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水晶球的預言

朔風

月缺有雪土黃用時宜沐浴忌出行沖龍煞北

青年才俊林海洋穿着筆挺有型的呢子大衣,在一個灰不出溜兒僻靜的四合院落門口有節奏地跳躍着。

太冷了,他快凍上了。

郭德綱老師說得好:這年頭兒敢號稱有四合院兒的,基本在固安。

林海洋眯着眼睛往遠處看:這個地方一片荒涼,很少有三層以上的房子。說它是城鄉結合部都算高擡,各家的房屋建設顯然全是老鄉自己的想法兒,層高犬牙交錯,顏色全不挨着。

唯獨眼前這個獨門小院兒,青磚綠瓦、落落大方,觀之不俗。剛剛過完年,跟街坊鄰居家豔麗喜慶的大紅燈籠形成鮮明對比的是這家兒就透着那麽洋氣:門左邊兒種着兩米多高挂着彩燈的高仿聖誕松樹,右邊兒依稀看得出來疏落有致是幾顆南海觀世音座下移來有道行的紫竹。

這年頭兒最流行的就是混搭。

林海洋覺得,這地方兒也就從行政區劃上還能屬北京。

開車到離這兒二十分鐘的時候,他就收到廊坊移動的短信提醒了。

看了看表,酉時快過了。也就是說英俊潇灑人模狗樣的林海洋衣着筆挺、褲褂兒單薄地杵在京郊當小白菜兒已經好一會兒了。

小夥子一貫捯饬地挺精神,無時無刻不把自己按照一個都市白領的形象要求,上衣一定掐腰合身,褲子一定兜裆夾腚,精英什麽樣兒他什麽樣兒,不能有一點兒走跡。

于是,站在這個寬闊泊油路邊兒就是土路,斑禿綠化帶間隔露着大坑的地方兒,林海洋顯得格格不入地鶴立雞群。

來往買菜大爺大媽數九隆冬在菜市場看新鮮黃瓜似地看着他,就差把反季節大棚菜的标簽兒貼他臉上了。更有甚者,穿得跟狗熊似的大娘毫不猶豫地搡着擤鼻涕小孫子的腦後根兒:“看看看看,挺大了,不知道冷熱。這大鼻涕轟轟的,你就凍得跟他似的,猴兒燈一樣好看啊?”

猴兒燈一樣的林海洋倒是不擔心自己人設崩塌于老妪之口,但是人是個局限性挺大的動物,你西裝革履的總不好意思跟小孩兒似地大聲兒擤鼻涕。所以林海洋很苦惱地吸溜着,沒一會兒,他嗓子都鹹了。林海洋面無表情,毫無動容之色。

他其實挺能忍的。

看了看表,他老板兼大師哥蘇鑫進院兒去從事封建迷信活動毛有一個小時了,還沒有出來的跡象。據說這院兒裏住着一位頗有道行的仙姑,芳齡九十有二,善于占蔔。老太太是個虔誠的東正教徒,算命是祖傳的手藝,她爺爺在尼古拉二世全家滅門之前據說是俄皇禦用的占星師傅,享受□□特殊津貼,擱咱中國就能入了欽天監。他們一家子專擅判斷吉兇禍福,從不失手。且說那一日,大仙家的祖輩夜觀天象、掐指一算,眼瞅着沙皇這就藥丸,自己悄麽聲,趁着半夜卷吧卷吧包袱從俄國溜到了東北,也算比較奸了。

什麽?您問為什麽他不早支應沙皇一聲兒:我主聖上大事不好?我呸!王八蛋尼古拉斯還該着那老瞎子好幾年工錢呢!要說欠薪這個問題啊,古今中外皆是如此,也算是勞動關系裏的頑疾了。要不然這禦用的占星術專家能淪落到北京郊區跟這些俗人為伍?

