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都在網中
顧長風和門外的戚澄大眼瞪小眼互相把對方望着,兩人先是誰也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戚澄說:“不準備請我進去?”
顧長風下意識看了眼房間裏睡得跟死豬一樣的陳博藝,估計他不會被吵醒,于是後退一步把戚澄讓進了房間裏。
戚澄走進房間之後也沒客氣,看見兩張床裏有一張空的就直接脫了鬥篷坐下了。
顧長風比她慢一步,甚至沒來得及阻止。
他也不知道戚澄跑過來是幹嘛的,她不應該日理萬機嗎?她不應該每天都忙的飛起嗎,這個人從見第一面起就奇奇怪怪的,顧長風一度懷疑是不是演員的職業病,因為她看起來不像個正常人。
“你知道我今天是來幹嘛的嗎?”戚澄兩手撐着床沿,依舊是那副雙眼微挑瞳仁向上看的表情,其實有點兇,但是在她臉上每個表情都是好看的。
顧長風蹙着眉:“有什麽事趕緊說,我們要休息了。”
“陳央死的那天,秦浩真的有不在場證明嗎?”她仰着頭問。
顧長風神情微微異樣,但什麽也沒說,只是一攤手:“我覺得你管的恐怕有點多了,戚小姐。”
戚澄撇撇嘴,詫異道:“你不是刑偵支隊隊長嗎?權限怎麽能低成這樣。”
顧長風:“?”
戚澄說:“還是你不想告訴我?”
顧長風心裏一梗,直說了:“恕我直言戚小姐,案件細節不方便和不相幹人等披露。”
戚澄又是那副懶洋洋又帶着輕嗤的表情,她站起來直接伸手揪住了顧長風的衣領——事實上後者比她高了不少,此時天色晦暗,兩人身體貼的極近,顧長風眉峰緊蹙,下意識想擡手揮開她,恰好就是這時!
床上的陳博藝哼哼唧唧兩聲,動靜不小的翻了個身。
顧長風正要甩開她,突然身前傳來一股大力,緊接着被戚澄突然靠進懷裏用力往前一推——這個位置後面剛好是衛生間,門沒上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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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剛用過不久,地上有些打滑,顧長風後背抵上了牆磚,由于慣性的緣故,戚澄的腦袋撞在他懷裏,手裏還牢牢攥着的衣領。
顧長風只覺得頭疼,“你到底要……”他話音未落,頭頂上的沐浴露洗發水瓶子叮叮哐哐全掉了下來。
戚澄仰着頭,剛說了一個字,腦門就被洗發水砸了一下。
她倔強的仰着頭,不閃不避堅決開口,結果又只說了一個字,結果又被沐浴露瓶子砸了一下。
戚澄:“……”
顧長風:“……”
他揉了揉眉心,這裏黑咕隆咚的什麽也看不見,而幾米之外,陳博藝躺在床上快樂的打着小呼嚕,沐浴露似乎被碰出來了一點,空氣中彌漫着甜膩的香味。
戚澄個子并不高,頭頂堪堪到他肩窩,可兩人近距離對峙的時候,卻能給人一種壓迫感。
“接下來的話,我只會和你說一次。”黑暗中,戚澄緊緊盯着他的雙眼。
顧長風反問:“你為什麽不問我有哪些部分是要問的?”
空氣似乎凝滞在了這一刻。
戚澄扯出一個笑意,可在黑夜裏看得并不十分明顯:“如果我說,我舍己為人,只身陷入新派娛樂只為搜集犯罪證據,你會相信嗎?”
“我們兩是一邊的。”
……
一天前,葉旭東的辦公室裏。
他拿出一份陳舊的檔案推到顧長風面前,鏡片下藏着一雙屬于老警察的淩厲雙眼:“這是戚澄的檔案。”
不知為何顧長風有些緊張,好像眼前那份淺黃色公文袋裏裝着的是某些不可告人的辛秘,可出乎意料的是,這并不是戚澄的個人檔案……也對,現在都是無紙化辦公了,哪會有人留一份紙質版檔案在警察局。
顧長風翻開這封卷宗。
事情發生在十二年前,受害者共五人,是一對夫妻和他們三名子女。
事情的發展是由一次火災,根據唯一一名幸存者的證詞可以得知,火勢是從廚房燃起來的,當時母親白秀舉着菜刀慌張的說着火了,結果火勢越來越大,慌亂中弟弟打翻了白酒瓶,姐姐哭着想用床單逃走,結果火也點燃了床單,接着整間屋子都燒了起來,只有幸存者毫發無傷的逃出了屋子。
令顧長風感到有些許驚奇的是,這樣一份蔥描述到細節否顯得十分離譜的卷宗,最後居然可以完整呈現在警察局官方檔案裏。
他翻開屍檢部分,看到了更驚奇的東西,根據屍檢報告來看,宣告死亡的共有四人,這四人中,母親和父親的喉管裏都沒有發現焚燒的煙塵,皮肉已經沒有了生活反應——換句話來說,這兩個人在着火之前就已經死了。
另外兩具屍體,分別是十三歲的姐姐和九歲的弟弟,姐姐的死亡原因是機械性窒息,換句話來說就是被掐死的,弟弟的死亡原因則是過敏導致的咽喉腫脹最後窒息。
事故的起因是火災,可卻沒有一個人真正死于火災了,因為火災而死亡的屍體大概率并不是被燒死的,而是窒息而亡,這樣的屍體也會在屍檢中檢查出來,大火會第一時間抽幹空氣中的氧氣,并帶出許多顆粒,這也就是窒息的重大原因之一。
并且他們都沒有了生活反應,也就是說——他們就是起火之前死的。
十二年前的科學技術不像現在這麽發達,但一個人的死因還是不可能弄錯,但奇怪的是,光從這份屍檢報告上就能看出來證人證詞有誤,為什麽還能被認定且保留下來呢?
