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拿到手裏還沒焐熱,他就來搶!給我家裝監控了?”說罷跳下藤椅,跟一團龍卷風似的,氣沖沖殺進後屋,取來一只木盒,解開絨布袋:“拿走!”
褚方元人稱褚爺,在文玩圈裏是老一輩,交友甚廣,經常能弄到一等一的“好貨”。前兩天剛從北京回來,帶回一箱好料,藏着捂着不想給人知道,宋山卻跟開了天眼似的,撒潑耍賴點名道姓向他要兩件寶貝:
一枚桃花凍,一枚白芙蓉。
——不給就老死不相往來。
桃花凍潤如凝脂,春風笑面,色澤似有神光;白芙蓉通透晶瑩,渾然一體,好似夏日蓮藕芽尖,一點微青正是晚春綠水。此時兩顆石頭一紅一白躺在絨布裏,叫人愛不釋手。
宋敬原心花怒放:“那我就上手拿了。”
手背“啪”挨了褚方元一扇子:“吃的啥,一手流油!不準碰,就端着盒子走!”
壽山寶貴,沾了油星不好。宋敬原懂得這個道理,讷讷地把手收回去:“哦。那您也來塊兒點心?”
褚方元罵罵咧咧:“不吃!你吃!吃不死你!明天就得糖尿病!”
這老頭脾氣越來越差,宋敬原從來不吃虧,于是在心裏“嘿”了一聲,張口回怼:“您吃得少,還不是長了蛀牙。”
小兔崽子和他師父一樣,牙尖嘴利,一張口就戳到了褚方元如今不能随便吃甜的痛處。老爺子給他氣得牙疼病發,抄起扇子直奔他腦殼敲:“滾!看見你們師徒就來氣!”
宋敬原見好就收,掉頭就跑,拎起木盒子往外沖。
留下褚方元在身後大喊:“讓你師父下刀前和我商量!小王八蛋,淨糟踐好東西——”
長街青苔上,遠遠傳來一聲“知道”。
從平昌路拐上大路,車水馬龍,江都才有了現代都市的意思。将将六點,下班時間,街上人多起來,天色微微暗,露一點石榴般的紅,壓着藍天換星夜。
宋敬原一手拎着壽山石,一手拎着春舟閣,背着書包,站在路邊低頭。一只螞蟻爬上他的白球鞋,甩了兩下,甩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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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敬原納悶,螞蟻圖他什麽?
人行道閃了綠燈,人頭攢動。宋敬原慢吞吞過馬路,貼着屋檐向東走。臨街是一層商鋪,鍋貼和蒸餃一籠籠碼開,香氣能把人聞出饞蟲。而沿着江都這條主道走上兩百米,左拐,過一座“文昌”牌坊,數三個巷口,就能轉進廟兒街。
廟兒街是一條歷史老街。
和所有的文化名街一樣,主街商業化嚴重,售賣義烏小商品,來往游客如潮。只有拐進岔路,再拐進岔路的岔路,才得一點安寧。風過葉動,地上夕陽斑駁,灰瓦枯枝上落兩只小鳥叽喳亂叫,恍然回到數百年前的江都古城。
宋敬原就這樣穿過人海,到了一處院前。
頭頂龍飛鳳舞,題字“蓬山路”。
院門兩扇,沒上鎖,輕輕一推,吱呀開了。邁進門檻,下兩階小石階,便進到小園。園子不大,石板路邊灑着白石,種三棵竹子,挂一只鴿籠。籠門大敞,鴿子還未歸家,一臺蒼勁的柏樹盆景擱在石桌上,挨着魚池。屋檐下挂着兩只銅鈴,風過,微微清鳴。
風停雲定,只蟬鳴、葉動、鳥叫,宋敬原蹑手蹑腳推門。
一線夕陽照入。
黃花梨椅上,懶洋洋歪着一個人。
他師父單名一個山字,人如其名,眉清目明,神采飛揚,小山重疊金明滅。斜陽蓋眼,仿佛雪上流光。
他裹着毛毯,睡夢裏微蹙眉。
宋敬原站了片刻,覺得屋裏冷如冰窟,欠身一看,空調開到十六度。
宋敬原在心裏罵街:說了多少遍不要對着空調吹,還開這麽低!一天到晚感冒發燒流鼻涕,到時候還得我送你上醫院!
面上卻人模狗樣,伸手替他師父蓋緊毛毯,又把扇葉向上打,準備趁人不備,悄悄回屋。
然後後背就“啪”地挨了一下:“宋敬原,你又逃學!”
宋山聲線微冷,就算生氣,也像早冬松間山風。
作者有話說:
依舊是慢熱僞校園文,1v1HE,小路下章出場。
02 往事
◎那是一雙貓兒一樣明亮的、不笑也似盈盈的眼睛。◎
宋山醒了。
宋敬原還想狡辯,先裝模作樣地抱怨:“幹嘛呀師父?你吓我一跳。”又把空調溫度打高,面不改色:“這不六點整嗎?剛放學,去綠揚取了你要的東西就回家了。順路才買的春舟閣。”
宋山揪他耳朵:“這麽大的人了,謊也要我教你說?綠豆糕好吃嗎,你就那麽饞?”
