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兩個人,一壺酒,偏偏誰都清醒得很。這個世界上有太多無奈,他們繞不過去,便只有委屈自己。安晚想起幼時背的《中庸》,“夫唯不争,故無尤。”

喝完一壺酒已接近十點,張衍幫着安晚收拾了桌上的杯盤狼藉,看她走進廚房,不一會兒,端了兩個碗出來。他接過她遞來的碗,發現是熬得軟軟糯糯的紅豆蓮子粥。舀起一小勺入口,香甜,綿軟,暖意直達心扉。張衍心中感慨,是了,這就是他一直夢想的,無論在外面如何應酬,吃了多少山珍海味,他渴求的,不過是這樣一碗簡簡單單的米粥,由一個溫婉賢淑的女子,為他洗手作羹湯,作出來滿滿的都是家的溫暖味道。他真的該找一個妻子了。水汽氤氲中,只有瓷器輕微碰撞的清脆聲響。

擱下勺子,張衍道:“我該回去了。回去找個人結婚。”安晚嗯了一聲,頓了頓,輕輕地開口:“不要和你爸置氣了,要知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張衍望着她在升騰的水汽裏顯得濕漉漉的眼睛,在心裏默默地補充出她沒有說完的話,“子欲養而親不待”。他微微地嘆氣,“好。”

第二天就是大年三十,安晚美美地睡了個懶覺,然後把夏初和母親接了過來。陪祖孫倆看了會兒喜氣洋洋的綜藝節目,她開始準備午飯了,紅燒肉,糖醋排骨,番茄炒蛋,香菇雞湯,菜不多,但都是她拿得出手的最佳水平。曾瑩看着色香味俱全的幾個菜,心裏又是欣慰又是難過,女兒已經長大了,而且還這麽優秀,可惜卻沒有歸宿,似乎她也不想找個歸宿,這讓她怎麽放心得下吶。

安晚注意到了母親的不對勁,放下筷子,關切地問道:“媽你怎麽了?飯菜我做得不合胃口嗎?”曾瑩搖頭:“我只是、擔心你——”安晚給她挾了一筷子炒雞蛋,臉上帶着真切的笑意:“我有什麽好讓人擔心的,工作順利家庭美滿,您一個人不是也過了這麽些年了,更何況我還有阿初和你呢。把心放在肚子裏,你女兒有分寸的。”曾瑩摸了摸女兒的頭發:“那我就還是相信你吧,晚兒從來沒有讓媽失望過。”母女倆相視而笑,一時間溫馨滿屋。

吃完飯,曾瑩如往常一樣出門溜達去了,安晚在夏初眼巴巴的目光中收拾好桌子和廚房,終于坐到沙發上,把他摟進了懷裏。小小的腦袋在她懷裏拱啊拱,大概是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然後不動了。安晚摸摸他的小臉:“阿初這幾天有沒有聽媽媽的話乖乖地和奶奶相處呀? ” 奶聲奶氣的聲音答道:“有。”“那阿初喜歡奶奶麽?”孩子扭了扭身子,“喜歡。”安晚存心逗他:“那你喜歡奶奶還是喜歡媽媽?”小小的奶娃娃擡起頭,用軟乎乎的胳膊摟住她的脖子,然後重重地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I love you。”雖然有點不厚道,安晚還是樂呵呵地笑了,“寶貝兒真乖。”

陪夏初玩了一會兒積木,母子倆又一起睡了個午覺,就已是下午四點,可以準備年夜飯了,一年中最重要的一次晚餐,怎麽豐盛都是不為過的。安晚在廚房裏洗洗涮涮,水聲在空蕩蕩的房子裏回響,她開始覺得、沒有男主人的房子一定很寂寞——沒有煙灰缸,沒有扔得到處都是的拖鞋,沒有散落四處的雜志和報紙,也沒有球賽激情解說和歡呼的聲音。她回頭望望客廳,夏初正坐在沙發上安安靜靜地看畫冊,嘩啦嘩啦的翻頁聲,此時聽起來格外悅耳。還好有阿初了,安晚心想。

這頓晚餐,安晚做了一大桌菜,以至于曾瑩回來的時候被微微地驚吓到了。好在她心髒堅強,看女兒跟魔怔了一般一道一道地在廚房裏做菜,安慰自己年年有餘啊年年有餘,就陪孫子去了。結果,果然剩了很多,即使吃得很持久,也還是剩了一大桌,安晚有點後悔,關鍵是她也不是故意的啊。苦着臉收拾了殘局,又耐着性子陪祖孫倆看了一個多小時的其樂融融的春晚,安晚表示自己果然不适合守歲這種深沉的活動,母親大人正和孫子玩得高興,擺擺手示意你可以哪涼快哪呆着去了,省得礙眼。既然母親大人都發話了,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歸她管了,安晚回到房間裏,掩上門,憋了好久的煩悶之氣終于一口吐了出來,好累。

城市的光從窗子洩進來,冷冷清清的,泛着微白。牆角的吉他孤零零地立着,安晚借着微光走過去,蹲下,伸手撫摸冰冷的琴身,眼睛漸漸地濕了,然後,又慢慢地幹澀,終究是流不出淚來。安晚悵然,喃喃道:“歡喜。”歡喜是吉他的名字。安晚大一的時候開始學吉他,正是她和夏寧濃情蜜意的時候,學吉他也是為了取悅于他。琴是好琴,那年暑假她和夏寧一起去挑的,她堅持不要夏寧付賬,也因此掏空了自己的小金庫。安晚堅持認為這是屬于他們兩個人的琴,堅持讓夏寧來取名字,于是,就有了歡喜。真真是好名字吶,安晚蹲得腿都麻了,也不知道該嘲笑他還是自己,悶悶地倒到床上,睡着了。她是被煙花的聲音驚醒的,一睜眼,就是滿天的璀璨,幾乎照亮了整片夜空。門外傳來母親和夏初笑鬧歡呼的聲音,安晚慢騰騰地走到窗邊,怔怔地看了一會兒,等零點的鐘聲敲響的那一刻,她輕輕地開口:“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同一時刻,煙火滿天的夜空下,夏寧如是說。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