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一枝梅(1)

徐秀提筆寫下判詞:

審得徐鵬舉與伏娘之事,其果有真情,自幼定親。自古聞兩情相悅,媒妁之言,未聞無情而強奪他妻。僞設婚書,誣害良善,朱麟之罪,供認不諱。

若非辨其真僞,思辨國公之威壓,恐真相難明,着朱麟六十大板,戴伽流放三年,以正視聽。

同主簿梁行道:“将本官的判書遞交應天府衙門。”

“是。”

至于上風敢不敢這麽判了朱麟,徐秀并不在乎。

……

“啪。”

幹淨利落的一巴掌又狠又急,抽了朱麟跌倒在地。

“混賬東西,老夫的臉都給你丢盡了,僞造婚書,盡然欺瞞到你老子的頭上。”

成國公滿臉橫肉猙獰恐怖,壓抑的怒火讓他失去了理智,那朱麟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道:“都是那個徐秀的錯,他若将伏娘判于兒子,怎麽可能害父親落了臉面。”

朱輔一口氣沒緩上來,指着他不言。

國公夫人輕輕的拍着他的後背道:“這小小的七品知縣不聽老爺的使喚,真是其心可誅。”

朱輔瞪了她一眼道:“婦道人家知道什麽,這主官的在他衙內,我等勳貴也奈何不得。”

朱麟一把抱住朱輔的腿道:“參他一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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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腳踢開他,朱輔怒道:“這案子已經是鐵案,魏國公也不會容忍我去發難,你死了這條心吧,但這個徐秀,絕對不能讓他就這麽過舒服了。”

……

“這案子能這麽解決?”

韓邦文笑的滿臉皺紋道:“想不到這江寧縣深得三十六計之妙啊,這一手假癡不癫玩的很好。”

陸珩尴尬的道:“原以為是個少年得志的輕狂子,熟料很有心機。”

韓邦文由衷的喜歡他一手,對于他這麽個南京大理寺卿來說,很多案子辦的比徐秀處理這個案子還要憋屈,因此也很欣賞,笑道:“很有機變,不愧是一甲探花。”

陸珩道:“若多幾個徐秀,估計我這個府尹當的會很輕松。”

“善。那我這個大理寺卿也會輕松一點了。”

……

自從徐知縣巧斷國公案流傳開來,這在江寧縣內很是刮起了一陣新風,人人都道新知縣不光人長的好看,這本事也大的嘞,一有矛盾便來告官,祈求這位老爺能夠主持公道。

徐秀一手撐着臉頰一邊聽着底下人的控訴,不由打了個哈氣。

今天一早開衙這案子就像潮水一般的湧來,讓他應付的很是吃力。

擡頭看了看站在自己旁邊的老秀才道:“先生,學生後悔了。”

只因他先前道:“若非大案要案,一概當天結案。”

老秀才摸了摸胡須道:“峻嶒坐堂,真是氣象一新,有何可後悔的?”

自那日了結争妻案,老秀才便留了下來當起了徐秀的幕僚。當然,豈能讓恩師屈尊,對外的說法,自是座上賓。

聽他這麽一說,徐秀也只好眼睛一番,默默心塞。

“啪。”

這驚堂木的手感很是美妙,敲打在案臺上的聲音清脆有力,他很喜歡這個拍案的聲音。

同下面兩夥人道:“就這麽個事兒,你們也能争吵半天?”

這事兒說來也不複雜,本縣有一家米行丢失了一個柳條做的籮筐,後來看到對門雜貨店內的籮筐與自己的相似,便上前把那個籮筐搶了回來。

雜貨店的人怎麽會甘願被他搶走,也就上來争奪,導致兩家店行的老板夥計們打作一團,有幾個夥計還被打得頭破血流,你争我搶,雙方都不肯謙讓,拉拉扯扯地來到衙門互控。

徐秀無奈道:“一個破柳條籮筐能值幾個錢,這個籮筐上也沒有記號,可能是米行的,也可能是雜貨店的,是誰的都可以,你們吵吵鬧鬧來到這裏,此等閑事也鬧的這麽勞師動衆。那麽這個罪在誰的身上?”

米行老板一陣嚎叫道:“大人,都是他搶了我的籮筐,他的罪。”

那雜貨店的老板也不是個省油的主兒,瞪了他一眼。

道:“若非他來強奪我家籮筐,這事兒怎麽會勞煩大人?是他的過錯。”

眼見他們又要争吵,徐秀有了想法。

道:“夠了。公堂之上,豈是爾等吵鬧的地方?”

徐秀拿出兩根木簽,這一拿出來,就讓底下兩人戰戰兢兢,不消說,一支竹簽等于十個大板,這要打在身上,定要吃了那個皮肉苦頭。

就聽徐秀道:“一個破籮筐,導致你們群毆訴訟,這罪是在籮筐,不在你們。來人啊!給我杖責籮筐二十大板。”

木簽丢在地上一陣響動,底下人無不目瞪口呆,這要做甚?

就連手持着水火棍的衙役也無動于衷,很想說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徐秀認真的道:“去呀,給本官杖責二十。”

見他重複,其餘人等也只能睜大了眼睛,看着衙役們一棍一棍的打在那個無辜的籮筐身上,不由好奇的望了望端坐在案臺後的徐大人,一陣腹诽。

在衙役們板着臉打完二十板之後,徐秀才從大案後面走了出來,蹲在地上細心瞧了瞧,發現有芝麻,手撚着這些芝麻示意他們觀看。

問道:“你們兩家誰賣芝麻?”

