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2.7#
#2.7#
按計劃,一行人前往溫德姆的行程甚為順利。中途加油,Dean從副駕駛換到了後排,挨弟弟坐了下來。大約是受晨雨的影響,Sam一路上始終昏昏沉沉的。Dean試過他的溫度,稍微遲疑,就換掉身上泛涼的潮衣裳,把兄弟摟緊,晃醒人,托高他的頭灌藥。Sam沒了剛上車前的氣人勁兒,像被暴曬了整個夏天的植物,藥下肚後甚至罕見的使勁蹭了哥哥好幾下。
大概是知道錯了。
Dean不跟他計較這些;Sam有句話說得對:就算自己放棄預選賽,也不能剝奪他去夏令營的權利;況且上了Thomas的車,剩下的就沒什麽好商量的了。誰知道學校老師是怎麽想的,好好的野營非得往州外跑,游密歇根湖不也挺好的嗎?此外,棒球的事必須跟長官解釋清楚,免得他誤會。有Sammy和這個家在,他不會輕易地去嘗試新的道路;但他想懇請John允許他參加預選賽,他想去。
想到這兒,Dean輕嘆口氣,擠擠身邊行李,把白色藥瓶藏好。Sammy從去年年頭就開始斷斷續續生病,仿佛好不了似的,醫生只建議最好能找到穩定的環境好好休養,他為這事似乎還跟父親吵過一架。Dean明白,這會兒從小鎮出發去找父親,就意味着已經踏入颠沛流離;沒得選,哥哥只能但願Sam盡快習慣。而他身體發熱,估計是Thomas那個「無意識」的咬痕在作祟,Sammy恐怕抱着暖和的哥哥正分外惬意——所以請允許他對苦難表達謝意。
去超市逛了好一會兒的年輕教練敲敲後窗戶,遞給Dean一大塊巧克力、一管外傷消炎膏和一小盒阿司匹林。
“我問出納私下買的,我說阿司匹林,剛好賣完。你的傷,別忘了。”
Thomas打火出發,透過後視鏡看向兄弟二人。Dean心不在焉的,弟弟縮在他懷裏有種符合年紀的脆弱。Thomas心情極好,早知道Sam第一次血脈覺醒會有這樣那樣的副産品,但親眼見到他如此脆弱,總是讓人情不自禁起別樣心思:草原之主哪怕稱雄天下,也只是終有一日罷了。
上帝賜福。
不過這一路對他而言實在煎熬,最中意的靈魂和地獄之子的味道混合出至高和弦,他的血管奔騰簡直唱起了哈利路亞。所幸的是,煎熬能得償所願,長達二十個月的付出和忍耐也即将開花結果。
“Tommy你去溫……那裏,是去幹嗎?”Dean回過神問他。
“嗯?嗯,正好有個老朋友在那邊娶妻生子,我去拜訪他。呃,順路。”
Dean的表情很是意外,馬上意味深長地重複一遍他的話,順手将Thomas給他的東西塞到包裏拉好拉鏈。
“我們不是那種關系,我個人也不想跟他發展別的關系,我的殿下。”
“他?你的人生真無趣,Tommy,連前同居前妻都沒有。浪費資源。”
Thomas看了一眼Dean,确定他在聽,才萬般無奈地開口道:“Soulmate才有意義青少年,跟半大小子沒法解釋我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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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n沒說話,他的眼只停在懷裏Sammy的臉上和窗外飛馳閃過的路标和裏程碑。正午的陽光緊貼窗框塗出一窄條亮色,小夥子磨磨蹭蹭,手背像是無意中恰好路過,覆上了座椅邊緣。Soulmate對他而言并不是個太難的命題,甚至不比二次函數更難理解,也只有浪漫主義者和想不開的哲學家才去費力思索。
“就像你和甜食,或者媽咪和…長官喽,我說的對嗎?”
