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囹圄訣別

丹爐中的火不知道什麽時候熄滅了,殘存的炭煙和丹藥的香味彙聚雜糅,合成一股古怪卻并不讓人讨厭的味道。

沒有火的丹房漸漸的冷了起來,荊白依無神的坐在冰冷的地上,呆呆的望着手上的那雙手套。丹房外沒有人看守,一個被純陽兩大真人合力禁封經脈的人,是不需要人看守的,即使,他是天羅之主。

缥缈香氣和安靜的空間似乎特別容易勾起人的回憶和沉思。精心醞釀的驚天一刺,在出手的瞬間終究出現了偏差。和尚來不及反應,兩大真人措手不及,李泌茫然待死……只是,那個一襲黑袍的墨先生憑空出現,向自己擲來一件輕飄飄的暗器。身為天羅之主,原本應當什麽暗器都不能撼動他分毫,但是,那是一件獨一無二的暗器。

暗器是手套,而手套是他的,是天羅兩大秘寶之一。但上面的荊字,卻是她繡的,普天之下也只有七秀坊的繡工能在萬毒不侵的玄鹿手套上用隐月線繡出那樣的字跡。沒有多少強敵能迫使天羅之主用上這件寶物,這雙手套更多的時候作為天羅之主的分身,帶着一份挂念替他守護着一個人。

丹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道月光從門縫中擠進來,在荊白依身上投射出一長條窄窄的光痕。荊白依混若不覺,依舊摩挲着那雙手套,他低着頭沒有擡眼,只是溫柔的對來人緩緩開口:“你來了”

皇甫梓玥站在門前,臉上似悲似喜。一身百褶長裙繞着水紅的绫羅,這已然不是宮中的裝束,而是兩人在秀坊前初識時的那一襲舞裙。

“玥兒。”荊白依冷峻的神情在陰暗的光線中,那樣毫無變化的神情像是鋼鐵鑄在臉上一般,但是聲音中的溫柔卻讓人根本無法和這個聲音的主人聯系到一起:“對不起。”

皇甫梓玥眼睛一酸,輕輕的坐到荊白依的身邊,倚靠在他的身上。再冷血的殺手,身體也是溫暖的。明明是自己成了牽制這個殺手之王的累贅,但卻是他說的對不起。皇甫梓玥沒有去安慰去勸解去争着說其實是自己的錯,因為她知道他在想什麽,她無力改變一切只能小心翼翼的呵護着他最後一絲尊嚴。

或許,也是一生中最後一段旖旎的時光。

殺手不能敗,敗了就是死。在純陽宮刺殺東宮太子的貴賓,無論是朝廷還是武林都不可能放過他。何況朝廷武林有幾家幹幹淨淨沒有雇傭過天羅,所有人都期望着這個知道太多的天羅之主永遠的閉上嘴巴。就算是天羅之中,希望他殒命于此的人只怕也不在少數,究竟這個天羅之主的位子……

荊白依嘆息一聲,看着倚在自己身邊的那個水紅宛如蓮花的女子,一如當年畫舫上的初見。時間沒有在女子身上留下太明顯的痕跡,若不是那眼神變得深邃,此時此景,荊白依幾乎以為這和當年一樣,是她在舞蹈之後的疲憊的倚靠着自己小憩。想起當年畫舫上傾盡天下的一舞,荊白依不起波瀾的內心也泛起圈圈漣漪,他握住皇甫梓玥的手貼在自己胸口。

皇甫梓玥看看荊白依,殺手之王依舊面無表情,但一陣陣熱烈的心跳從指間傳來,如泣如訴。相識以來便聚少離多,這次突兀的相見之後,只怕再也不能感受到這樣的心跳了。她突然覺得鼻子一酸,輕聲問:“我們會死麽?”

荊白依不急不緩的轉過頭,看着泫然若泣的女子,舉起手撫了下她的兩鬓。引犯衆怒的是天羅之主,不是七秀門人,何況她和太子還有幾分熟稔,想必東宮和純陽不會太過為難她的。不過她問的那句我們,只怕已經有了共生死的決絕。不過成王敗寇,荊白依也不想揣測別人的想法,作為殺手他比任何人都理性的認識到什麽才是值得做的。

荊白依鐵鑄的表情終于松動滑出一抹微笑,他溫柔着看着皇甫梓玥,仿佛兩人不是身陷囹圄,而是許久不見在故舊之地幽會。他從懷中抽出一只短短的竹笛,然後拍拍女子的肩膀:“玥兒,為我再舞一曲吧。”

皇甫梓玥起身,眼波流轉深情的看了荊白依一眼,一個胡旋将纏在雙臂的水袖绫羅悉數抖開劃出夢一般的水紅。于此同時,荊白依緩緩把竹笛湊到唇角。

水紅色的绫羅在空中旋舞,腳下的節拍和着竹笛的曲調點出柔美精妙的舞步。水袖流轉織出夢一般的雲霞,足尖為軸宛如踏在蓮花之上。皇甫梓玥身形急速的旋轉着,但兩人的目光卻似始終相連,永遠那麽熾熱。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從之,道阻且跻。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

曲繞梁,樂聲渺渺。舞傾城,蝶步翩翩。水袖繞動包裹着樂聲,這樣的心緒,宛若兩人當年初見。曲還是那個曲子,舞還是那個舞步,人依然是在瘦西湖上泛舟的兩人。無論離別多久,無論相聚多遠,無論經歷多少,這份記憶也從未淡忘。

曲舞終了,兩人依舊脈脈對視着,仿佛不過白駒過隙的一瞬,也仿佛歷經滄海桑田後的地老天荒。在生死未蔔的審批即将到來,兩人的對視中居然也不曾出現一絲一毫的悔和彷徨。沒有人去畏懼即将到來的是什麽,但是,終究讀出了一絲離別的滋味。

皇甫梓玥終于壓抑不住心酸,幾滴晶瑩的淚珠,想開口說些什麽卻哽咽在喉嚨。

突然間,門外星星落落的響起幾聲掌聲,一個溫和的聲音緩緩傳來:“好一首《蒹葭》,好一對璧人。”

吱的一聲,門緩緩的完全打開,一襲黑袍披着月光站立在屋外。

“是你……”皇甫梓玥心頭一震,有些惶惶的看着來人,下意識的護衛在荊白依身前,這才想起自己的內力已經被藥物完全封閉了。突然手上一緊,一種安心的感覺将那些不安漸漸平息。她扭頭看去,不知何時荊白依起身立在自己身邊握着自己冰涼的手。荊白依皺着眉看着來人,似是在回憶着什麽:“你是誰?”

“我?”那人站在月光下,皎潔的月光反而使得這個人完完全全的陷入陰影之中,流露出一股亦正亦邪的詭異。他的表情湮沒在陰影中,但是聲音卻是溫和帶着笑意:“我叫墨留香,是掌握你們命運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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