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塵埃落定
山風不合時宜的吹來,把門重重的撞開,夾雜着零星的雪花吹進丹房之中,揚起皇甫梓玥水紅色的舞衣。原本美輪美奂的一幕在現在卻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小小的丹房之中充斥着比山風更加冷冽幾分的肅殺之氣。
墨留香盯着荊白依,似笑非笑的說:“你的經脈被兩大真人禁制,她的內功被我用藥物封閉,難得還有勇氣擋在我面前。”
荊白依淡淡一笑:“原來如此,看來放走阿魯也在你的計劃之中,那我就不必謝你高擡貴手了。”
“太聰明的人,真的讓人既欣賞又畏懼,他們既能夠幫你把事情做得幹淨漂亮,但也可能在不經意間洞察你的秘密。”墨留香從荊白依身側擦身而過,向丹房的門口走去:“我有很多事情并不想讓人知道,所以,我并不喜歡太聰明的人。”
皇甫梓玥輕哂,轉頭看看墨留香的背影:“比如‘四秘’?”
墨留香聞聲微微一頓,然後繼續做着把門掩上的動作:“原來如此,你還是看到金剛經裏面的那張帛卷了。”
“我只是看到‘四秘’兩個字,但我和白依不同,我在東宮本就是為了查詢七秀內坊的舊事,所以大大小小的卷宗我看過了不少,所以……并非一無所知。”皇甫梓玥搖搖頭,然後看着墨留香的背影:“四秘以琴棋書畫為代號,‘琴’武功驚世駭俗,一旦出手就是絕殺;‘棋’擅長布局謀劃,運籌帷幄決勝千裏;‘書’最為博文淡泊,平日只是打理卷宗,極少在江湖露面;‘畫’是四秘中最為神秘之人,并沒有什麽實質要做的事情,非要說職責,只怕就是……”
“選定四秘的成員,以及監視他們的行動。”墨留香回頭看看皇甫梓玥,微蹙的眉頭緩緩舒展開來:“了不起,不愧是葉坊主親自選定的人,居然可以了解到這種地步,要不是唐翊塵現在遠在吐蕃,我還以為是他把消息傳給了你們。”
荊白依眸子一亮,看着墨留香:“那麽說翊塵果然沒有死,而且還是四秘之一。”
“四秘之一?是,當然是……不過,現在更合适的稱謂卻不是這個。”墨留香聲音不起波瀾,聽不出一點情緒:“天羅之主,四秘之一,這些都是過往雲煙,他現在的身份是相國府上第一客卿。”
“楊國忠?”荊白依愕然,轉而搖頭:“不可能,翊塵生平最厭惡的就是這種……”
“人都是會變的,特別是經歷了生與死。”墨留香毫不客氣的打斷了荊白依的話:“見過地獄的人,總是會和過往的自己劃清界限,總是會看不起過往的那個軟弱無能的自己。”
“比如你?”荊白依看着墨留香:“心機缜密的‘棋’也會對過往的自己感覺到失望?”
