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雞頭鳳尾

盛夏,整個城市響着蟬鳴。晉縣一中旁邊的冷飲店內,空調呼呼地冒着白氣。

夏程陽看着在一堆調料裏挑花生末的女孩,搖頭,“別搞那麽可憐好不好,大不了我勒緊褲腰帶再給你買一盤花生米?”

“我又不喜歡吃花生。”

“不喜歡還費老勁兒挑出來,沒事兒閑的。”

阮夏終于放下筷子,抽了張紙巾擦嘴。“是挺閑,所以我在想要不要報個書法班什麽的。”

“啧啧,不愧是狀元,中考完了還想着學習。”

阮夏白了他一眼,“說了很多次,別老狀元狀元的叫,聽起來怪怪的。”

“怎麽怪,你本來就是雲市第一個中考狀元?”

“你也說是第一個。今年是全市首次統一中考試卷,題目難度降低了很多。”阮夏吸了一口燒仙草,“放往年,考市裏那套卷子,我估計連尾巴都摸不着。”

夏程陽顯然不同意她的看法。“卷子是同一套,要簡單大家都簡單。”

“這你就不懂了吧?”阮夏晃了晃手裏的杯子。“其實,題目過于簡單對高手來說很吃虧,因為大家都考得好,顯示不出水平。”

“加上這次改卷老師的水平參差不齊,評分标準也相對寬松,所以說明不了什麽。”

夏程陽一臉無語,“好好的第一名被你貶得一文不值。”

“也不是一文不值啊……”阮夏彎起嘴角,“至少它讓我拿到了臨川的錄取通知書。”

“你真決定去臨川?”

“我媽已經答應了。”

Advertisement

“她心裏其實不想讓你去。”夏程陽嘆息,“昨天她還跟我念叨你從沒離開過家,放你一個人去蓉城她不放心。”

“就當提前過大學生活呗。再說我也沒她想得那麽嬌氣。”

他們自小一塊兒長大,夏程陽怎麽會不了解她柔軟外表下蘊藏的巨大能量。

沒有人能改變她的決定,也沒人更動搖她近乎執拗的堅持。憐惜地睨了她一眼,夏程陽從書包裏掏出一個袋子,“我爸媽讓我給你的。”

“什麽東西?”阮夏打開,訝聲,“手機?給我的?”

“看看喜不喜歡。”

只看一眼盒子上的圖片,阮夏便曉得這是三星的新款,學校裏最時髦的英語老師就剛買了一個。

很漂亮,但太貴。她把袋子推回去,“不适合我,還是留給你媽用吧。“

“她有手機,比你這個高檔多了。”

“那就給別人。”阮夏堅持不肯收。

“那我不管。“夏程陽撇嘴,”我只負責送給你,不負責幫你退回去。你不要就扔這兒,誰要誰撿去。”

又來了。阮夏無力翻了個白眼,“我自己退給他們,行了吧。”

沒想到夏程陽動作比她快,抓過桌上的手機盒,三兩下拆掉包裝,并一不做二不休地把貼在手機外的保護膜也撕掉,然後混不吝地說,“喏,包裝都撕了,送人也沒人要了。”

“你……”阮夏嘆息,只能把手機裝進書包。她怕再推下去,依夏程陽的脾氣,會當場把手機摔了。

“幫我謝謝叔叔阿姨。”

“謝什麽,他們的就是你的。”

這不是夏程陽第一次說這樣的話,實質上,這些年他以及他們家也一直在履行這句話,而這一切,只有一個原因——為了救夏程陽,她失去了爸爸。

阮夏五年級時,晉縣遭遇百年一遇的洪水,時任水利局局長的阮爸爸在抗洪過程中為了救一名落水孩子不幸犧牲。

那個被救的孩子就是夏程陽,不過那時他叫程陽,現在這個名字,是程家為了銘記恩人,把兒子灌上了恩人的姓。

夏程陽家本是開小煤窯的,三年前,他們投資的幾個礦探測出大量稀土,一夜間煤洞變金山,生意越做越大,程家也成為縣內數一數二的富豪。

發達後,程家對阮夏母女更為殷切,送錢送房送車,只不過都被阮媽媽一一婉拒。

媽媽阮淩是個知書達理的人,曾不止一次跟教育她,“你爸爸的死是意外,不能怪任何人,他只是做了該做的事。”

小時候她無法理解,救夏程陽為什麽是爸爸該做的事,所以在父親的追悼會上,她拽着披麻戴孝的夏程陽,又踢又咬,“你把爸爸還給我,還給我……”

大人們掰開她的嘴,哄勸夏程陽先走,他卻垂着頭,緊咬着唇瓣,死活不肯離開。

很久以後,阮夏曾問過他,“當時幹嘛不走,你手都流血了。”

夏程陽摸着手臂上留下牙印,沉吟道,“因為你還在。”

“什麽意思?”

