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結怨

眼瞅着皇帝陛下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新授翰林編修的徐秀看着翰林院內忙忙碌碌的同僚們,也不由跟着緊張了起來,這皇帝陛下要是一殡天,不消說,這事兒肯定更得忙。

乘着別無他人,董玘小臉一垮同徐秀抱怨道:“聽說這翰林本就清閑,哪知道陛下說不行就不行,落得忙忙碌碌。”

“噤聲!”徐秀用手指抵住董玘的嘴兒道:“惘議君上,這不是個好場合。”

平時文翰社私下裏讨論的東西很是出格,沒人會對外人講,這裏可不同,官場如戰場,冷刀子一抽,什麽時候死都不知道。

也曉得利害,董玘把烏紗帽微微一斜,抖抖身上的藍色官服低聲道:“這真是,同僚中的關系遠近真是可恥,這前輩們,別看和顏悅色,反透出一股子生疏,咱們那位顧年兄也不跟我們來往,不是說同年最重了嗎?為何他要擠在前輩那裏?”

徐秀耳朵時刻注意着周圍的環境,同樣低聲道:“你別去管什麽顧年兄不顧年兄的,入翰林的進士年齡都不大,前幾科的進士如今與他差不多同歲,比我們這些在他們眼裏的黃口孺子,自然更合得來啊。”

董玘不滿道:“今科除了他授修撰,我倆授編修,其他二十幾位同年都是庶吉士幫不上忙,我們仨怎麽還不能擰成一股繩子呢。”

徐秀快速的講來:“你別去管了,你只要知道,文翰社大家一體才是真,其他的同年,嘴上說着好聽,能往來更好,如若不是真心,切莫上了那個當啊,冷刀子得防。”

衆人相處越久越發視為一體,徐秀也慢慢已經接受文翰社的成員結構,縱然對嚴嵩這位大奸臣還有那麽一點心裏疙瘩,但想一想是幾十年之後的事也逐漸放了下來。

眼前入翰林的這一票菜鳥同年,能有幾個關系深厚的,當然,那位二甲第一的謝丕不同,人家老爹是當朝閣老謝遷。

不同自己等人往來,自然也不可能厚着臉皮去巴結,有那樣的人。但這絕對不是徐秀的作風,在他的感染下,文翰社的衆人也只能如此,如此,文翰社這些菜鳥同年不抱團怎麽能活得下去。

文翰社在不知不覺之中,走向了結黨的那一個形式。

……

陶骥怒氣沖沖的走來走去,走的旁邊的衆人一陣頭疼,忍無可忍的徐秀放下書本吼道:“多大點事啊你,至于嗎。”

“怎麽不至于,一點都不顧忌廉恥。”見徐秀沖他大聲說話,陶骥也不由眼睛一紅的吼回去。

這事兒出在金榜放榜的那一天,文翰社九人通通榜上有名,那萬镗學子也是得中三甲同進士,連忙喜不自勝的想要與那陶郎報喜。大喜之日,陶骥看他也不由順眼了許多,便邀請他一同入席慶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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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聚便出了事,同為年輕人自然相投甚深,各種話題交流也無礙,豈料這萬镗酒量不佳,兩三盞這糧□□華下肚,便出叫人瞠目之事。

徐秀板着張臉道:“不就是被親了口嗎。”

見着徐秀如此冷淡,陶骥不由吃驚道:“不就親了口?這叫親?他都把我這嘴兒當豬蹄子在啃了。氣煞我也。”

若說陶骥此人,心也是海那般的寬廣,也不會為了這事兒真真的較上這麽久的勁,誰料啃完之後也不知道着了什麽瘋魔,死死的抱住了陶骥不放手,要入了那個洞房,言道: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

再被扯開之後,原以為過了幾天這萬镗若知事情經過必要躲避些時日,畢竟風言風語已經響徹京師,就連販夫走卒都知這陶良伯生有潘安貌,引的萬镗學子癡情一片。

所謂常人看熱鬧,瞧完熱鬧在狠狠啐上一口不孝之徒,也有那自謂風流騷客之輩啧啧稱奇,直呼好一個癡情的萬镗兄也。如此就是風言風語也無多大關系,可那萬镗竟然叫來了媒人,要行三媒六聘之禮将陶骥娶回家中,這就掀起了一陣聲讨。

你若私下玩玩無事。喜好風流故作潇灑的士林中人過過這斷袖之誼,也是無事,可你卻要三媒六聘行人倫之禮,這就要了親命。理學流行于世,這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教條也猶如緊箍咒一般,誰若反抗,不說輿論唾罵,就是這功名可能也會被消了,這如何不叫陶骥憤怒。

陸深面帶憂郁,心不在焉的道:“那仕鳴年弟不是說,吾有五位兄長,待日後過繼一子,又有何不可娶男妻乎?”

