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Chapter 039 他的少女時代……

許厭回到工作場合的第一件事就是告訴大家, 相國強這單投資,她搞砸了。

開車來公司的路上翻來覆去地想,也沒想出來簡晨說的話有什麽道理。是, 是她別有用心在先, 但她好歹直截了當一開始就告知了對方的她的目的。簡晨倒好, 把她當球耍。想來後面再和朋友聊起此事, 提到她這個笑料,也必定笑得十分痛快和暢懷吧。

因着自己不演戲, 所以覺得搞砸了名聲,折騰她這個制片人也沒關系。

怎麽說呢?

終究還是太年輕。

圈子裏的勾勾繞繞, 哪裏是他不涉足就不會影響的?

只是許厭懶得和他計較, 沒心力在這個緊要關頭, 還要跟一個中二病的新晉頂流battle。娛樂圈這麽大,總會有人教他做人。

許厭把簡晨拒絕的消息告訴相國強以後, 相國強大發慈悲投了一百萬, 這點錢,交給一個劇組,實在是一天都能燒掉。

“所以, 我們得想想其它辦法。”許厭坐在會議室裏, 看着一桌子的共創同事,真誠地道歉, “這次是我能力不足,沒有把簡晨談下來,才知道我們失去了一大筆投資。我會盡力彌補這個情況,努力讓我們大家的作品都能夠得到最好的呈現。”

導演,也是主編劇的許歧則忙說,“許制片, 你別這麽說。提出這種要求,本來就是他們的問題。我相信我們的故事是足夠優秀的,肯定能夠得到其他人的賞識。”許歧則說這話的時候眼神中透露出一種未經世事的藝術家的天真。他在今天之前從來沒有正式進入過一個項目的初創階段,完全不知道他作為一個沒名氣、沒作品、沒後臺的導演,許厭要以他為中心組一個局,夠到足夠多的投資,要多困難。

更困難的是,許厭自己也想把這個故事做出商業大片的質感來。而這種質感,必然是錢砸出來的。

面對許歧則的天真,許厭只好笑笑,給了助理一個眼神,助理當即解釋道,“許導,你這話說的沒錯。但是呢,現在影視寒冬,電影制作周期又長,能不能過審也不能确定。所以大家投資都謹慎了許多,往往都偏好一些成熟的導演。新導演很難有您這樣的機會。”

話說到這個份上,許歧則怎麽也懂了。他的臉一下漲得通紅,也不知道是羞的還是氣的。

埋着頭,不好說什麽。

現在許厭的困局,都是為了維護他而造成的。

維護他作為一個原創者對自己的故事和電影的主導權,所以聽從了他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有些過分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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團隊的氣壓有些低,許厭給大家加油鼓氣。

“沒事,我這邊談到一個老牌的香港導演來當監制,等消息确定了,放出去,肯定會有人來找我們合作的。”

“我們再堅持到月底,如果到月底還是沒有談下來更多的投資,我們就啓用planb,以低成本的手段創造故事,換一種風格和質感。”

“大家也不用過多擔心,我對我們的故事有信心,也對我們要面對的觀衆有信心。有錢,好的制作,當然是錦上添花。沒錢,低成本,但是真誠的故事,未曾也不會沒有收獲。”

“最重要的是把故事做好。”

許厭自嘲一番,“我是個商人,但你們是藝術家。做故事的事情交給你們,而我,負責讓更多人看見它。”

制片人就是這樣的存在。

既要挖掘到一個影視作品中難能可貴的閃光點,同時也要做最大的商業化的考慮。

做得好,是名利雙收。

做不好,是兩邊挨罵。

許厭對此早有準備。

《怒海沉船》,是她第一次踏入電影圈的背水一戰。做電影的都瞧不起做電視劇的,做電視劇的瞧不起做網大的,做網大的瞧不起做抖音短視頻的。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活在一個畸形的鄙視鏈之間,許厭逆着鏈條,乘風而上。

她要做好這個故事,完成老師的夢想。

然後——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

也是快要奔三的年紀了。

以前喜歡游戲是因為陳燼喜歡,現在做電影是因為這是老師的夢想,可是以後呢——她的熱愛,真正的熱愛,在哪個地方?

許厭迫不及待,想要開始尋找答案。

帶着一點激動,也帶着一點害怕。

或許找到最後,她會發現,她就是這麽一個蒼白的無力的沒有熱愛的靈魂。只是普通地活着,做着手上的工作,努力卻又沒有意義地過完了這一生。可誰又能說這不是一種成就呢?

許厭開完會,抱着鮮芋仙的芋泥豆花,邊喝邊想着。

腹部傳來一點點疼痛,微妙的隐隐作痛。許厭沒太在意。

周家人說晚上要吃飯,點名道姓要許厭回去。許厭答應了。

晚上回周家的時候,穿了一身有點中性的西服,踩着高跟,看上去氣場很強大。剛一到約定好的酒店,就被她奶奶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

“好好一個女人,穿成這樣做什麽?”

