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礦廠的子弟中學過了初十就開學了,此時J城還天寒地凍,河道上厚厚的冰也未消融,滿大街的學生縮進羽絨服裏,一路小跑地朝學校趕。
以前,賀嘉時總會先到秦言家門口等着他,兩個人一同上學、一同放學,除了上廁所不結伴,幹什麽都黏在一起,再沒有比他們更鐵的。
可秦言自從母親去世後不久,性格就愈發別扭起來——至少在賀嘉時面前是這樣。
所以,漸漸的,他們便不再一起上下學了。
賀嘉時正漫無目的地想着,突然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傳來,他的肩膀被人重重一拍,正是他的好夥計張志,“嘉時,晚上去網吧開黑麽?”
張志的父母都不是礦上的職工,因為礦廠中學的教育質量好,才托人把他送來讀書。
他家境優渥,父母又忙于工作無暇管教,于是染了一身的壞毛病,年紀雖不大,卻酷愛吃喝玩樂,很快就認識了一幫社會上十六七的少年,從此以後,更是誰都管不了。
張志與賀嘉時兩個人可以說是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天冷了去網吧,天暖了打籃球,天天有活動,日日有安排,倒是将賀嘉時的生活填充的滿滿當當。
不僅如此,打完球、上完網,他們還要去地攤兒上搓一頓,喝一場,叫上一幫子兄弟,今天你請,明天我請,天天都熱鬧快活。
賀嘉時看是張志,便把胳膊往他脖子上一架,吊兒郎當地說,“去,哪能不去啊。”
不跟張志玩兒,賀嘉時還有哪裏能去呢?
自打除夕以後,秦言不知怎的,又不搭理他了。賀嘉時約他出來他就推說沒時間,跟他打電話他說兩句就要挂了,幹什麽都沒興致。
賀嘉時心煩意亂,既擔心秦言出什麽事兒,又實在被秦言的态度氣得不輕。
現在,他沒法去秦言那裏,就只能跟張志厮混了。
總之,他是不想回家的。
初三下學期統統是複習課,白花花的卷子一張接着一張,做了講、講了做,一遍又一遍,沒完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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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臉上都挂着疲倦與無奈。
不足百分之五十的中考升學率,重點高中的難度,讓學生苦不堪言。
當然,也有相當一部分人,仗着家中有權有勢,根本不把中考放在眼裏,或是幹脆自認上不了高中,從此破罐子破摔,因此,在班裏形成鮮明的兩極分化。
賀嘉時雖素愛與張志他們厮混玩樂,骨子裏卻和他們不同,他知道,自己必須得學。
賀軍與姜岚夫妻倆都算是半個體制內的人,賀民與林楠更是省裏有權有勢的官員,可賀嘉時知道,自己與賀嘉佳、賀嘉木不同,他是被“遺棄”在老家的孩子。
三個小時的車程,隔絕了父母對他的親情,他們生疏到只剩一層薄薄的血緣,兜不得底。
賀嘉時不傻,他想得明白。
是以他雖然表面混,卻從未放松過學習,他底子好,腦子也快,課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題卻一直不停地刷。
上課刷、回家也刷,早晨刷、晚上也刷。
也因為這樣,他的成績雖不及秦言,卻一直名列前茅。
老師們卻最不喜歡這樣的學生:整日沒正形卻偏偏成績不錯,既顯得自己很沒面子,又擔憂帶壞了其他同學。
不過,賀嘉時也不在乎老師喜不喜歡他。連他老子都不喜歡他,他又何必去在乎這些不相幹的旁人。
反正他早晚要離開這裏,離開礦廠、離開J城。
想到這裏,賀嘉時忍不住看了秦言兩眼。
最好能與秦言一起。
一想到秦言,賀嘉時就突然學不下去習了,胡亂地在草稿紙上畫了又畫,最後把幾道幾何題統統塗掉,索性不再管眼前的試卷和講臺上唾沫亂飛的數學老師,只看着秦言的背影。
自己究竟又哪裏惹到秦言了?
晚上放學時,賀嘉時腦子裏還滿是秦言,他想,他非得向秦言問清楚不可。
張志叫他一起去網吧,他說,“不去了,你自個兒去吧。”說完這話,沒等張志在他身後罵他呢,他就三步跟上前面的秦言,拽了一下他的胳膊,說,“秦言,咱們一起回家。”
張志氣他放了自己的鴿子,大聲罵道,“賀嘉時你妹的!”說着,他邁開自己的大步,緊随賀嘉時與秦言走出教室,往賀嘉時身上重重地拍了一掌,然後生怕被賀嘉時逮着似的逃之夭夭。
賀嘉時與秦言離得近,一個踉跄,趴在秦言後背上,秦言被他一撞,也往前一歪,兩個人差點兒一起撲到地上。
秦言穩住自己,有點兒無奈地看着賀嘉時,“怎麽了?怎麽不跟張志一塊兒上網吧了?”
他聲音裏明顯帶着氣,像是惱怒剛剛被撞賀嘉時重重地撞了那麽一下。
賀嘉時摸了摸自己腦袋,幹笑了兩聲,有點兒讨好地拽了一下秦言的袖子,“秦言,你生得哪門子的氣啊?”
秦言又皺了皺眉頭,“沒生氣,走吧。”
路上他倆沒怎麽說話,賀嘉時看秦言興致不高,忍不住沒話找話,“秦言,今天課上的卷子你做完了嗎?”
