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鍋從天上來
三天之後,蘇鑫推着林海洋做複健回來,剛進了電梯,就聽見樓道裏“DuangDuang”直響,仿佛誰家又在裝修。
林海洋揉了揉腦門子:“剛清淨幾天啊?還有完沒完了?”
關鍵時刻擠進來的胖叔揉着耳朵跟他們倆嘀咕:“16樓。聽說16樓又裝上了。”
蘇鑫和林海洋面面相觑了一下兒:連憐的新房不是都到軟裝了嗎?怎麽又來一遍啊?
林海洋不安地在輪椅上動了動,他隐隐覺得自己把李歡的開機畫面發給連憐不是一個好主意。
看出來師弟的心神不安,蘇鑫特地在16層停了停,推着林海洋出去看,嗯,果然是連憐家在裝……修……
不過裏面只有兩個工人,拿着大錘一下兒一下兒的砸,毫無章法的那種砸法兒,看着不像裝修,跟強拆似的。
房子裏一片狼藉,空蕩蕩的,顯然沒有主人。
林海洋搖着輪椅就要過去問。
蘇鑫一把拉住了他。
林海洋不解地看着蘇鑫。
蘇鑫比林海洋沉得住氣。他笑了笑,貌似不經意地晃了過去,遞給了裝修師傅一根煙:“師傅,師傅,您這是怎麽裝呢?”
裝修師傅都沒看他:“不裝了,都砸了!主家的主意,怎麽破怎麽砸。不砸了不給我們結款。”
林海洋搖着輪椅過來問:“那人呢?這屋裏的女孩兒呢?”
裝修師傅嘆了口氣:“一個大小子跟一個大姑娘在屋裏撕吧了一會兒,然後倆人都走了。反正是那個小夥子給錢,他讓我們砸,我們就砸呗。”
林海洋輪椅上不安地晃動了兩下兒,很急切地四外看着,希望能夠找到連憐。
蘇鑫握住了林海洋的肩,試圖安慰一下兒師弟:“也許,也許,他們單純就是裝得不稱心……”
林海洋肯定不信,開玩笑,好好一個家,都砸成轟炸現場了,這屋子不是錢買的啊?
他掏出來電話試着給連憐打,可是沒有人接。
兩個人心事忡忡地回了17樓,坐在蘇鑫家的客廳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覺得這事兒蹊跷,可是找不到事主兒,那就誰也沒法子了。
蘇鑫搓了搓手:“林海洋,不行你算一卦得了。”
林海洋皺着眉頭嘆氣:“我是真盼着我會算啊。”
倆人正發着呆,突然聽見有人猴急忙慌地砸着門:“蘇鑫哥,海洋哥,快開門啊。”稚氣的聲音很是耳熟。
蘇鑫和林海洋互相看了一眼:“武亮亮?”
門外果然是武亮亮,小孩兒拿着澆花兒的噴壺兒,小臉兒上泥土不勻地氣喘籲籲:“蘇鑫哥,海洋哥,快,快,天臺上……天臺上……有個姐姐要跳樓!”
蘇鑫低頭看了看林海洋,不過這回林海洋可沒顧得上看蘇鑫,他拉開房門就搖着輪椅沖出去了。
連憐坐在天臺的女牆上,兩條腿垂在外面,微微地搖晃着身體,仿佛在看極遠處的風景,又仿佛憧憬着融入極遠處的風景。
她身邊兒有幾個空了的啤酒罐兒,顯然已經喝了不少。
連憐手裏握了一罐啤酒,安靜地慢慢地吮着,初夏的風撩起她的額發,吹拂她的襯衫,把她洋紅色的小絲巾吹得好像有生命一樣飄飄擺擺的。
我飄啊飄你搖啊搖,路埂的野草……
藍天,白雲,傍晚的太陽和一個光潔纖細的女孩子……
畫面配色很幹淨,線條也是利落簡潔的。
簡潔、幹淨和溫柔的水紅色,屬于新娘子的溫婉可愛。
但是這樣的配色,今天看起來居然有了凄厲的效果。
蘇鑫看看林海洋,林海洋緊緊地盯着連憐。
武亮亮說:“我,我要不要去叫人?我去找我爸爸好了。”
林海洋制止了他:“不。別去。我想她現在不想見更多的人。”
蘇鑫說:“那也不能看着她跳下去啊。這看着就是要出人命了!”