連綠豆糕都點破了,宋敬原乖乖認輸:“您也在我身上裝監控了?”
宋山朝他腳面挑眉:“笨蛋。”
低頭一看,螞蟻還在。
宋敬原恍然大悟:綠豆糕落了渣在鞋面,黏住了,引來螞蟻。
“吃完了東西手也不洗,手上都是味道,”宋山數落他,“一湊過來,我就聞到了。”
宋敬原只好自認倒黴,舉起雙手:“我錯了,保證再也不早退。哦,也不騙您了。”
“騙我可以,謊話能不能高明些?——這個月第幾次了?”問的是逃課的事。
宋敬原算了算:“好像是第三次?”
“你還好意思說!”
宋敬原眼疾手快,靈活地往邊上一閃,躲開宋山抽下來的九寸大竹扇,繞到他師父身後,又是揉肩又是遞茶,最後送上一塊紅豆酥。
“我是不是對你太好了,應該找時間算算賬?”宋山不饒人。
宋敬原當然說沒有。他師父是只老狐貍,有人犯錯不急着收拾,悄悄記賬攢在一起罰。
宋山讓他滾:“上學是你自己的事,我不管。要是有人找上門來告狀,你得掉一層皮。”
宋敬原知道這就算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混過去了,于是把手裏的袋子一丢,原形畢露:“呸!排隊給您買的,還數落我。”
他知道宋山喜歡春舟閣的紅豆酥。
“吃剩了丢給我,你也好意思說?”
宋敬原裝沒聽見,洗手上樓:“每次我買回來,你倒是吃得心安理得,不公平。您是宋老板,鼎鼎大名,下次自己去排隊。”
他撒嬌一般給宋山甩臉色,頭也不回,像一只雪白的小鶴,飛快飄上二樓。
“砰”的一聲把門關上,做師父的遠遠看着,到底沒再深究。
“鼎鼎大名”,是他惡心宋山用的說辭。
他師父善工筆書畫、金石篆刻,手上做出來的東西,就算是褚方元這樣常年浸淫文玩圈的老人,見了也要說好。他曾經打過包票,說只要宋山給他幾件良品,拿出去向人展示,不過三天,名氣就能傳遍大江南北。宋山卻只回複兩個字:“不給。”
褚方元氣得跳腳:為啥不給?名氣全歸你,錢咱倆三七分,你留大頭,保賺不虧!宋山卻只當沒聽見,任憑他軟磨硬泡、好話說盡,也巍然不動。褚方元沒有辦法,只好把他當吉祥物,偶爾領着朋友上門拜訪。這些朋友大多識貨,領略過宋老板的手藝,就想求一些字畫或是印章。宋山頭也不擡,還是兩個字:“不給。”
從此斷了褚方元的念想,也斷了自己的名氣。
于是開業十年,宋山這家名叫“蓬山路”的文玩小店依舊只是孤零零地藏在廟兒街上,無人問津。門口牆壁上貼着一張紙,小小一行字:主營文房器玩,筆墨紙硯、金石雕刻。小的微不可察,因此在對比之下,旁邊四個大字便格外顯眼。
宋山常挂在嘴邊的口頭禪:“愛買不買”。
是財神爺見了能被氣下凡的水平。
宋敬原“噔噔”地上了樓,給窗邊一盆虎皮蘭澆水,又洗了個手,才往書桌前坐。寫了一會兒作業,心思就散了,左摸摸,右看看,最後視線落在桌角一處小小的豁口上。
這張桌子是紅木的,宋敬原小時候不知道,削鉛筆時失手給桌面捅出了這個小豁。褚方元第一次上門時見了,氣得直跳腳,罵宋山怎麽如此不知愛惜。
那時宋敬原初來乍到,事事心驚膽戰,一時間以為犯了大錯,瑟瑟地往角落躲。宋山護短,把他往身後一抓,嚴嚴實實地護着,沖褚方元嚷嚷:劃就劃了,就是再添三道,也比你家的廢銅爛鐵值錢。褚方元吹胡子瞪眼,說那你以後不準來找我要那些“廢銅爛鐵”。
宋敬原摸着那道小豁,不由會心一笑。
笑着,眼神就瞟向桌角相框。宋山不喜歡拍照,他也是,因此這是一張難得的合照。已不記得是誰拍的,約莫是兩三年前,要中考那會兒,師徒二人在茶樓吃點心,有人喊他擡頭,“咔嚓”一聲,留下醜照。拍照時,宋敬原還叼着兩根蔥油面。宋山覺得好玩,留下來擺在桌上。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