他望着她,慢慢笑開,又一副吊兒郎當地樣子。“我走了,你逮誰演潑婦去?”

阮夏扔給他一記眼刀子,心裏卻充滿感激,幸好他沒走。不同于父母的物質報答,夏程陽是真的在努力成為她們的家人,他叫阮淩為媽,“狗皮膏藥”似地黏着阮夏當哥哥,逢年過節一定要先陪她們吃完飯再回家,還理直氣壯地反問,“哪有兒子過節不陪媽的。”

他嘴巴甜,又懂事貼心,漸漸地,阮淩真把他當兒子一般教育、疼愛,就連家裏都有他一間房。

在他“恬不知恥”、百折不撓的頑強攻勢下,阮夏也放下心防,接受了他,把他當成除媽媽以外最親的人。

平心而論,阮夏很感激夏程陽。成長路上,因為有他的陪伴,她才能免于孤獨,也因為有他的照顧,媽媽臉上才多了笑容,她也才能全副心思撲在學習上,朝着夢想步步前進。

“夏程陽,你真是個好兒子,好弟弟。”阮夏由衷感慨。

卻遭來某人抗議,“什麽弟弟,我只比你小12天。”

阮夏仰起下巴,眸子裏蓄滿促狹的笑,“別說是12天,就是12秒,也改變不了你比我小的事實。”

“我心智比你成熟。”夏程陽嘴硬。

“你确定?”阮夏斜睨他,“我怎麽記得你媽前天還說,你要是有我一半懂事,她就老懷安慰了?”

“得了吧,她所謂的懂事就是學習成績好。”

提起夏程陽的成績,阮夏也頗為擔心,“你想好去哪裏了沒?”

“沒想好。”夏程陽漫不經心地說,“我爸倒是想讓我跟你一起去臨川,不過一打聽,光贊助費就得20萬。”

“這麽多?”阮夏咂舌,轉念又說,“不過為了你,多少錢程叔叔都舍得。”

“我舍不得啊!”夏程陽憤憤不岔,“20萬啊,幹什麽不好,在縣裏買套商品房,說不定幾年後就翻番了。”

“教育投資也是一種投資。”

“那得分人。放你身上是投資,放我身上就叫投機倒把。我這水平,就算勉強去了臨川也是打底的料,何必呢?”

“也不一定,不是都說男生發力在高中,很多男生初中成績一般,一上高中就蹿上來了。”

“那種奇跡肯定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夏程陽擺手,“行了,別操心我,說說你吧,聽我爸說臨川是走讀,你過去怎麽辦?”

“學校提供宿舍,四人一間,據說條件還不錯。”

“這麽多人住一塊兒,你行嗎?”“

阮夏知道他在擔心什麽,她性子偏冷,不愛跟人講話,初中時就有不少同學在背後批評她太傲氣,這樣的性格的确不适合宿舍生活。

“我們家在蓉城有套房子,我爸說要不……”

“不用。”阮夏笑着打斷他,“放心吧,我能适應。”

去臨川是為了更接近夢想,任何艱難困阻她都能克服。至于室友關系,相互尊重就好,她也不指望三年高中能交個知己。

夏程陽長嘆口氣,“真不知道你幹嘛非去臨川,就算縣一中不好,你也可以去市一中啊。”

“完全不是一個檔次。”阮夏臉上浮出難得的敬仰,“臨川是蓉城,也是全省最好的高中,高考重本率90%以上,光今年就有60多人進了T大P大。”

“這麽牛?”夏程陽不敢置信。

“你知道臨川的老師怎麽罵學生嗎?”阮夏問。

夏程陽搖頭。

阮夏正色,模仿着老師的語氣,“你們要是不努力,以後就去對面的學校!”

“他們對面是C大。”阮夏解釋。

C大?全國名牌大學,雖算不上頂尖,但也是很多學子的夢想。

學霸的世界,果真奇妙。夏程陽眨了眨眼,吐出兩個字,“牛-B”。

可不是牛-B,這樣的話,在全省,估計只有臨川的老師才敢說。正是這份牛氣,才讓阮夏不顧師長勸阻執意去臨川。

不是她妄自菲薄或瞧不起雲市的教學水平,雲市也不是沒出過T大P大生,但與臨川相比,那些數字單薄得不值一提。

她要去P大,這是她和爸爸的約定,她一定要做到。

她知道,這樣的選擇,讓很多人不解。就像初中班主任就找她談話,字裏言間透露出“寧做雞頭不做鳳尾”的規勸。

可是沒有人知道,在她看來,她不願做雞頭,也堅信自己絕不會是鳳尾。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