林海洋緊張地咽了口口水,慢慢地搖着輪椅滑了過去,他朝她伸出手,聲音裏充滿了溫柔:“連憐……下來……”
連憐回過頭,迷茫地看着林海洋,好像記不得他是誰了一樣,困惑地眯着眼,認真地思索着。
林海洋對連憐微笑地像夏天的晚風一樣溫潤:“下來吧,連憐,我帶你回家。你坐在這裏很危險的。”
連憐眯着眼睛看着林海洋,看了好一會兒,她搖了搖頭:“不,我不回家。”打了個酒嗝,連憐孩子氣地把手掌放到了耳邊,作勢聽了聽:“你聽,你聽,他在拆我的家……呵呵呵,我的家被拆了……”
林海洋試探着問:“是誰?要拆你的家?”
連憐垂下了眼皮:“李歡……呵呵……我未婚夫……哦……不……前任……”
林海洋把輪椅往前挪了挪:“李歡為什麽要拆你的家呢?”
連憐沒有說話,半天都沒有說話,良久,豆大的淚珠滾下她的臉頰:“他……他和他表嫂說好了,我……反正……經常也不在家……,他們正好可以在一起……以後……以後萬一的話……也好收拾我麽……嗚嗚嗚……我就那麽傻……就這麽傻……”
蘇鑫倒吸了一口涼氣,也伸出來手:“連憐,你先下來,下來。咱們慢慢說。不行咱們報警。”
連憐搖了搖頭,雙手捂住了臉,身體劇烈地顫抖着:“不,我不報警,太丢臉了。他讓我想想……我又醜,又笨,又缺心眼,要是沒有房子,他條件那麽好怎麽會看上我?用腳丫子想也知道我是用房子換他這個人啊。怎麽還有臉和他鬧……”
林海洋往再前滑了兩步,他朝連憐伸出雙只手,搖着頭:“他胡說!他胡扯!他就是想打擊你!想讓你難過!你不能相信他,下來吧,連憐,你不能用別人的錯誤懲罰你自己啊。”
連憐搖着頭,捂住臉哭了出來:“他……他在懲罰我……他就是要懲罰我……我不和他結婚,他要我還他裝修費,我拿不出來,他……他就把裝修好的房子都砸了……他說了他住不進來,我也別想住……”
林海洋繼續往前滑着輪椅,他已經離她很近了,甚至以努力一下就可以拉住她的手:“連憐,下來,聽我的,話下來。”
連憐固執地搖頭,左躲右閃地要避開林海洋。她動作幅度有點兒大,又喝多了酒,身體幾乎往後仰了過去:“我又醜、又笨,活着就是個笑話。現在家都沒有了,我還下來幹嘛?”
林海洋一下子抓住了連憐的手,他長長地籲了一口氣。
蘇鑫吓得一閉眼:“小心,海洋,別讓她把你拽下去。”
連憐僵了一下兒,她默默地想松開林海洋的手。
林海洋卻不松手,他死死地抓住了她:“胡說,他胡說的。連憐他胡扯的。你不是笑話,你怎麽會是笑話呢?我認識的連憐又聰明,又漂亮,心底又善良。連憐你的心眼兒也特別好。會随手幫助別人,不止我,大家都這麽覺得啊。你是個好姑娘,那個人騙你的人才是個壞人。你不要相信他。沒有人相信他的。真的。他砸你的家是犯罪,我們報警,報警抓他啊。”
連憐悲傷地側過臉,咬着嘴唇,痛苦地哽咽着,她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只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林海洋雖然坐在輪椅上很不舒服,用力抓着連憐,腰也被抻得生疼,可他還是耐心地看着她,一字一頓地跟她說:“沒關系,沒關系,連憐。你不舍得報警抓他也沒關系。我懂,畢竟是訂婚的男孩兒,有感情也可以理解啊。這樣,你先下來。下來我們慢慢地,慢慢和他商量去,也許還有挽回的餘地呢?”
連憐憤怒地大吼一聲,雙手一推,幾乎把林海洋推了一個趔趄:“誰和他有感情?誰要和他挽回?我恨死他了!!!”
這一下子可把林海洋閃得夠嗆,他強忍着腰疼,手還是緊緊地抓住了連憐的手腕:“連憐,好的好的。我們慢慢說。我們不喜歡他。我們和他沒情分。”
連憐嗫嚅着嘴唇,猶豫了良久,終于……大顆大顆的眼淚又噼裏啪啦斷線珍珠一樣地掉下來:“他說……他會把我的裸------照……貼……嗚嗚嗚……我沒臉活了……”
蘇鑫倒吸了第二口涼氣。
林海洋的臉都脹紅了,他咬牙切齒:“這個畜生!”
