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星期天,阮夏在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中醒來。
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呆呆地望着頭頂的天花板,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那個催命一樣叫喚的鈴聲來自門口的座機。
伸手摸過枕邊的眼鏡戴上,她探出頭看了看床下,沒人?再看床頭的鬧鐘,10點35,難怪,她們應該都出去了。
電話短暫的停了一下,又響起來,大有不接通就不罷休的架勢。
阮夏嘆口氣,認命地從床上爬下來,去接電話。
“喂?”她語氣略帶不滿,“找誰?”
電話那頭的人卻比她還要兇,直接吼了回來,“你在啊,怎麽手機一直打不通。”
能這樣跟她大呼小叫的,只有夏程陽。
手機?她抓了抓頭發,想起來,“昨晚回來忘記充電了。”
“難怪一直打不通。”夏程陽沒好氣地說,“好在媽有你宿舍的電號碼,要不都不知道怎麽找你。”
“你這麽急找我,有事?”
“送琴啊。”
“媽讓你帶來的?”阮夏吃驚,“她不是說有同事來蓉城開會,讓他們帶。”
“他們住在文山區,隔你學校遠着呢,帶過來也得你自己去取。”夏程陽停了一下,“反正下周我要來蓉城辦點事,幹脆提前過來。”
“辦什麽事?”阮夏好奇。
“見面再說吧,我就在你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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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等我一下,我馬上下來。”阮夏匆匆挂掉電話,在睡衣外随便套了一件毛衣,然後拿起桌上的鑰匙下樓。
推開宿舍樓的玻璃門,她一眼就看到了花壇邊穿着黑色夾克衫的男生,幾個月不見,他好像更高了。
“你是不是又長高了?”她對着迎上來的夏程陽,用手比劃了一下兩人的身高差。
夏程陽的焦點卻在她單薄的睡褲上,“穿這麽點,找感冒呢?”
“我剛起床。”她接過琴盒,再看了看他手上的大包小包,略略皺眉,“你提的都什麽?”
“家裏給你帶的衣服、鞋子,還有吃的。”
“這麽多?”阮夏訝然,“我媽不是說就一件羽絨服和一雙棉鞋。”
“還有一些是我爸媽準備的。”夏程陽解釋。
“他們怎麽又給我買東西。”阮夏嘆氣,“程叔上次讓人送來的牛奶我還沒喝完呢。”
“我也覺得送東西麻煩,不如直接給你錢,可他們說你不要,沒辦法。”夏程陽把袋子換到另一只手,“挺沉的,我幫你拎上去吧。”
阮夏考慮了下,說:“我先去跟宿管阿姨講一聲。”
管宿舍的阿姨聽說兩人是姐弟,也沒多問,登記了個名字就放他們進去。
到了寝室,阮夏從櫃子裏拿出一套衣服,側頭對夏程陽說,“你先坐一會兒,我換個衣服就能走。”
她洗漱的速度很快,抱着睡衣從衛生間出來時,發現夏程陽正立在自己的書桌前,好像再研究着什麽。
聽到開門聲,他回過頭,“這是你座位。”
不是疑問,是胸有成竹的陳述。
“你怎麽知道?”她好奇。
夏程陽聳了聳肩,“因為我認識你十幾年。”
剛才他匆匆一掠,立馬就判斷出她的座位和床鋪的位置。這丫頭有個怪癖,喜歡把東西按固定位置和次序擺放。筆筒永遠在桌子的右邊,書一定要按照高矮排列,枕頭則是緊貼着牆壁……
近乎偏執的習慣,誰都改不了。
阮夏笑笑,不置可否,走到他确認的那張書桌前,拉開抽屜,從裏面取出錢包揣進外套的兜裏,“走吧,吃飯去。”
他就知道不會猜錯。
夏程陽得意地揚起嘴角,順手拿起她遺忘在桌上的電話,“手機別忘了帶。”
“不帶了,反正也沒人找我。”
**
阮夏帶着他去了街角的中式快餐店。坐下等餐時,她才問,“你說是過來辦事的,辦什麽?”
“報名。”
“報名?”阮夏迷惑,“報什麽?”
“雅思。”他說完自己先笑了,“是不是覺得不可思議。”
阮夏誠實地點頭,卻立刻想到,“你要出國?”
“我爸想送我出去。”夏程陽懶洋洋地靠向椅背。
盡管夏程陽無心讀書,也一直認為把錢花在自己的教育上是浪費,但程家就他一個兒子,程叔叔顯然不會認為砸錢讓兒子讀書是投機倒把。
“準備去哪裏?”
“英國。”
“好地方。”阮夏笑。
夏程陽撇嘴,“能有家裏好。”
他志不在此,這樣的安排肯定是拗不過父母的結果。阮夏知道勸也沒用,索性說,“出去見見世面也好,就當旅游,很多人想去還去不了。”
“你想去嗎?”