他沖Thomas擠眉弄眼,模樣輕佻,口吻幾乎是在講風涼話,轉瞬就唠叨全開勸駕駛員低糖少煙多運動,男人被他高高在上的大爺腔噎到,識趣的不去惹他。餘下的路已經不多,森林的黑綠色沒有持續很久,目的地近在眼前。
一進鎮,Dean喚醒弟弟,開始忐忑又興奮地跟他說上派、肉餡派和牛肉漢堡的辯證關系。Sam再一次被吵醒,臉色相當臭,問他:“下回我能不能點個水果沙拉和果汁?你讓我最近對動物蛋白有點反感。”
“……有的吃就不錯了還挑!”Dean摟了弟弟一個後腦大鍋貼,姿态高昂的同意了,“必須是蔬菜的,沙拉,這年頭連女生都不吃水果……”
“我也吃呦,小Sammy先生~”
“插什麽話!!”
溫家弟弟欣賞哥哥炸開的樣子——雖然對不是由于他才炸這一點略微煩悶,但控制達人這時候沖Dean的笑容就做出了微小的讓步——他伸展發澀的手腳敞開懷抱膩進了長兄的懷裏。
“噢我親愛的朱麗葉,你怎麽又開始該死的多愁善感了~~”
Dean賤兮兮的揚起臉,光燦燦的快要唱上歌劇。Sam擡胳膊拽住Dean的馬尾,使勁往下扥,聲音悶悶的配合,“羅密歐啊羅密歐,為什你是羅密歐!”
“只有女孩才踢人下邊Sammy!!而且我怎麽知道哪些該死的英國佬是怎麽想的?!什麽羅密……呃,Tom,不是在說你,不是你。”
駕駛員先生一付「我很空虛我很寂寞你們倆能否停一下理理我」的哀怨神情,看到兄弟倆拿「你動(植)物蛋白吃多了」的眼神回敬他,吊起英腔使勁的委婉表達:“我等下朋友來接,你們倆要開車出去在城裏轉轉嗎?順便吃個飯之類的?”
“Dean不能開,駕駛本是假……”
“警察小姐,想查哪一本?這一個上我都有個俏老婆Sammy你快看,我第一次看見!”
Thomas不理作十分挽留狀眼裏都是你趕緊走的Sam和“一路順風你不要惦記車~”的Dean,唉聲嘆氣地靠邊停在路旁旅館門口,将房間鑰匙都交給兩位仍争論不休的溫家大爺,才坐上附近的公交,趕往「老友」家。空氣裏有細微的腥味,屬于他的血脈的餘香——只希望這個餌獵人家長足夠滿意,心甘情願地将「長子」拱手奉上。有的人,是不能夠屈居人下的。愛他,起碼得給他一個響亮的、獨一無二的稱號。
此時此刻的Dean并不擔憂趕去會友的教練Thomas,因為他眼前有一座更高的山峰亟待翻越。從Sam四歲開始的麥片之争起,Dean就一直沒贏過,包括被叫成「Mr. Forever Scissors(永遠剪刀先生)」——他在剪包錘競賽中從來沒贏過只能怪Sammy!!但是這不代表小個子能在這一次的攻防戰中凱歌嘹亮:起碼半小時後Sammy在副駕駛對他80邁①的車速指手畫腳,Sam大魔王閣下就不能屠盡勇士。
“Dean你超速了。市區限速,那邊有60公裏的牌子。”
“那代表還有六十公裏到!那邊不還有個四十的圈嗎,安心安心。”
“四十公裏到哪兒?那邊好幾個40的牌子。”
“……”
Dean乖乖将速度降到了每小時55公裏:耳根清淨。從這麽小就開始「Dean,we need a talk」臉,以後可怎麽辦呦。
