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入臨川

8月底,阮夏獨自赴蓉城報道。

臨上車前,承諾過不會哭的母親抱着她哭成淚人。“在外面要注意安全,沒事就給媽媽打電話,要是想家了,就回來……”

阮夏一邊應好,一邊給一旁的夏程陽使眼色,示意他勸走母親。

夏程陽嘆氣,上前将阮母拉開,好聲勸道,“好了,媽。不哭了,再哭阮阮該難受了。”

阮母擡眸看了看女兒紅紅的眼眶,極力收住哭勢,然後動手理了理女兒的背包肩帶,“你程叔叔安排了人在車站接你,到了就給人家打電話。”

“我知道。”阮夏笑嘻嘻地說,“好了,車子馬上就開了,你們也趕緊回去吧。”

阮母點頭,摸着她的臉,哽咽道,“路上小心。”

阮夏嗯了聲,頭也不回地爬上車。

汽車緩緩駛離,望着車外母親的側影,阮夏鼻子一酸,眼淚猛地落下來,砸在手背上。

夏程陽太了解她,短信來得恰當時候。“別哭太久,要不該待會兒該頭疼了。”

她吸了吸鼻子,逼回去眼淚,“我不在,你多陪陪我媽。還有,記得幫我澆花。”

“放心吧,一切有我。”

阮夏盯着漸黑的屏幕,有一種飽滿的踏實。

車子駛出老城區,速度漸漸快起來。當窗外熟悉的房屋、街道不斷地倒退開去,一股酸澀的液體阮夏脈搏裏漫開。

這是她生活了14年的土地,這裏有深愛她的家人,而現在,她懷着對未來明亮的憧憬,要獨自奔赴一個全然陌生的城市。

心懷孤勇,她突然想到了這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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晉縣直達蓉城的班車每天一趟,早上8點出發,下午1點到。程

爸爸安排接站的朋友是個長相憨厚的大叔,帶着剛上初中的兒子,說是想去臨川看看,感受感受。

到學校後,阮夏婉拒了他陪她報道的好意,拖着行李箱徑自踏入校門。走出去好遠,她回過頭,望着在校門口合影的父子,眼睛濡濕。

記憶排山倒海襲來。8歲那年,他們一家去首都旅游,逛完故宮、爬完長城,父親帶着她去了P大,指着那塊鎏金校牌對她說,“阮阮,你要好好學習,以後就到這裏來讀書,幫爸爸實現未完成的夢想。”

從記事起她就不止一次聽過長輩們對父親的贊譽,他是全鎮第一個大學生,也是晉縣出來的第一任高考市狀元。可惜,以3分之差與P大失之交臂。

父親說:“這是爸爸的遺憾,希望咱家阮阮能實現。”

“好,我一定來這兒讀書。”年少的她許下豪邁的承諾。

如今,爸爸不在了,但她沒有忘記他們之間的約定,她會朝着P大一步步前進。

**

為了照顧異地生,學校特意把他們的報道時間提前了一天。

許多學生都是家長陪着來的,辦好手續後全待在教室,一邊等人來領他們去宿舍,一邊不時交待孩子幾句。

阮夏辦好手續後,在角落裏找了空位坐下,然後拿出手機給家裏報平安。

短信發出幾秒,媽媽的電話就來了,“到了?吃飯了沒?手續辦好了嗎?有沒有到宿舍?見到老師了嗎?”

阮夏微笑,一一回答。

“天氣呢?熱不熱?教室裏有沒有空調……”媽媽又扔來一串提問。

阮夏暗嘆口氣,耐着性子作答。母親卻打開話匣子,說得停不下來,直到她謊稱手機快沒電才戀戀不舍地挂掉電話。

兒行千裏母擔憂,想着媽媽極力掩藏的哽咽。阮夏捏着手機,笑容從無奈漸漸變成苦澀。

肩膀突然被人從後面戳了一下,她回過頭,不解地望着身後圓嘟嘟的女生。

“你是雲市的吧?”女生低聲問。

阮夏點頭,輕輕嗯了聲。

“我一聽你說話就知道。”女生有些激動,“我也是雲市的,以前是三中的,你呢?一中嗎?”

阮夏搖頭,“不是,晉縣中學。”

女生愣住,接着誇張地用手壓着嘴,一副受驚的樣子,“你是不是阮夏?”

沒等她回答,女孩兒兀自說道,“我知道你,中考第一。你可把我們三中和一中的老師氣慘了,全市首次統考,第一居然被個不知名的縣中摘走了……”

這算誇獎,還是奚落?阮夏哭笑不得,卻聽女孩兒做起自我介紹,“對了,我叫鄭爽。”想了想,又補充道,“中考27名。”

27名也能來臨川?阮夏吃驚,招生辦老師不是說只有各市的前幾名才能被特招嗎?

