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關心則亂
燭火在桌子上一明一暗的跳動着,突然間燭蕊輕輕啪的一聲爆開,燭光驀地暗了一瞬,然後又漸漸顫顫巍巍的躍動出豆丁般的光華。
這件并不算明亮的屋子,簡約而幹淨。柳一枚心不在焉的把玩着一頭布老虎,然後又匆匆的放回原位,忍不住越過于睿和李泌,走到墨留香身邊:“怎麽樣?”
墨留香轉過頭看看柳一枚,手指依然按在曦和的手腕上:“小姑娘內息充盈,經絡間氣息游走也頗為順暢,并沒有毒素殘存,想必你應該已經用大針和利針針灸過了。”
柳一枚點點頭,似是怕打攪了墨留香的診斷。
“沒什麽我沒什麽能做的了。”墨留香搖搖頭,收回搭在曦和手腕上的手指:“也不必抓藥,讓她休息吧,她平時喜歡吃什麽就給她準備些吧。”
柳一枚如墜冰窟,呆呆的看着墨留香。的确,他之前從脈象上診斷不出曦和究竟所患何疾,隐隐擔憂是頗為棘手的毒傷。沒想到墨留香診斷之後,居然沖他搖搖頭說出這麽一句話。聽上去,曦和的身體已經不治,到了安度殘生唯看天命的地步麽?
“小和和到底中了什麽毒?連你也束手無策麽?”柳一枚不顧儀态一把扯住墨留香的長袖:“她才這麽小,我們一起想想辦法。”
墨留香淡然的看着柳一枚,良久才在唇角劃出一絲戲谑的笑容:“果然關心則亂啊,枉你還是萬花醫者,冷關生死的道理你居然不懂。”言罷,墨留香神情一黯,似是想到了什麽。傷痛的表情一閃而沒,臉上又重新露出先前的微笑:“你難道沒發現她根本就沒事麽?”
柳一枚愕然,突然宛如醍醐灌頂般醒悟過來。他本就是心智聰睿之人,方才的關心之亂一被點破,立刻恍然大悟。想來是曦和這些天熬夜念書沒有休息好導致困乏無力,加上經歷生死大戰又遭遇了脫力的情況才會這般虛弱。至于墨留香的那些話--自己的診治已經盡善盡美,自然沒有他能做的事情。沒有病自然不用抓藥,只要好好休息就好。準備吃的是因為休養之後一定腹中饑餓,之所以強調愛吃的東西大概是體諒小姑娘心情才特意細心交待的……
柳一枚如釋重負的長長呼出一口氣,然後在心中惡狠狠的白了墨留香一眼--這個面無表情的家夥說出那些容易讓人誤解的話,還理直氣壯地的說我不懂醫者冷眼觀死生的道力,什麽時候找個機會好好的整治一下他。這個念頭一出,柳一枚又是一驚,難道是因為和小和和相處了許久,自己居然也有了這麽孩子氣的狹促想法了?
柳一枚正在心念百轉,那躺在床上的曦和突然咯咯咯的笑起來,她勉強睜開眼睛,疲憊的神情配上水汪汪的眸子,竟然生出幾分驚豔的感覺。她揶揄沖着柳一枚笑着,佯怒說:“花叔!你敢咒本仙姑早死!我是困是病你都看不出來,獸醫!獸醫!獸醫!”