整件事情都顯得非常奇怪,起碼顧長風在任這麽多年,這樣一份卷宗,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通過審核的。
“當年負責受理這個案子的是……”他翻到最後一頁的署名那裏,清晰的寫着“葉旭東”三個字。
兩人目光相觸,這位如今已經出任公安局局長的老人悠悠的說:“我第一眼看到這個女孩的時候我就知道不對了,從頭到尾她都在撒謊。”
這起案件中唯一的幸存者是年僅十一歲的二姐,姓名戚橙。
不是三點水的澄,是橙子的橙。
這家人的名字也很奇怪,照理來說就算有的跟母有的跟父姓也不奇怪,但是這一家子,沒有一個人的姓是跟着長輩的。
三個孩子中,大姐叫徐璃,二姐叫戚橙,三弟叫黃子峥。
兩位長輩中,父親名叫木嘩,母親叫白秀。
“這是一個收養家庭?”顧長風問。
葉旭東點點頭:“除了木嘩和白秀是登記在冊的婚姻關系,三個孩子分別來自三個不同的孤兒院。”
也別管為什麽這對夫妻可以同時收養三個年級相仿的孤兒,也不論他們是怎麽通過的孤兒院審核,因為這事乍一看都不像是能用合法手段辦成的。
“當時我們走訪了很多鄰居,在鄰居的描述中,這一家人是近乎孤僻的,不怎麽出門也不怎麽交際,父親早出晚歸,母親在家照顧三個孩子,但是有一點。”
“鄰居說這三個孩子經常打架,而且通常是那種不死不休的架勢,每當他們打架的時候,母親白秀就坐在門口笑着看他們打架。”
這令人不由得想起了那個場景,三個年紀相仿的孩子打的遍體鱗傷,母親坐在門廊前,眼睛裏閃爍的全是興奮的光芒。
顧長風一肚子的疑問。
葉旭東繼續說:“但火災發生以後,由于屍檢結果和證人證詞相差太大,我們幾個輪番對這個小女孩進行了數輪的盤問,因為現場沒有檢測出第二個人的腳印或指紋,在場的屍體又是死于他殺,所有疑點都集中在了戚橙身上,她當時只有十一歲,如果真是她殺的人,那将會成為公安局內網中一件非常聳人聽聞的案件。”
少年犯。
“你知道為什麽最終她現在成為了一個大明星嗎?”葉旭東忽然轉了個話題。
顧長風心頭一跳。
“因為我到現在為止還沒有掌握她殺人的證據,當年那起命案至今得不到一個解釋,唯一的嫌疑人當年是個孩子。”他自嘲的笑了笑,“你也覺得很荒謬對不對?”
“她那個時候骨瘦如柴,幾乎是個完美的受害者形象,當時隊裏的其他同事也都不相信她的嫌疑,但我總覺得,事情的突破口一定在她身上,後來我沒想到她主動來找我了。”
那時案件已經過去了一個月,十二年前的葉旭東還沒有出任警察局局長,他堅持這個案件不能這樣草草了結,但當時他的上級,直接把案件定義為了意外失火。
一個月後,戚橙帶着一個小孩出現在了葉旭東的家門口,那個小孩年紀不大,長得挺漂亮卻同樣的骨瘦如柴,看起來還很膽小。
她說:“葉叔叔,這是我弟弟,你幫我收養他吧。”
為什麽當年要聽一個孩子的?葉旭東現在回想起來,當年只有十一歲的戚澄未免心機太深,她把親弟弟交給了警察,也就等于将把柄遞到了他手裏,與此同時,她甚至堅信葉旭東不會傷害弟弟。
“所以您就收養了那個叫戚枳的孩子?” 葉旭東像是累了,疲憊的颔首,“她問她,她就不怕我把她弟弟送走?她說她不怕,她知道自己該交換什麽。”
年少的盛夏,蜘蛛的網勾着天際的藍,蓬頭垢面的小女孩和中年警察,女孩身後還藏着一個更瘦弱的男孩,兩雙極為相似的眼睛裏閃爍着懵懂的光。
顧長風聽着這段往事,心中不免覺得荒謬,她只有十一歲,她能交換什麽?她能拿出什麽來交換?
葉旭東說:“我老婆,你阿姨這個人那你也知道,就愛同情心泛濫,她怕戚澄這麽小的孩子無家可歸,還埋怨過我好幾次懷疑人家孩子,可是我收養了戚枳之後,她就再也沒出現過,直到幾年後,我得知她成為了新派娛樂的簽約藝人。”
那時候離火災也才過去了三四年,戚澄也才十五六歲,這姑娘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
當年的火災就好像一根細細的引線,這根引線的末端由一只手牽着,慢慢繪出了複雜的圖畫,又像是蛛網,陳央、劉偉的死不過是都在網中。
從葉旭東的辦公室裏望下去,遠處的車流逐漸彙成視網膜裏的燈海,這座城市裏所有喜怒哀樂都慢慢飄散在了空氣裏,而在一天之後,從警察局出逃的楊航在高速公路上被碾成了肉餅,再往後推一點,穿着長鬥篷的戚澄推開了小旅館的門,并且和他一塊擠在狹小的衛生間裏被沐浴露洗發水輪番砸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