那雜貨店老板一陣欣喜,忙道:“小人店鋪有賣。”

米行老板見狀大驚失色,急忙跪在地上磕頭道:“都是小人的錯,望大人憐憫。”

徐秀搖了搖才道:“冒認他人之物,本應該得到處罰,但念在你們都是小本生意之人,姑且從寬,你只需賠付他湯藥費用即可,今後,定要和睦相處,不要再惹事生非。你可聽的明白?”

米行老板感激的道:“聽的明白,聽的明白。”

“來啊,當堂具結,退堂。”

送走了這倆位,徐秀回到後堂癱坐在座椅上,才吃上了今天頭一餐的飯食,疲憊同徐揚道:“你滿意了嗎?”

徐揚替他捏了捏肩膀,恭維道:“老爺斷案舉重若輕,該嚴則嚴,該寬則寬,頗有青天風範。”

徐秀哼了哼鼻子道:“我就是吃了你這個恭維話,才信了你那個什麽早堂接狀早堂審,午堂接狀審問清,晚上接下無頭案,一盞紅燈到天明的鬼話。”

徐揚摸了摸鼻子小聲道:“包龍圖就是這麽幹的。”

徐秀想起就悲憤,自己還是太年輕,太沒有經驗,被徐揚一拍馬屁就把非大案要案當日具結的鬼話說了出去,這下好了,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都過來了,只因為聽到知縣老爺說非大案要案當堂具結的話。

就連隔壁上元縣都有人來告官,這一下可就讓他抓住了機會推卸,言道非治縣不受。

一想起将來整日同這些雞毛蒜事的小事兒去折騰,徐秀吃飯的心思也淡了不少。

道:“那是他,我怎麽能這樣子?”

此時就聽外面議論哄哄,很是吵鬧。

徐秀放下碗筷心中一冷,想必這內鬼定是抓到了。

出去一看,果不其然,那懶龍押解着一個衙役将他捆縛在地。

自那日後衙事情敗露,徐秀就将這件事交給了懶龍。

懶龍道:“大人,此人偷盜大人加蓋了大印的信,人贓俱獲。”

故作由頭引蛇出洞,這是老秀才給出的建議,畢竟真要簡單查明誰是內鬼,又能夠輕易夠動的了嗎?

那人見此也不驚慌,就這麽平淡的任由懶龍的捆綁,一句話也不說。

徐秀見他不言語,也沒有說話就這麽看着他。

就看一旁一頭白發的老縣丞吳鴻摸了摸胡子。

拱手道:“此人是為了一名親人補辦文牒,并非是受賄。望大人從輕發落。”

見他說完,圍着的衙役們也你一嘴我一嘴的說了開來,無外乎平日裏點卯怎麽勤,辦事怎麽認真,為人怎麽和善。

老秀才不着痕跡的在後面拽了拽他的袖子,徐秀心中了然,這縣丞一手偷換概念的本事到真的很厲害。恩師伏聖圭的意思無外乎讓自己別上了這個避重就輕的當。

若按《大明律刑律官吏受財》的規定,只要是官吏受財,官員就要被除名,吏員就要被開除。說沒受賄,無外乎的意思就是受賄您既然抓不到證據還不輕輕發落,您這個知縣老爺斥責幾句也就是了。

徐秀輕瞟了一下縣丞吳鴻,輕笑道:“大明律你到是了解的很娴熟。”

那人一改初次見面之時的樂樂呵呵和善的面容,此時雖然也在笑,卻沒了那一絲真誠的笑意。

道:“大人說笑了,這是我等的功課。”

徐秀也跟着笑,卻語出驚人,道:“現在也沒證據,我也不會治他受賄的罪,我要治的,是竊印。”

此話一出,老縣丞的臉瞬間聳了下來,與他對比的,就是嘴角上翹的老秀才。

徐秀側過身子,同縣丞吳鴻耳語道:“不止你一個人熟讀大明律,本官可是一甲探花,你說呢?”

如果以竊印治罪,那麽按照《大明律刑律盜印信》的規定:凡盜竊各衙門的印信及夜巡銅牌的人,皆斬。盜關防印者,皆杖一百,刺字。

這前者最嚴重的也不過是開除,而這後者不但要革役,弄不好還要殺頭,即便從輕,也要受杖刺字。

老縣丞沉聲道:“大人如此避輕就重,是要行酷吏事?”畢竟沒有真正的竊印,只是偷了空白的信,吳鴻有此一說也并無不可。

一直在旁看着事态發展的主簿梁行輕喝了一下道:“大人明察秋毫,此人所犯之事人贓并獲,按律懲處,哪裏來的什麽避輕就重,哪裏來的行酷吏事?縣丞大人切莫欺心。”

見他這麽一說,徐秀心中微微放下心來,看來這縣衙內并非都是別人的人。

徐秀瞧了瞧他道:“仗一百,革除資格,轟了出去。”

沒有人說話,懶龍才道:“是。”

他表态之後,才有人遲疑的跟着他的步伐去給他行刑。

徐秀冷眼瞧了瞧吳縣丞,冷笑一聲,咱們走着瞧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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