柳一枚雖然有些尴尬,但是不以為忤。他看着曦和太平無事的樣子,幹笑幾聲摸摸自己的鼻子,開心的笑了起來。倒是門外的幾個純陽弟子沒少被柳一枚診治,曦和一連幾聲獸醫,讓他們多了些哭笑不得的不自然。
于睿淺淺一笑,踱步到曦和榻邊:“曦和,不得無禮。”
曦和吐了下舌頭,抿了抿嘴把頭埋進被子裏。
于睿慈祥的搖搖頭,然後旋身對屋內的幾個人說:“純陽管束不嚴,讓幾位見笑了。既然墨先生囑咐曦和要好生休息,加上已然夜深,幾位不妨先回去休息,我已經命弟子為幾位備好客房。”
柳一枚聞言也覺得多了幾分困乏,身上更是多了幾分風寒的征兆,想來也少不得要服一劑湯藥好好休息一番。他往來純陽次數頻繁倒也不覺得生分,當下作揖謝着應承下來。李泌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的看看墨留香的背影。
“多謝真人,但是吾等怕是不便叨擾。”墨留香恭敬的施禮致歉,沒察覺身後李泌臉上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太子對李公子尤為賞識,聽說李公子遇險也是擔憂之至,現在塵埃落定,于情于理我們也該先回去向太子報聲平安。他日在來向純陽謝過援手之德。”
于睿看看墨留香,又微笑着看看默不作聲的李泌:“怕是李公子已經疲憊了,未必想回去呢。何況……墨先生很久沒來華山,不想再走走看看麽。”
“多謝真人,但墨先生所言不錯,我們确實不便勞煩。”李泌若有所思,風度翩翩的向于睿作了一揖:“不過這次因為我連累的曦和深陷險地,不知道,我……我能不能和曦和單獨說幾句話,聊表謝意。”
“曦和姑娘剛剛經歷大戰,還是多加休息的好。”墨留香若有所思的看看李泌,然後難得的露出一絲笑容:“當然,如果曦和姑娘覺得沒有問題,我也沒什麽意見。”
“嗯,我沒事。”曦和從被子探出頭,緩緩的坐起來看着屋裏的一群人。
于睿微笑一下,送着柳一枚和墨留香走出了屋子。柳一枚突然瞥了一下墨留香,眉頭不自禁的皺了皺,然後回頭看了一眼李泌和曦和,沉吟着掩上門走出了屋子。
李泌遠遠的坐在茶幾邊,良久才擡頭看看曦和,輕聲說:“這次,連累你了。”
“少來。”曦和嘟嘟嘴,不滿的瞪了李泌一眼:“我逃了一半才反應過來,你根本不是讓我去求援的,而是讓我逃命的吧!”
李泌一下詞窮,嗫嚅着不置可否:“我也沒想到随口編的藏頭你能看出來。”
“從丹房出來,不想被狙殺只有繞下山去,根本不是去求援的捷徑。就算我找到了人,只怕你也等不到了。倒是我不必面對兩個強敵,而且加上地利比在你身邊待着要安全許多。”曦和沒好氣的白了李泌一眼:“……現在跟我說什麽連累不連累的,躲那麽遠是怕我揍你麽?”
“不過……要不是我你也不會被卷進這件事裏。”李泌用幾不可聞的聲音嗫嚅着,然後搬起凳子坐到了曦和床榻邊上。
“那你呢,大難不死之後,有沒有找到你想要的‘靜心’呢?”曦和看看坐近了的李泌。
“還沒有……”李泌搖搖頭,語氣突然多了幾分滄桑:“不過,當天下迷失在局中,總要有人靜心洞察冷眼旁觀,抽絲剝繭決勝千裏之外,這一切就是身為‘棋’的宿命。”少年的,扭頭看着一臉茫然的曦和,不禁微微帶着幾分歉意:“這些話也是一個人說給我聽的,當時,不,即使到現在還有些想不明白,所以……”
“那不要想就好了。”曦和笑嘻嘻的說:“想不明白的事情我就丢到腦後,于師姑教過我的,清靜無為才能自然逍遙。”
李泌一愣,然後笑着點點頭站起來沖曦和施禮告辭:“總之這次多謝你了,要是以後有什麽問題,大可以憑……到太子府找我……”少年突然尴尬的發現自己一身儒裝,連塊玉佩都沒有,根本沒有拿來做信物的東西。
曦和看看李泌出塵之姿也難以掩飾的手足無措,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聲來:“我們是朋友啊,非要通報一下才能找你玩兒?”然後笑顏盈盈伸出的小指:“那說好了,不許反悔,我們拉鈎!”
少年微微怔了一瞬,轉而釋懷一笑,伸出了自己的小指:“嗯。”
兩個孩子的小指勾在一起,立下最純潔也最牢不可破的誓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