連憐抓着林海洋的手,大哭了起來:“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被他拍的……我睡着了……我怎麽會碰到這樣的畜生……我瞎了眼……”
林海洋死死地抓着連憐的手:“不不不,這不是你的錯兒。連憐,你聽我說,這不是你的錯兒。你下來,你下來我們慢慢說。”
連憐哭得脫了相,她劇烈地着搖頭:“我沒臉活了……我傻透了……這樣的事兒傳出去,這輩子也不會有人喜歡我了……”
林海洋一只手緊緊地抓着連憐的手,就跟抓着自己的救命稻草一樣,他困難地伸出另外一只手,勉強地給連憐擦着眼淚:“胡扯,胡扯,怎麽會沒人喜歡你。我喜歡你啊。連憐。真的。我喜歡你。你下來,你下來我們就出去玩兒啊。我陪你出去玩兒,還是我請客。咱們出去吃火鍋。咱們出去看電影。咱們去吃冰激淩。我還有一堆美劇沒有傳給你呢。真的。你想要的《波士頓法律》我給你找全了。你下來,只要你下來,我什麽都答應你。世界那麽大,還有那麽多好玩兒的事兒你還沒經歷過,還有那麽多漂亮的地方你沒去過。你不能為了這個人渣放棄這麽多有趣好玩兒的事兒啊。我幫你重新裝房子也可以啊。我有錢的,我可以不治腿了啊。所以你不能跳下去,如果跳下去的話什麽好事兒就都沒了。會很疼的,就不漂亮了。我們不能讓壞人得逞。我們要活得漂漂亮亮的。”
連憐怔怔地看着林海洋,就跟不認識他一樣,她吸溜着鼻子,傻孩子一樣地看着她,好久,她複讀機一樣跟着念了一句:“漂漂亮亮的……”
林海洋懇切地點頭:“對,漂漂亮亮的。我們漂漂亮亮的。來,漂亮的女孩兒不能呆在那麽危險的地方。你下來。聽話。下來。下來好不好?”
連憐固執地搖了搖頭,一言不發地坐在那兒,抽抽噎噎地哭。
看着這樣的連憐林海洋的聲音也有點兒哽:“連憐你下來,你下來吧。你看,我夠倒黴了。沒有出生在一線城市。沒有出生在富裕人家。也沒有好爸爸幫我買房買車安排未來。我拼死拼活的努力,想靠自己的本事混地好一點兒,我起早貪黑地工作,沒日沒夜的加班兒,結果一下子摔壞了腿。也許我後半輩子都要在輪椅上過了也說不定,我也想過死啊。可是我沒有。因為這世界上還有那麽多那麽多好事兒,也許這些好事兒都輪不上我。可是我只要看看我都高興。真的,前兩天你要結婚我都替你高興。所以不能死,死了就什麽都看不見了,這世界上什麽好事兒都和你沒關系了。連憐,我喜歡你。你是我最喜歡的女孩兒了。”他死死地抓了她的手,終于哭了出來:“我求求你了,你不要死。不要死在我眼前。不要讓我看着我最喜歡的人從我眼前跳下去。好不好?好不好?求求你了。”
涼臺上一片寂靜,過了半晌,連憐伸出了手,摸了摸林海洋的頭發。
林海洋擡起頭,眼淚汪汪地看着連憐,連憐癟了癟嘴角,彎下了腰,她乖巧地讓林海洋慢慢地把自己扶了下來,雙腳落地。
林海洋緊張地牽着連憐的手,一步步地拉着她從牆邊走下來,大氣兒都不敢喘,抱着汝窯瓷器一樣的小心翼翼,緊張萬分,生怕連憐中途又改了主意。
看着連憐平安下來了,大夥兒都松了口氣,蘇鑫特有眼力見兒地趕緊上前一步,幫着攙了她一把兒。
眼看着連憐再往前跨一步,就要撲倒林海洋的懷裏,仿佛立刻成就一段佳話的時候。
連憐突然撒開了林海洋的手,扭過頭醉眼迷離地看着蘇鑫,她抽冷子抓住了他的脖領子,狠狠地問:“蘇鑫,你還是GAY 嗎?”
蘇鑫下意識地承認:“啊。還是。”
連憐點了點頭,一咬牙:“好。是就好。”說時遲那時快,她一把薅住了蘇鑫的胳膊,“嗷”地一聲哭了起來:“蘇鑫哥!我不管……我要嫁給你當同妻!”
這都哪兒跟哪兒?!!
這都誰跟誰?
蘇鑫的眼當場就瞪圓了,他木棍子一樣戳在那裏,任憑連憐抱着,一動都不敢動。
這特麽太尴尬了。
誰能救救他?