墨留香目光轉冷,看看荊白依,然後突然有種悵然之意:“是,我就是對那個曾經擔任‘棋’那個身份的自己感到無比的失望,不過我已經不必面對過往的那個自己,也不必再面對‘棋’這個身份,現在的‘棋’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荊白依沉吟片刻,身體猛然一震,輕聲說:“我明白了。”
墨留香贊賞的看看荊白依:“不愧是天羅之主。”
“那麽翊塵呢,他……”皇甫梓玥忍不住發問,卻一下子又不知問些什麽好。
墨留香搖搖頭,從兜帽中散出了些許白發,在黑袍的映襯下尤其醒目:“他當日受傷太重,沒有法子醫治痊愈,到了如今……每天都在人間和地獄的交界徘徊。連我也不知道,現在的他究竟會如何理解和安排自己随時會消失的生命。”墨留香背負雙手,站立在陰影處不辨神情:“荊兄,皇甫姑娘。閑聊了這麽久,也是時候該有個了結了。”
荊白依和皇甫梓玥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彼此的內心。不禁相視莞爾十指相扣,全然沒有把墨留香放在自己的眼中。
“果然,還是不想放過你們啊。”墨留香看着偎依在一起的兩人,衣袖中勁氣鼓蕩透出無盡的殺氣,突然間揚手拍出一掌,磅礴的勁力奔湧而出。
喀嚓一聲,丹房的門被墨留香掌風擊的四分五裂。墨留香緩步踱向屋外,看也不看身後的兩人:“天羅之主荊白依刺殺太子門卿李泌失手命絕華山之巅,七秀弟子皇甫梓玥殉情而死,太子殿下仁懷天下,準許二人合葬。”
“墨先生?”皇甫梓玥愕然,疑惑不解的看看墨留香的背影。
“三天內南洋商會将付清一艘海船的尾款,配齊一年的食水以及船員。”墨留香踏在門板的碎片上,輕輕駐足:“同樣,三天後,新任天羅之主将檄文天下,凡是借用已故天羅之主荊白依以及皇甫梓玥姓名形态行走江湖之人,一律格殺勿論。”
“多謝。”荊白依會意,報以感激的一笑:“已經死掉的人不會再在世間出現。”
墨留香不等荊白依把話說完,便已經飄然走出了丹房,好像多停留一刻就會讓自己反悔一般。
屋外天穹浩淼,是能吞噬掉一切的深邃。墨留香走到一處懸崖前,然後從懷中探出兩件物事。通過暗沉的光線,依稀看的出是一本金剛經和一塊青銅銘牌。
“得饒人處且饒人……換成是你,大概也會這麽勸我吧。”墨留香坐在懸崖邊上,對着黑漆漆的深淵呢喃自語:“終究沒能狠下心殺了他們啊,還是說我從心底就不想殺了他們呢。明明知道這麽做可能會節外生枝,但是我還是這麽做了……我想,如果你還活着,一定也是會想辦法放過他們吧。”
墨留香看看手上的銘牌,輕輕的一笑:“你知道麽,我們四人當年意氣風發的時光從你離去後就不複存在了。無論是小塵還是曠修,總感覺我們漸行漸遠了。”
“南宮現在居然也有了得道高僧的樣子。”墨留香翻翻手上的金剛經,禁不住笑出聲來,然後合上經文自嘲似的嘆息一聲:“但是這個世上真的有輪回麽,要是有,那我們再次相遇的時候,你還會不會記得我?”
墨留香從經文中抽出那張帛卷,從題頭寫着的“四秘”兩個字向下看去,是字跡娟秀一首絕句:“七弦五音動九天,縱橫經緯弈酒仙。鐵畫銀鈎書正氣,一抹丹青繪人間。”
墨留香怔怔的看着手上的帛卷,臉上似悲似喜。突然間,墨留香眉峰一抖,神情從迷茫變回儒雅帶着些許冷冽的樣子:“什麽事?”
在墨留香身後不遠處,緩緩走來一個出塵脫俗的少年。李泌猶豫了下,還是向前一步恭恭敬敬的對墨留香作了一揖:“打擾先生了,曦和……一名純陽的道童因為護衛我可能受了些不明的傷勢,清虛真人和我想勞煩您診治一下。”
“哦,應該的。”墨留香緩緩從懸崖邊站起來,然後将一抹白色納入懷中,随手把手上的銅牌和經書抛下懸崖。山崖不知有多高,全然沒有物品墜地的聲音,倒是那本經書在空中被山風撕碎,宛如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先生?”李泌詫異的看着墨留香的舉動:“您這是?”
墨留香笑着搖搖頭,仰天長長的呼出一口氣,在微冷的夜中凝成長長一道白霧:“沒什麽,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罷了,我們走吧。”
李泌看着墨留香若有所思,微微愣了一瞬,在墨留香從身邊擦過之時猛然驚醒,趕忙轉身緊走幾步跟了上那在雪峰上大步疾行的一襲黑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