“沒做完,有一道大題不太會。”
賀嘉時看着秦言,也說,“嗯,我也覺得挺難的,空了好幾道題。”
于是,秦言又不說話了。賀嘉時只能硬着頭皮繼續沒話找話講,“張志今天課上偷偷玩手機又被班主任打了,你看到了嗎,笑死我了。”
“沒看到。”
賀嘉時還不放棄,“秦言,今天的作業怎麽這麽多啊。”
秦言終于受不了了,他停下腳步,站住,側過身,看着賀嘉時,“那你還不快走,大冷天的,在這裏磨叽什麽。”
說着,秦言大步超前走,賀嘉時氣急敗壞,跟在他身後,大聲喊道,“秦言你丫的能不能正常點兒?不跟老子甩臉子能死啊?”
賀嘉時發起脾氣來兇巴巴的,秦言卻不怕他,反而無語至極,甩出句“神經!”來
賀嘉時用力拉住他的胳膊,“你到底在鬧什麽?”
秦言回頭看着他,他正梗着脖子瞪着秦言,茂密的頭發又長又亂,活像頭憤怒的獅子。
秦言“噗嗤”笑了出來,拍拍他的肩頭,“傻b啊你,吼什麽吼。”
賀嘉時周身的戾氣便突然收斂了,他低低頭,煩躁地抿了一下嘴,看向別處,低聲罵道,“你還笑,笑個屁。”
說完,他用力摁了一下秦言的腦袋,“晚上給你發短信,別學太晚!”
兩個人終于到了分叉口,秦言“嗯”了一聲,轉頭朝另外一個方向走去。
這晚的作業格外多,賀嘉時做完卷子就已經接近十一點了,他随便把書本一堆,也沒收拾,就火急火燎地打開電腦,剛一上線,就被張志狂罵。
等兩盤游戲打完,早過了十二點,他這才忽然想起來,自己還沒跟秦言發短信呢。
他發了個“晚安”,便着急忙慌地洗漱、上床。
那頭半夢半醒的秦言手裏還攥着手機,被震動聲吵醒後,連忙打開看,卻只看到一個“晚安。”
他愣了幾秒鐘,沒回複,把手機關上,再次閉上眼睛。
第二天,賀嘉時特地早起了十分鐘,跑到秦言家樓下等着,想要跟他一起上學。
其實他倆已經有兩三個月沒一起上學了。路上秦言老是不理他,他熱臉貼了冷屁股,貼得久了,難免有氣,心想,老子每天站在風裏跟個傻逼似的等你那麽久,你倒好,一見了老子就拉着臉。
更何況,從家屬院到子弟中學,總共就那麽幾分鐘的路程,耗在路上的時間還不如等來等去的時間長,實在沒什麽必要。
可賀嘉時思來想去,還是放心不下,覺得自己得陪陪秦言,秦言這段時間太古怪了。
或許是除夕夜那晚的秦言太過脆弱,有時會讓賀嘉時産生一種錯覺:他只有自己了。
這種想法有點荒謬,賀嘉時明明知道,就算陶英死了,秦言也總有個爸爸,而他自己才是那個一無所有的人。
賀嘉時在秦言家門口等了許久,眼看就要上課了都沒見到秦言的影子,他又給秦言發短信,催他快點兒出來,卻半天沒收到回複,于是他用力砸了好一通的門,這才發現屋裏壓根沒人。
他沒轍,一路小跑到了學校,秦言正在教室裏背書呢。
他有些氣惱,草草寫了個紙條,也沒管老師在講臺上站着,就團成球,“嗖”地一聲,砸到秦言的桌上。
秦言一愣,身體僵了一下,卻沒回頭看他,也沒打開這個紙條,依然盯着手中的課本。‘
賀嘉時火冒三丈,頓時書也背不下去了,題也不想做了,只好把書立在身前,接着往桌子上一趴,賭氣似的呵呵大睡起來。
老師早習慣了他的玩世不恭,拿他沒轍,也懶得管了。
下課的時候,秦言正想去廁所,賀嘉時連忙拽住他,問道,“你怎麽不理我?‘
秦言撇了他一眼,繼續朝外走,“我哪裏不理你了?”
賀嘉時也說不清楚,反正他就是覺得秦言不對勁,他跟在秦言身後,輕輕拿肩膀撞了秦言一下,說道,“到底怎麽了,給你發短信也不回,傳紙條也不看?”
秦言看了他一眼,說,“早讀,老師在,回什麽回。“
賀嘉時眼神有點兒古怪,堪堪壓下一腔怒火,“秦言,我說你到底怎麽回事兒啊,你以前不這樣。”
秦言剜了賀嘉時一眼,說,“你以前也不這樣老跟着我啊。”
這話說完,他倆都一愣:他倆以前跟連體嬰兒似的上哪兒都黏在一起,賀嘉時也用不着跟在他屁股後面啊,他們兩個人不在一塊兒的時間,算下來不過兩三個月而已。
賀嘉時垂着頭,趴在教室外的欄杆上,扭着頭看着秦言,他不善于表達感情,這種話說出來,着實有點難為情,“我看你除夕那天晚上……狀态不太好,後來約你出來你又不肯,跟你說話你也愛答不理的……我擔心你。”
秦言怔了幾秒鐘,“管好你自己的事吧。”
聽了這話,賀嘉時徹底惱了,他脾氣向來沖,得虧這人是秦言他才一直好言好語,要是換成張志,他早一巴掌招呼上去了。
賀嘉時的臉一拉,怒道“秦言你有病吧?”
秦言瞪了賀嘉時一眼,不再理他。
賀嘉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簡直是怒不可遏,可他又不能真像對待張志那樣,直接跟秦言打一架。
那可是跟他一起長大的言言啊。
更何況陶英又走的那麽早。
想到這裏,賀嘉時的心驀地軟了。
自從陶英走後,秦言的脾氣就變了很多,他又豈能不理解?
壞脾氣是留給外人的,對待秦言,他哪能啊。
作者有話說:
加班每一天,留下無能的淚水。希望大家喜歡今天的更新,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