當然,Dean上手主張開車在城裏轉轉不光是為了過手瘾或者單純一頓飯,更重要的是為了父親。準确說,是為了Adam,和Kate Milligan。在父親随身的筆記上,這兩個名字被特別圈出來,和幾個删除線劃掉的名字并列,共同屬于「明尼蘇達、溫德姆」這個城市。Dean大多數時刻并不理會內心好奇和探究的響動,但這次。但這次,這次……不同。
他表達不出,也不可能讓Sam知道。Sam也不會理解,Sam并不崇拜那個男人。
一路上,Dean都是忐忑又興奮的,像是多年前第一次随同出獵,又好像他對父親矛盾的感情。他知道這些事的辦法并不光彩:來源于某次父親醉酒後的偷窺。他像一個陷入狂熱的粉絲一樣不斷不斷通過只言片語只字片紙去拼湊父親的生活,他渴望知道這些,迫切想要他人也認同父親的英偉之處,但也清楚了解沒人會把惡魔、食屍鬼和變形怪當真。他與所謂的正常人,像是生活在鏡子的裏外兩端,除了共享空間分擔時光,并無其他交集。他和Sammy,還有John Winchester,都是活在童話和傳說裏的物種。而對他來說,父親的那本筆記不啻加密聖經;那需要Dean飽蘸虔誠和榮耀,去聆聽我父。
經緯之中,自有垂聆。
如果Tom不來溫德姆,Dean便不會想起這件事。他覺得父親不在溫德姆,所以他可以被允許簡單的追随那個男人當年的步伐。既然來了,Dean對他将要面臨的一切事,都無所畏懼。
鎮子不大,有零星意味的蕭落。Sammy提議去吃東西,Dean回想起包裏的巧克力,聯想到弟弟要吃蔬菜沙拉的任性舉動,悄然咽下告知他的話——他總是對讓他節制甜食(尤指巧克力)的事異常熱情。巧克力既然是Tom送他的,他自己享受就好。Sam瞟了眼在餐廳坐定仍喜滋滋笑着、終于藏夠了過冬物資的倉鼠哥哥,直接點了漢堡套餐和果蔬B餐,又多加了一句“把酸奶換成香蕉汁,我能要果肉嗎”。在侍者驚異的注目下,紳士滿點地交回餐單——前提是得看不到他在桌子底下踹哥哥的友愛行為和他今年只有(特別顯小的)十一歲這個事實。
侍者小姐很明顯沒接到他的友好之氣,沉路過他這一桌的時候有注目禮了一番。Dean渾然未覺,滿身粉紅粉紅的——只是在惦記已經被魔王閣下知道了的來之不易的那一點點儲糧。
“Dean!哥!”Sammy又不尊重了Dean一腳,“你幫我要杯喝的,不要咖啡不要奶,香蕉汁我點的。”
餐廳嘈雜,Sam重複了三遍,Dean才明白過來弟弟要的是土豆汁不是番茄汁,馬上好哥哥派頭地繞道門口的吧臺自己要。座位上,Sam将哥哥不吃的胡蘿蔔和洋蔥都加進了他的漢堡,暗自慶幸他們靠裏的位子和餐廳錯亂的格局擋住了Dean的視線。
Dean當然看不見。他那一瞬都不曾從弟弟身上轉移的視線,正落在餐廳側窗的路口對面,那個抱着孩子的男人的臉上。
他身材高大,走起路來頗有幾分軍人做派;臉上有一對笑渦——當下正好好的在努力工作;他有短刺的胡茬,不顯落魄,反而更添成熟風韻;他明明是個偉岸的高大男人,卻可以擁有赤子的近乎無邪的笑容和深海般洶湧磅礴的深情。
這個人,是……John Winchester……嗎?