尤依也在場,忙給她擠眉弄眼,叫她別生氣。

許厭哪裏會生氣?她這個重男輕女的奶奶,看不慣她這個孫女,已經是早有的事情。

許厭默不作聲地坐下,掃了一眼桌子,奇了怪了。

“周不齊呢?”她小聲地問。

尤依面帶笑容,皮笑肉不笑,咬牙切齒地說,“不知道野到哪個女人家去了。”

“今天什麽場合?”許厭低頭整理自己面前的桌巾,側頭問尤依。

尤依正好回答,老太太冷哼一聲,不高興了。

“沒個禮貌的。怎麽,長輩說你幾句,你還生氣了,連個招呼都不打?”

許厭噢了一聲,毫無感情地喊,“奶奶好,爺爺好。大姑好,姑爺好。後媽好,小姨好。”

這一桌子上都被她喊了個遍,跟報菜名似的。

“看看,看看,這就是那女人養大的。哪裏比得上我們齊兒一根手指頭噢。”奶奶又念。

尤依連忙拍了拍許厭的手背,叫她平心靜氣,不要發火。

許厭忍了。

那大姑接嘴道,“是啊。不就是去跟戲子厮混在一起拍點什麽東西,真當自己了不起了?”

“這丫頭胳膊肘也不知道往哪裏拐。我上次去那醫院才知道,賺的錢可都拿給別人治病了。這過年過節的,也沒看給我們這些親戚送點什麽呢!這倒好,去給醫院裏別人家的瘟神送錢。”後媽也跟着說。

小姨捂嘴笑了一會,說:“不過啊,我聽說小侄女的老師也是個拍電視劇的,我可看了,那些劇啊,都爛得很呢!”

許厭覺得今天這群女的多少有點瘋。

平日裏說她,說她媽也就算了。

今天不知道怎麽,往她老師身上說。

老爺子端着茶杯一點一點抿着,裝聾作啞,接她回家的時候,卻說得情真意切。她自幼沒有受過周家的恩惠,長大了,稍微有點名氣了,被周家認了回來。這幾年雖然也有借周家老派的權利辦事的時候,但絕非吸血鬼,心裏有杆秤,掂量着要還回去。幫襯周家人的時候不是沒有。

偏偏周家卻覺得,接了她這麽個親孫女回家,還是玷污了他們家的門。

尤依沒再勸自己的姐妹冷靜。

因為她知道對方踩到了一片逆鱗。

果不其然,原本都把一切當作耳旁風的許厭一下舉杯朝着小姨潑了過去。那小姨也不過跟她差不多的年紀,還沒到三十歲,打扮精致,手上的鑽戒還是當年托許厭去摩洛哥拍電視劇的時候帶回來的。

水燙再鑽戒上,小姨發出了一聲豬叫。

“你瘋了?!”

“誰瘋了?”許厭這幾天憋着的火一股子全燒起來了。

簡晨是這樣,周家人是這樣。怎麽都一副破他媽高高在上的樣子?誰給慣的?明星了不起了?你們周家的血統是皇室血統了?就算是皇室血統,她怎麽也算是個廢後生的公主吧。誰還不是公主了?

“許厭!!”小姨剛做好的色彩斑斓水鑽美甲直愣愣地戳向許厭,氣得發抖,分貝提高。

許厭一巴掌把她的手拍開,“少他媽叫我的名字。”

“還有,不是你音量高你就牛,知道嗎?!!!”許厭學她,甚至用超過她的分貝大喊一聲,“吃飯就吃飯,說話就說話,食不言寝不語,是不是不會把嘴閉上?”

“你——你——”小姨快要被氣暈了。

後媽拿出長輩的氣魄,“許厭,你怎麽可以這樣!”

奶奶又嫌棄地說,“瞧瞧你那破爛媽給你取的名字,真是搭你。”

許厭聽得翻白眼,正想一巴掌把桌子掀翻了,大鬧一通,哪知道包間的門開了。那去接人的小姨夫喜笑顏開地說,“我把今天來相親的陳先生接過來了!”

許厭一聽,看過去,陳燼正跟着她那賊眉鼠眼的小姨夫走進來。

屋內一片狼藉,小姨夫瞠目結舌。

暈的暈,倒的倒。

許厭可算是知道為什麽今天炮火這麽足了。

合着是因為要有金龜婿上場,得先給她甩一臉下馬威才行。

老爺子這個時候才發話,說,“許厭,這位是陳燼,陳先生。是——”

陳燼接話。

“是她的追求者。”

男人眼神帶笑,對眼前瘋狂的場景一概無睹,只能看見許厭。

許厭站着,掃了他一眼,拎着包,轉身就走。

“這親你們愛相就相,跟我沒關系。”

尤依坐在位置上,捂着嘴,按耐不住尖叫。

老太太大罵孽障,不孝女。

陳燼挑了挑眉,來之前知道許厭和周不齊在家中的地位是天差地別,卻沒想到有這麽大的不同。

後媽還在打圓場,“陳先生,那個,要不你先坐?我去把許厭叫回來。”