傳到老太太這一輩兒,拿手好戲是塔羅牌和水晶球兒。準确度之高,業內馳名。這已經達到雇了兩個喬眉大眼,身條在線的退休大爺當經紀人處理業務的境界,且二男頗有争寵之勢。

蘇鑫也是托人剜竅,等了倆禮拜才排上參見高人的。林海洋一貫巴結老板,緊跟組織,本想跟着師兄來見見世面,誰知道林海洋進門兒就讓大爺給轟出了,人仙姑拿着十字架說了:見不得屬狗的。

于是北風那個吹啊,雪花那個飄,雪花那個飄飄啊,林海洋就凍住了。

林海洋一邊兒蹦一邊兒惡意地想象:蘇鑫這會兒是不是已經讓某宗教狂熱分子,先奸後殺,然後大卸八塊,血祭蒼天了。

沒關系,盡管拿去,反正這月工資他也給我了。

沒到最後時刻我是不會背棄沙皇的,阿門。

想到這兒,林海洋咽了口唾沫,覺得蘇鑫簡直就是一盆以洋裝革履為器的毛血旺,想得他都餓了:MD,蘇鑫,你進去算命沒關系,倒是把車鑰匙給我啊!我好歹車上暖和暖和,這坑人麽不是!

就在他蹦地覺得腳下的土都松了的時候,突然,眼前黑洞洞的樓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夜深人靜,寒鴉驚飛。

黑色的天際,黑色的院落,黑色大門裏飄出來一個灰蒙蒙的人影兒----正是蘇鑫。

蘇鑫估計也凍得夠嗆,深灰的大衣裹得死緊,整個人的色調就是給凍住了的那種唇紅齒白,看着跟僵屍沒化開似的,帶着冰碴兒,有隐約的悲傷,顯得很保鮮。

林海洋莫名覺得蘇鑫和這個色調挺搭:神秘、哀傷、好像心裏總藏着什麽。

然後他自己啐自己:幹設計的,都有點兒職業病。

仙姑忌響兒,聽不得馬達啓動。

于是蘇鑫把車停地很遠,這一路很偏,路邊黑黢黢的,連路燈都沒有。

蘇鑫走地很快,林海洋一路跺着腳追:“怎麽樣啊,師哥?高人說什麽了?瑞豐的單子咱有戲嗎?咱公司還能不能發財?”

蘇鑫皺着眉一言不發,低頭兒猛走,一直走到了車邊兒上,才抿了抿嘴:“她說……”

林海洋快凍住了,在車的側後方踉跳着問:“怎麽說的啊?說什麽了?”

蘇鑫順手開了車鎖,表情很是迷茫:“說,當我身邊的人忽然消失在我眼前的時候,我的事業才能成功……”說到這兒,蘇鑫仿佛想起了什麽,他深深地皺着眉,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呵出來濃濃的白煙兒,遠看跟個狐貍精似的……

旋即,蘇鑫毅然決然地坐到了駕駛位上,啓動車子,利索地倒車上路。

正要踩油門的時候,蘇鑫無意識地掃了一眼副駕駛座兒,嗯?空的。

蘇鑫猛地扭頭,再看看死寂空曠的後座,頓時産生了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

人呢?

逼仄狹小的空間裏,蘇鑫的電話乍然大響。

他看着綠油油的鍵盤,吞了口唾沫,按下免提鍵,手機裏傳來甜膩膩的女聲:“喂,蘇總嗎?對,我瑞豐小趙,不好意思了這麽晚打擾您,我就跟您說哈,咱們那個單子成了,我們陳總說了,就按咱說好的辦啊……”

蘇鑫拿着手機,只聽到自己的心在砰砰地狂跳:成了!挽救公司于危亡的大單居然成了!

他忍着心中的驚濤駭浪,和客戶接洽了下面的細節。

挂了電話,蘇鑫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

好一會兒,蘇鑫突然喃喃自語了一句:“在我身邊的人消失不見的時候……啊!!!!林海洋!!!!你在哪兒?”

那個晚上,在那空無一人的大街上,只有蘇鑫凄厲的大喊在久久回蕩:“海洋??林海洋你TM在哪兒?”

幾聲落寞地犬吠、一陣弧旋的陰風。

寂冷冬夜,何嘗有人?

蘇鑫慌亂地打亮了手機電筒,雪白的光線劃過四周,只照出嶙峋破敗的街景。

擡起頭來,蘇鑫遠遠地看見一彎冷月照着仙姑陰森可怖的院落,以及那随風飄蕩的兩塊兒白幡兒布招:莫道無報應!不靈不要錢!

同時,蘇鑫分明聽到了身邊某處,傳出一聲無比凄厲,無比怨毒地哀嚎……

他股栗戰戰地扭過頭,只有涼涼月色灑在他身邊泊油路上,反着不吉祥的冷光。

極目四眺,并沒有人!

瞬間,第二聲慘叫傳來:“蘇鑫!!!你大爺的!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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