那——他身邊的女人、和小孩——是哪來的。
Dean側身立在吧臺旁,沒有聽見“借過借過”和“先生我有什麽能幫你的嗎”的高聲呼喊。餐廳裏的鼎沸都與他無關。周遭一切被切入靜音,只有本該傳不到他這裏的對話撞破層層解密,刻在腦子裏。
她說John,他說Kate,而這會兒騎在他脖子上的小孩軟糯地叫daddy,還有「mommy」。在那個曾經屬于他的位置Sam無緣享受的父親肩上的高度,叫那個人「daddy」。
提到「最後的全壘打」——和「該死的棒球」。
那些畫面紛至沓來迎頭痛擊,像是早年間模糊的記憶,又似乎是那些纏綿不斷的噩夢片段。
晴空。煦日。球場。一家三口。人聲喧喧。
與他無關。
他恍然記起第一次跟随父親出獵時的歸途。內心慘怛渾身冰涼,冷得發燙。然而長官并不想看到無用So……Soldier,他便只能以「冰」為甲、驅「硬」做胄,從當時至而今。
這沒什麽難的。
就像往常一樣,很快就會沒事。Dean想。
他的腦子卻脫離主機,徑直拐向促使他們踏上游蕩的那個新年。當他質問John到不愛不愛兩個兒子,不,是到底愛不愛「他」的時候,父親難堪而詭異的突然而至的沉默。并不只有他在冬天難受,不想在11月2日說話;不是他一個人在承受這些年漫長的思念和孤獨;不是只有他一個人失去了靈魂伴侶,在依靠過去的回憶取暖——Dean曾經篤定父親的愛,他有過父母雙全的四年時光,不像Sammy,然而就如同Sam說的,有時候,現實就是現實。John Winchester除了Mary Winchester,誰都不在乎。也許還有媽媽用命救下來的Sammy。Dean不想為這些無聊的事斤斤計較,他不想跟John吵架;而一張嘴情緒就會不由自主地嘔出來,他只好不說話。不斷不斷地警告自己即将年長一歲,不斷地想起Sam。
那是他過得最哽咽的一個生日,1月24日,不再有巧克力蛋糕,不再有乏味的生日歌,不再有父親的祝福和弟弟的歡鬧。沒人想得起來。
沒有「媽咪」,或是「Dean Winchester」。
“Dean?”
Sammy的聲音猛蹿出來,哥哥的手抽筋似的顫了一下,轉過身笑着問他怎麽了。
“你……臉色很差,是不是早上着涼了?咱們先回去……?Dean?”
Dean不等他說完,扳過弟弟肩攔着他往卡座走去。随手抄了杯加冰的可樂給他。窗外晴空萬裏,街上行人來去匆匆,車水馬龍。所有的一切,仿佛不過是剛才的一時錯覺。比起他,Sam才最優先。Sam剛才被擋住,什麽都沒看見——但願。
“我很好啊,都是蔬菜吃多了,我這個年紀才要多吃肉!還有要什麽香蕉汁,人家沒地方給你掏騰那種奇怪的鮮榨果汁去。”
他保證,下次再見到這女人和他的兒子時,會像頭一次知道他們,義憤填膺,讓小Sammy說出「父親也是人也有需求你要諒解他」這樣的話來安撫哥哥——這樣一來,Sam就能少些對John的排斥,不易從這件事中産生忿怼。
他保證。
兩個人從快餐店裏出來,臉色都不大好看,活像是前赴後繼地吃壞了肚子,又得不到相應的賠償。Sam不放心地看向搖搖欲墜的哥哥,對方反過來捏他的臉。他欲言又止乖乖任人捏圓搓扁,Dean兀自玩了一會兒,怪他太乖,嫌棄的在他襯衣上蹭蹭手指,大搖大擺的去讨好剛從Tom那兒牽來的坐騎。也沒忘給教練捎去一大份楓糖布丁。Sam覺得Dean對他實在好——當然Tom對哥哥也很照顧就是了。那大概是類似于成人間友誼,圍繞着機械、美酒、漂亮姑娘,還有棒球。總之Dean沒事,他就安心。
不過他所謂安然無恙的Dean,平生第一次靠雙手插上車鑰匙,開門和關門。他盯着後視鏡裏那個顯而易見面色慘白的大男孩啼笑皆非,直到Sam不緊不慢拉開車門,這只沮喪的孔雀才飛速斂好無用的尾羽,變作凡常。
Dean Winchester,只負責歡歌引吭。
作者有話要說: 注:
① 80邁=128.72KM/H “邁”的是英文mile“英裏”的音譯。
我保證不虐。^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