嚴嵩偷偷瞟了瞟徐秀,明顯還對當初那一句嚴兄好相貌耿耿于懷。

道:“良伯,需不需要我去找他談談,畢竟還有些同鄉情誼。”

陶骥答非所問,頓了頓足言道:“男妻,男妻個鬼!老子是甘當下位之人嗎?”

徐秀把書蓋在臉上,有氣無力的道:“管他則甚,随他去。”

……

徐揚揉了揉小毛腦袋上的毛責怪前邊的徐秀道:“能不能別這麽快,小毛老了,不能走那麽快了。”

老宅小院之中皆無他用,唯有這一頭小毛驢是心中的挂念,徐揚便帶着牠一同上京。

略微有些不爽的瞧了瞧小毛,徐秀道:“牠到是個有福之……驢。”

若沒有記錯,這驢應該是很長壽很長壽的家畜,這家夥十歲都不到,能老到哪裏去。

瞧着已經微微有些低矮的驢背,徐秀頑心大起,摸了摸小毛的下巴森森的道:“聽說前邊那家驢肉火燒甚是火爆,我們要不要去嘗嘗。”

徐揚将他的手打開可憐的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徐秀翻了翻白眼,可愛的小羊似乎喜歡小毛多過喜歡自己,也不由有些傷心:我可愛的小羊啊,你不愛阿牛了。

耳邊外似乎傳來一陣争吵,徐秀望過去,就見一個身着華服的男子掐着尖細的嗓子在咒罵老叟與少年。

聽他道:“瞎了你們的狗眼,哪兒不曉得擋道,擋在爺的面前,這衣裳是你這種人能夠碰的起的嗎,曉不曉得咱是誰。”嫌棄的拍打着自身的袖口。似有泥印。

又道:“若拿不出這十兩紋銀,我就要你們今兒個走都走不出這條大街。”

那老叟顫顫巍巍的懇求道:“我年衰邁,衣不裹體,食不果腹。怎能賠得起老爺的衣裳。況且小老兒我也無子,這孩子是那可憐生,祈求老爺放過這孩子,小老兒給您賠罪磕頭了。”

周圍議論紛紛,只因這老叟進了這家鋪子乞讨,被那掌櫃的轟了出去,不巧撞倒了這位貴人,弄髒了他的衣服。

徐秀見那老頭跪倒塵埃,也只能搖頭嘆氣的同身旁的徐揚道:“什麽時候都不會沒有這樣的人,瞧這一雙雙冷眼旁觀之人的眼睛……”

見着徐揚看着自己,徐秀也不由結束了自己未完的話,只因他的雙眸之中充滿了懇切之意。

此時那身着華服的貴人指着那個老頭的腦袋陰狠的道:“休要匡我,若有則罷,無有?你就看爺怎麽開消你。”

眼見此情此景,那幾個人圍着這一老一幼,皇城上下,首善之地,卻也如此?徐秀想到先前自己的那一句,瞧這冷眼旁觀之人,想到自己那一句做一個好官,想到錢福那一句秀兒當為人傑。

條件反射快步幾下就将那一拳将将就要揮舞到老叟臉上的手臂拉住。

回過神來的徐秀順水推舟的道:“都是人生父母養的,怎做如此缺德事?”

那少年見着他的出現不由眼睛一亮,随即低頭看着地上的塵埃,被老叟拉着的手在他的手心裏輕點了幾下,意味不明。

華服貴人見手下被攔,也不由氣笑,道:“有你什麽事?”

徐秀雙手一背,擋在那一老一幼的面前,擡頭正氣道:“伸張正義。”

“哈。”華服貴人近前,仔細的瞅了瞅徐秀,不屑道:“你幾斤幾兩?管我的閑事?”

見他面相不善,徐秀踏前一步,拉着他的領口道;“老人家已與你賠罪,如此得理不饒人,是個男人嗎?這麽小氣。”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此話,這華服貴人臉色一青同下人道:“打!給爺狠狠的打!”

