖裏，安晚竟然産生了現世安穩歲月靜好的錯覺。然後她馬上又想起，現世安穩歲月靜好，不過是風流倜傥的胡蘭成拿來泡妞的情話，本身都算不得真。很多時候事實就是這樣子，happy ending的童話只是披着華麗外衣的謊言，即使被血淋淋地撕碎，還是有大把癡人願意死心塌地地相信。她想起夏寧曾經對她說，我可能不會相信愛情，但我會相信你。

相信她，所以能自然地和女朋友秀恩愛麽？相信她，所以她連自己是什麽時候被抛棄的都不用知道麽？相信她，所以可以坦然地過着自己的幸福生活麽？他甚至都不知道她為他生了一個孩子，他那麽乖巧，那麽漂亮。如果相信的結局就是這樣，她還有什麽東西可以相信？恍惚中，她想起很久以前看到過的一條人人狀态，鼻子一酸，卻沒有半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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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的人，不是我的愛人。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