“有機會當然想去。”阮夏如實說,并趕在他開口前補上一句,“但我想靠自己的能力去。”
她知道,如果她願意,程家絕不會在她身上吝啬一分錢。
夏程陽睨了她一眼,沉默地舀了一勺飯塞進嘴裏。
吃過飯,阮夏提議帶他去市區逛逛。“不過,老實告訴你,其實我很多地方都沒去過。”
“那你想去哪裏?”夏程陽反問。
她歪着頭想了想,“古街吧,據說那邊有很多吃的。”
夏程陽翻了個白眼,“你不是剛吃完飯。”
“逛逛就餓了。”
“行。”夏程陽點頭,“就去古街。”
由于阮夏不認識路,他們選擇直接打車到古街。
說是古街,其實是政府依據古跡記載重新建造的一批清末民初建築風格的仿古建築。
因為是周末,來參觀的人很多,街上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
阮夏對人多的地方向來敬謝不敏,走到一半就想撤退,卻被夏程陽拽住。
“來都來了,就走完嘛。”他指了指兩旁各式各樣的傳統小店,“進去逛逛,順便給媽他們帶點東西回去。”
這個理由讓阮夏無法拒絕,只能硬着頭皮陪他擠進幾家人氣非常旺的商店。
擠得汗流浃背,出來時手裏多了幾盒茶葉,還有各種口味的牛肉幹。
逛到下午,奔着小吃而來的阮夏卻說什麽也不肯在裏面吃完飯。
“我寧願回宿舍吃泡面,也不要去排隊。”她望着那家號稱百年老店的飯館外嗚嗚泱泱的隊伍直皺眉。
“行。”夏程陽哭笑不得地拖長音,“我們去吃別的,你有什麽好推薦嗎?”
阮夏搖頭,“我平時都吃食堂。”
話落,腦子裏卻突然蹦出一個地方,“要不,去吃必勝客。”
“行。”夏程陽不假思索地點頭,“在哪兒?離這裏遠嗎?”
阮夏在原地轉了一圈,吐了吐舌頭,“我不知道怎麽從這裏走到那兒。”
“我就知道。”夏程陽翻了個白眼,拉起她的胳膊,“走吧,打車。”
坐上車,阮夏才想起來問,“你吃過必勝客沒?”
“沒有?”
“那你還說行?”
“你推薦的,應該差不到哪裏去。”夏程陽對她很有信心。
“是挺不錯的。”
然而,拿到餐單的時候,阮夏就決定收回剛才的話,甚至有些後悔沒在古街排隊。
熟悉的音樂,熟悉的環境,讓她想起了那個算不上約會的約會。
想起,他把第一塊披薩分給自己時,以為被呵護的欣喜;
想起,他說“我也很喜歡小提琴”時,以為志趣相投的興奮;
想起,他把沙拉裏的胡蘿蔔全撥到一邊時,以為他是為自己挑開的感動;
……
以為?全是她自以為是的以為。
阮夏低着頭,眼淚啪嗒地落在菜譜上。好像昨天在少年宮門前丢失的情緒在這一刻悉數返程歸家。她握着菜單,想努力逼回眼淚,卻越掉越兇。
埋頭研究菜譜的夏程陽終于察覺到不對勁,伸手一摸她的下巴,發現全是淚。
“怎麽了?”他慌了。記憶中,她一直是個堅強到讓人心疼的丫頭,情緒總是淡淡的,沒有什麽大悲大喜,更絕少在外人面前洩露悲傷情緒。
這個“外人”,有時候也包括自己和她母親。
阮淩曾不止一次向他表示擔憂,“阮阮太懂事,什麽都憋在心裏,有時候我真怕她憋出什麽毛病。”
所以,能讓她在大庭廣衆下流淚的事一定很嚴重。
夏程陽心急如焚地站起來,繞到她這邊,關切地問,“出了什麽事?是不是哪裏不舒服,還是……有煩心事?”
有人呵護的痛楚向來更疼。
阮夏本來只是有些控制不住的傷感,被他這麽一問,心底莫名更酸,索性一頭紮在他的肩膀上,漾開哭腔。
夏程陽僵了一下,悵然地嘆口氣,用手輕輕拍着她的背,“想哭就哭吧,哭出來就舒服了。”
他不再追問原因,他知道,此刻她又把他當成了“外人”。
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那麽多的感同身受,他能體會她的快樂,卻無法讀懂她的悲傷。
他能做的,就是借出肩膀,讓她舒舒服服地哭出來。
阮夏半天才止住了哭泣,抹眼淚擦鼻涕,整理了好一會兒才擡起頭,像是沒事人一樣說,“我要吃披薩和烤翅。”
夏程陽苦笑着點頭,“就這兩樣?”
阮夏點點頭。
“服務員……”夏程陽揚起手。
吃過飯,夏程陽打車送她回宿舍,挂口不提那場突如其來的哭泣。
到了宿舍門口,他揉了揉她的頭發,“回去洗個澡,早點睡。
阮夏應好,跟他說再見。
夏程陽睨了眼她仍舊紅着的眼眶,到底還是放不下心地交待,“這幾天我都在蓉城,就住在你們學校附近,有什麽事就給我打電話。”
阮夏擡頭看向欲言又止的他,扯出一抹笑,“我沒事的。”
有些情緒,放縱過一次就夠了,她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夏程陽苦澀地嘆了口氣,拍拍她的肩膀,“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