大姑媽眼睛一亮,忙說,“對呀,我們家還有別的小輩,陳先生要是願意,也可以再見見。我這就打電話把人叫過來。”

陳燼輕輕一笑,“不用。”

他掃了一眼這群人,只對尤依輕輕颔首。

“她不在,我也沒有留下來的必要。”

“畢竟,我今天是為了她才來的。”

陳燼轉身走了,周家人氣絕。只有尤依這個外門婦,裝作事不關己,其實兩只手拿着手機,正在桌下偷偷跟許厭彙報情報。

——挖槽,你男人絕了。你是沒看到老巫婆的臉,氣得都要暈過去了。

——笑死啊,你大姑媽還想推銷自己的女兒,當賣菜呢!

——你男人來追你了!!!!

許厭站在飯店外,拿着煙躲在屋檐下避雨。

沒執煙的手拿着手機,看着內容,眼神裏閃過一絲笑意。

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站在她的身邊,恰好看見了屏幕,慢條斯理地念了出來。

“你男人來追你了。”他念完都把自己逗笑了,“尤依發給你的?”

許厭摁熄屏幕,心下打定主意要去貼個防窺膜。

“嗯。”她應了一聲,“你怎麽來了?”

陳燼很坦蕩地說,“周不齊說你家準備給你安排相親,像買尤依一樣把你賣出去。所以我毛遂自薦,來當第一人。”

“多少錢?”許厭嘲諷道。

陳燼偷偷站得離了近些。瞧見許厭懷疑的目光,義正嚴辭地說,“我站在門口,擋路。”

“多少錢。”許厭再次問。

陳燼想了想,說,“應該不會是一個準确的數字。許厭,沒人會在相親之前就談好彩禮的價格。那太赤-裸。”

“你今天表現不錯。”陳燼笑道,“我不來,你打算把桌子掀翻?”

許厭被說中心事,一時有些語塞。

“沒。”她氣勢弱了片刻,又升了起來,“我在你心裏就是這種人?”

陳燼伸手揉了揉她精致的頭發,“我寧願你是那種人。就不會受欺負了。”

許厭沉默片刻:“......你知道我這個顱頂是我花了半天才吹高的嗎?”

揉。

随便揉。

揉塌了你給我吹?

許厭心裏暗自吐槽。

陳燼念了一句,“小氣包。”

許厭吸了一口煙,翻了白眼。

“你怎麽不走?”輪到陳燼反問她。

許厭這才指了指靠牆的傘,那是酒店送的。但她不想撐。

其實現在已經會撐傘了,長大了,再也不會害怕手被傘給夾破,夾破也不會喊疼。只是今天詭異的,有了那麽一點點不知何起的小性子。

許厭媚眼一揚,對着陳燼說,“不是追我嗎?”

“你的表現機會到了。”

陳燼真樂了。

他笑起來,彎腰去拿傘,單手就撐開了。做了個做作的古典邀請手勢,站在雨中,如果無視他背後喧嚣的雨,還有喝了酒赤紅着臉要在光天化日之下脫衣服的男人的話,那麽此時此刻,就仿佛一個王子在邀請他的公主跳零點時分最後的一支舞。

可惜陳燼背後的男人太辣眼,毀掉了最後一點矯情的浪漫。

許厭踩着高跟,一腳踏進水裏。

水花濺起來。

“去哪?”陳燼問。

許厭想了想,“酒吧。”

她想先把手裏的煙丢了,于是湊到嘴邊抽了最後一口。陳燼接了過去。明目張膽地又吸一口。煙嘴上,有紅色的唇印輕輕附着上去,帶着一點黏稠,還有一種淡巧克力的甜膩。這是口紅的味道。

許厭把煙交給陳燼是以為他要幫忙丢,垃圾桶就在他的那側。

哪知道陳燼接過去幹了這檔子事。

許厭嫌棄地說:“陳燼,你惡不惡心。”

陳燼聳聳肩,把煙杵滅,丢進垃圾桶裏。男人心裏想着,這又有什麽惡心的呢?那天許厭全身上下哪裏的水他沒吃過?一點點煙頭上的濡濕,只不過是讓他想起她的美了。

兩個人撐着傘,走在路上。

停車場很短一段路,但陳燼卻希望這路更長一些,再長一些。

原來他以前從沒意識到,和許厭共撐一把傘,替她擋雨,仍有另一側的肩濕掉,竟然也是一件叫他心生喜悅的浪漫小事。

他們和所有傘下成群成對的一樣,至少,看起來一樣。

而這都叫他快樂。

三十幾歲的陳燼,迎來了遲到的少女心。

而他不知道的是,走在他身側的許厭,曾經也有過這瞬間。現在,這些瞬間卻和破碎的心跳、廢棄的煙頭一道,早就被丢進不知名的垃圾桶裏了。

他的少女時代,實在是來得太晚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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