徐秀還未來得及反應,這眼前就有一片陰雲蓋頂。

“哎呦,你打我?我爸爸都沒打過我。”不是什麽好脾氣的徐秀怒了,見他們人多也不懼,一把拉住那個華服貴人就往他的肚子送拳。

這一拳拳下去,周邊人只得來救他,将徐秀拉開。

那貴人一臉痛苦的怒吼:“給我打斷他的狗腿。”

見自家阿牛處于劣勢,徐揚将小毛扔給那少年就沖了進去,兩個十七八歲的讀書人自然是打不過五六個壯漢的,沒過多久,徐秀身上就渾身酸痛。

連忙吼道:“當街行兇,還有沒有王法了。”

那貴人捂着肚子道:“我家主子就是王法。給我接着打。”

徐秀臉一黑暗道:太嚣張了,皮肉之苦無妨,怎麽也得挫挫這種人的銳氣。

發急了朝那人沖過去,周邊壯士一時不慎被他着了道,徐秀狠狠的撲倒那人,對着他的腦袋就是幾下,周圍壯漢趕忙拉拽,徐秀狠狠的咬住了他。

只聽幾聲慘叫,幾聲凄厲,只見圍觀之衆裏三層,外三層也。

此時從樓上走下來了一位年不過十五六歲剛剛束發的少年,扶着那位老叟起來,安慰了老頭旁邊的同齡人,笑呵呵的看着那群毆的幾人道:“哈哈哈,有趣有趣,行了行了,快拉開他們。”

聽他一聲下令,那些壯士也顧不得底下的那位貴人的好歹,生生的拉開了兩人。

一聲尖叫。

徐秀嘴角帶着血跡,顯然咬下了那人手腕上的一塊肉。渾身上下沒有一處是整潔的,而那人也沒好到哪裏去。

那貴人見着這少年,一步沖過去抱住了他的大腿哭道:“爺啊,您要為小人做主啊。”

那少爺蹲下來摸了摸他的腦袋笑呵呵的道:“我已經聽了個明白,人家老人家都給你跪下了,有什麽解不開的深仇?何必如此耶?這教訓,你就記下吧。”

見少年這麽說,那男子也不哭了,摁住手背,狠狠的瞪了一眼徐秀。

被徐揚攙扶着的徐秀,冷冷的看着這個衣着華麗的少年,不言語,就算他态度誠懇的将那老人攙扶起來,卻也無法原諒他那個管教不嚴的錯誤,更遑論自己被一頓好打呢。

那少年眨了眨眼睛,沖他豎了下大拇指道:“好漢!我敬重你!”

看了一個真,到是一個貴相,八彩眉,耳廓鼻高,小小年紀雙手就那麽長,搖頭暗道:自己怎麽相起面來了。

聽他這麽一說,徐揚怒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京師首善之地,如此欺善之事,定不與你幹休。”

少年眼珠子一轉跑到徐揚旁邊耳語幾句,并将一枚金元寶悄悄的塞進了他的口袋。

朝着徐秀揮揮手,便帶着衆人離去。

……

“疼啊,你輕點。”

拍掉徐揚那雙手,揉了揉微微發青的眼眶的徐秀就這麽躺下了去,道:“你說我們先前若是告官,會拿那家夥怎麽樣?”

心不在焉的徐揚悶聲道:“恐怕不能怎麽樣。”

閉目假寐的徐秀帶着鼻音疑惑道:“嗯?”

徐揚拿出拿出那枚金燦燦的元寶放在了他的手中,沒好氣的道:“自己瞧。”

“好家夥,怎麽回事?”

這一枚沉甸甸的金元寶入手,徐秀瞧見了便起身。

徐揚道:“他說這是給咱們賠不是的禮金。”

“真闊氣。”

徐秀來來回回的把玩着這枚金元寶,這東西市面上基本不流通,唯一的作用就是壓箱底鎮宅當保險用。把玩還不過瘾,學着電視劇裏演的那樣咬了咬這金子,見果然有那麽個小印子不由道:“這孩子會是哪家人之子啊。這麽敗家。”

聽他這麽一說,徐揚哭喪着臉說道:“太子啊!阿牛!我們得罪太子了。”

“咚!”

金元寶碰撞地面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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