蘇鑫尴尬地站在那裏,上不好意思看天,下不好意思看地,中間不敢看杵一邊兒的林海洋,一雙手紮在那裏,拍拍連憐的肩膀兒也不是,一動不動好像也不對。
這一下子變生肘腋,林海洋坐在那裏,整個人也傻住了。
武亮亮都磕巴了,他努力地把林海洋的輪椅往連憐眼巴前推:“不是……不是……連憐姐姐……你也往這兒看看……”
可連憐的腦袋狠狠地紮在蘇鑫的肩膀頭兒上一言不發,誰也不看。
林海洋的眼淚還沒擦幹,臉就已經漲得通紅了。
看着眼前貌似深情相擁地一對璧人,哎,就算璧人吧,起碼人家有手有腳的,看着一人多高。
可自己呢?三寸丁,谷樹皮。離了輪椅,寸步難行。
但凡有腦子的,肯定是寧願嫁GAY,不愛殘廢啊。
想到這兒,林海洋萬念俱灰地長長嘆了一口氣:“亮亮,別丢人了,推我回屋吧。”
武亮亮都替林海洋氣不過:“可是……海洋哥……”
林海洋低吼了一聲:“求你了。別再……別再讓我丢人了……”
武亮亮惡狠狠地瞪了連憐和蘇鑫這對狗男女一眼,扭頭推着林海洋走了。
用餘光目送着武亮亮推着林海洋回了屋,并且重重地關上了屋門。連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放開了蘇鑫,脫力地蹲在了天臺的地面兒上,捂着臉說:“蘇鑫哥,我……我……”
蘇鑫顫巍巍地把她攙扶了起來,滿懷期望地問:“你後悔了?”
連憐捂着嘴,欲言又止了半天,終于哼出來一句:“我想吐!”
蘇鑫“嗷”一聲跳起來:“我3500的皮鞋!!”
太陽下山了,涼臺上清淨了,小風兒吹過,還有點兒冷。
哭也哭了,吐也吐了。
疼皮鞋到心如刀絞的財迷蘇鑫還算有擔當地陪着連憐跟天臺上繼續蹲着。
連憐一言不發地蹲在那兒,一動不動,石膏一樣沒有人氣兒。
蘇鑫朝她眨着眼,眨着眼,眨着眼:“連憐,連憐,你酒醒了嗎?你知道自己剛才說了什麽嗎?”
連憐不說話。
又過了好半天,天都黑透了,蘇鑫拍了拍連憐的肩膀兒,進退不得地請示:“連憐同志,連憐同志?我說同妻這事兒咱能再商量商量嗎?”
連憐口氣冰涼涼地:“不能。”
蘇鑫擦了把冷汗:“我反對。”
連憐的口氣繼續涼涼地:“無效。”
蘇鑫一叉腰,簡直都要哭了:“憑什麽您就賴上我了?GAY不要面子的嗎?”
連憐雙手抱肩,冷透了一樣地瑟縮了好久,她扭過了頭說:“蘇鑫哥,你還不明白嗎?我已經無處可去了……”
蘇鑫想了想連憐的屋子砸得跟破窯一樣确實沒法兒住了,這倒是實話。
連憐眼皮都不擡地說:“你收留我吧。”
蘇鑫明顯還在氣不氛,他怪叫一聲:“憑什麽?你沒男人要,我可有男人要。我也有名聲的好不好?”
連憐看了看蘇鑫,冷哼一聲:“最後一次機會,你真不要我?”
蘇鑫還在圖負隅頑抗,他企圖曉之以理:“不,真不行,連憐。不是跟你客氣。可我們GAY也是有原則的。不能剜到籃子裏就是菜。你要理解。”
連憐顯然不想給蘇鑫再動之以情的機會。她甩手,扭頭就走:“那我就再去跳樓。”
蘇鑫大駭,斷然拉住她,大吼一聲:“要了!祖宗,我要您了,還不行嗎?”
連憐哂笑:“這還差不多。”
蘇鑫擦了把冷汗,小聲嘟囔:“你這麽厲害,是怎麽讓人耍了的?”
連憐眼刀殺過:“我要是你,就沒那麽多話。”
是夜,月明星稀,烏鵲南飛。
繞樹三匝,嘎嘎直樂。
那廂,蘇鑫攙娘娘似地扶着一身酒氣的連憐大姑娘,戰戰兢兢回了17樓公寓不表。
這邊兒林海洋獨坐屋中,孤燈只影,暗自垂淚。小兄弟武亮亮咬牙切齒蘇鑫截胡兒,發誓要替海洋哥出氣,咱們也按下不提。
正是:無辜佳人婚姻錯,路過蘇鑫鍋接過。
憑空掉下美貌妻,大郎惹下塌天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