“我看你一個人,你爸媽沒來嗎?”鄭爽問。

阮夏輕勾嘴角,平靜地說,“沒來,反正到最後也是一個人。”

“我也把我爸媽趕走了。他們都在這邊陪我一周了,我媽每天擔心我吃不飽穿不暖,我爸則跟唐僧似的不停念叨要珍惜來臨川的學習機會,煩都煩死了。”鄭爽抱怨。

“有時候被人煩也是件幸福的事。”阮夏落寞地笑笑。

鄭爽歪着頭像是在思考她的話,然後聳了聳肩,“也許吧,但絕大多數時候都不幸福。”

鄭爽是個非常健談的人,跟她聊天你根本不用擔心找不到話題,從對臨川的第一印象,到他們這一屆的招生情況,再到一些不知真假的小道消息……其思維跳躍發散程度讓人驚嘆。

“你知道摸底考試提前的事了嗎?”

“摸底考試?”阮夏茫然,別說什麽提前,她連摸底考試是什麽都不知道。

“對呀,臨川每屆新生都要考摸底試,以前都是軍訓後,但這次好像提前了,說是等明天本地生源報道結束就考。”

“考什麽,初中知識嗎?”阮夏好奇。

“應該是吧,不過就考四門,語數外加一科綜合。”

“綜合是什麽?”

“就是除語數外的所有科目,政史地理化。”講到這兒,鄭爽突然問,“對了,你以前也搞競賽吧?”

阮夏搖頭,小學時媽媽曾想送她去學奧數,被爸爸阻止了,“別給孩子太大壓力,只要把學校裏教的知識掌握好就夠了。”父親走後,媽媽一直秉承他的原則,從沒在這方面給過她壓力。

“哎。”阮夏嘆氣,“你跟我一樣,這次考試要吃虧。”

“我爸朋友說,今年摸底考是參照競賽難度來出題,偏難。”

“你爸朋友是誰,怎麽什麽都知道?”阮夏并非奚落,只是單純好奇。

好在鄭爽也沒誤會,湊到她耳邊小聲說,“他是臨川分校的行政主任,我能來臨川全靠他幫忙,要不以我這成績,連分校都沒門,更別說本校了。”

原來招生辦老師所言非虛。臨川的确只收尖子。

阮夏一邊聽着鄭爽講述她爸跟行政主任的深厚關系,一邊琢磨摸底考試的事。雖沒搞過競賽,不清楚競賽到底有多難,但她并不懼怕任何考試。

不管她如何謙虛表示考了全市第一僅是運氣,但這個頭銜後面的實力絕不能小觑。

正因為此,她才有資格來臨川。

**

在教室裏又坐了會兒,進來幾位老師帶他們去宿舍。

臨川是走讀學校,沒有專門的學生宿舍。為了安置這些年從全省各縣市招錄的學生,學校特地将一幢老的教師公寓騰出來做宿舍。

宿舍條件比阮夏預想好很多,四人一間,有獨立的衛生間和浴室,還貼心地配了空調,看得出校方對特招生的重視。

也許是緣分。阮夏和鄭爽被分到同一個宿舍,另外兩個女生,一個叫陳童,一個叫朱婷婷,分別來自文市一中和明縣中學。

都是省內有名的學校,只是不能跟臨川比。

朱婷婷和陳童都是父母送過來的,臨別時又是一番傷感場面。他們走後,朱婷婷坐在床上抱着手機默默垂淚,陳童則堅強得多,抿着嘴一言不發地收拾東西。

四人各自忙活着,分別的沉重令房間裏安靜得吓人。阮夏本就不是熱情的人,倒也不覺局促,甚至有些欣喜不用費盡心機找話題。

安靜的氛圍最後被鄭爽打破,在她熱絡的聯系下,他們下對彼此有了簡單的了解,內容僅限于姓名年齡籍貫愛好……乏善可陳,但已經夠了。

是夜,阮夏睡在陌生的床上,聽着被風卷動的窗簾和室友平穩均勻的呼吸聲,久久難眠。

一種微妙的、說不清的情緒萦繞着她,好似激動,又仿佛慌亂,這一切皆因為有一個巨大而斑駁的未來,正在前面等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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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阮夏醒了個大早,擡眼看到雪白的蚊帳時怔了一瞬,接着慢慢回憶起自己身在何處。

睜着眼直至完全清醒,她坐起來,戴上眼鏡,頭一偏就看到坐在斜下方書桌前的朱婷婷,手裏拿着水筆,專注地寫着什麽。

聽到她下床的聲音,朱婷婷稍稍側過頭,小聲又緊張地問,“我吵醒你了?”

沒有。阮夏給她做了個口型,拿起洗漱用品,輕手輕腳地進入衛生間。路過她身旁時,看清桌上擺的是數學練習冊。

昨晚年級主任來看望住校生,順便帶來了摸底考試的消息,和鄭爽說的一樣,考試時間安排在周六,也就是明天,一天內考完四科。至于大夥兒關心的考試內容,主任則是打哈哈,“全都是課本上要求掌握的知識點,拿出平時的水平,正常發揮就行。”

他說這話時,在場一半以上同學繃緊了臉,神情肅穆。

沒人在意他“只是一次普通考試”的寬慰,因為每個人心都清楚。對他們這群頂着縣市尖子生光環進入臨川的人而言,這次考試不單是一次檢驗初中水平的摸底,更是一場事關榮譽的較量。

最輸不起的,是跟随他們已久的不容侵犯的驕傲,和薄薄的稚嫩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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