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英和他說的事情:“你就是路拾螢?”

路拾螢臉上流露出一絲困惑。

“我這麽出名嗎?我還沒見過其他班的同——”

“我不是其他班的。我就是七班的。”宋敬原打斷他,頓了片刻,“還以為你是女生呢。”

“對不起啊,多長了一塊肉。”路拾螢笑起來,“這名字确實太女孩子氣了,怪宋先生,他給我起的名。”

“誰?”

“你師父啊。”

宋敬原這才擡起頭,借着微弱的路燈光,看向路拾螢。人如其名,夜色中,深琥珀色的貓兒一般的眼瞳,如同星野間明亮的螢火,微微含笑,水色流轉。

“你認識我師父?”

“嗯……不算吧。”路拾螢笑眯眯的,顯然不願多說。

宋敬原少爺脾氣犯了,心裏微微地惱——什麽叫“不算吧”?認識就是認識,不熟就是不熟,模棱兩可的,你倆有奸/情?而且居然也給你起了名字!拾螢可要比敬原好聽。

醋意滔天,宋敬原不說話了。

“下午沒見到你。”氣氛太悶,路拾螢察覺不對,斟酌片刻,主動開口。

“下午?”

“到班裏打招呼的時候。”

“哦,”宋敬原沒好氣,“我逃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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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的坦坦蕩蕩,讓路拾螢頓了片刻。

“第一排的空位是你?”

宋敬原懶得搭理。

可路拾螢挑了挑眉:“哦,我看見那個空位,就說要不坐這兒吧。結果一個個子挺高的同學出來攔我,說那兒有人,去廁所了,全班一起左等右等,也沒等到你回來……教導主任臉色挺難看的。”

宋敬原腦海裏“嗡”的一聲響。

二中的教導主任是個老古板,國字臉戴方眼鏡,肉堆在一起,看不見眼睛,所以也摸不透他的心思,人稱“一線天”。人過中年,不講理,愛唠叨,二中學生看見他都遠遠繞着走,心裏清楚一被盯上準沒好事兒。

給他逮到早退,宋敬原怕是倒了大黴。

“你他……”宋山不準家裏的孩子說髒字,可惜近墨者黑,宋敬原跟着辛成英多少學會了一些髒詞。他硬生生把後面跟着的“媽的”吞了回去,忍無可忍地沖路拾螢發火:“你就坐最後一排不行嗎?你長那麽高坐第一排,是你的後腦勺很好看?”

路拾螢沒想到他是個小炮仗,一時間極其委屈:“我只是想找個離空調近點兒的地方。”

話音剛落,兩人走到岔路口。

宋敬原已經認定路拾螢是災星轉世,當即立斷趕人:“快滾。”

路拾螢自知給宋敬原添了大麻煩,十分識相:“這就滾,連滾帶爬地滾。對了,明天下午有個講座,班主任說必須得穿禮服,沒人通知你吧?逃學生。”

宋敬原一肚子氣:“不用你管。”

可一擡眼皮,路拾螢已經按照約定“滾”出老遠,眼瞧着那白色校服的背影要消失在路口,又喊住他:“喂!信是你帶來的嗎?”

他指的是宋山案前那封信。他未看清寄信者名姓,卻莫名覺得熟悉。

“信?什麽信?哦,”路拾螢剛跳上電動車,一邊回頭,一邊乖乖巧巧戴上頭盔:“蘇老師讓我帶來的。按說我還得喊他一聲哥。明天的講座他也在——蘇柏延,你應該認識吧?不都是你們家的人”

聽見這既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宋敬原一怔。半晌終于反應過來,抛下掃把星不管,掉頭往蓬山路的方向跑。

信還放在案上。

他進門太急,一推門,吱呀作響。

宋山正垂眼研墨,是一塊三年前友人贈的五石漆煙,很寶貝,所以用得少。他聽見聲音,擡頭不輕不重瞟宋敬原一眼:“走了?”

宋敬原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定定看了自己一會兒,視線便着魔般落在信上。

宋山的動作就一頓。

既是師徒,又同住屋檐下,默契太深,很少浪費口舌。只一個眼神,都知道對方心裏想些什麽。宋山不動聲色回頭,很快面色如常,俯身提筆:“收起來吧。”

指的是那封信。

宋敬原一怔:“師父不看嗎?”

“陌生人的信,我不拆。”

他管蘇柏延叫陌生人,宋敬原只覺得胸口微微刺痛。可這句重話落下,宋山再不發一字,只背對着宋敬原筆走游龍,就知道這事沒商量。

他撿起信封時很小心,怕折了哪怕一個小角。

蘇柏延是他的師兄,也是唯一的同門。宋敬原到蓬山路那一天,蘇柏延已拜師四年。

宋山領他回家時,不過二十五六歲,哪裏會管孩子?于是事兒都擔在蘇柏延身上。那時他師兄十四五歲,卻小大人似的,教他讀書識字、行筆作畫,抱着他念“來鴻去雁、宿鳥鳴蟲”。

夜裏發燒,是蘇柏延騎車冒雨馱他去市醫院;犯饞鬧着要吃酥皮糕點時,是蘇柏延無可奈何大半夜去買。小孩子皮實,偶爾犯了大錯,宋山動怒,責罰下來,也是蘇柏延護短,替他受過,還要熬一碗加冰糖的綠豆沙哄他別哭。

可蘇柏延偏偏是宋山的真傳,得繼承他的衣缽,傳他宋家的筆法精神。

從古至今,嚴師出高徒。對宋敬原這樣的兒徒,宋山“父”多于師,多少帶着溺愛;對蘇柏延,卻幾乎只有“師”的嚴苛與責備,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宋敬原不知道蘇柏延如何拜宋山為師,可他知道,就連宋山這般尖酸刻薄、眼高于頂,也曾說蘇柏延“天資過人”。

古人說蘇轼,“以天資解書,善書乃其天性”,因此他疏于臨池,亦能寫一手行雲流水的《赤壁賦》,妩媚天真,字字豐潤,是百年不遇的天才。

而蘇柏延亦是。

那時褚方元宴請書友,有一老頭在院中提筆而書。為了和時景,就寫《蘭亭集序》。書畢,寫的一般,可要給老輩人面子,衆人便贊口不絕,說是難得的上品。

只有宋山遠遠坐着,打了聲哈欠,笑眯眯地瞧蘇柏延。他瞧蘇柏延一眼,蘇柏延就心領神會,上前去,對人颔首,提筆寫“流”。

取法王羲之的,橫斜上揚,末筆下淌,一上一下、一出一收,正如潺潺流水,生機十足。那時蘇柏延習字不過寥寥數年,一個“流”字,卻寫出了王羲之的千年來為人稱道的筆中真意,一下點破老人那版《蘭亭集序》的僵硬呆板,鬧得場面好不尴尬。

宋山難得滿意,含笑起身,帶着得意門徒走了,留下褚方元吹鼻子瞪眼。

可就算如此天資,宋山對他的管教卻也嚴苛至極。宋敬原記得,幼時清晨,天邊霞光方紫,師兄已在院中臨帖習字。所謂“臨池學書,池水盡黑”,蘇柏延石桌下放一壇清水,每日收筆時,黑不見底。

而等到宋敬原起床,師徒二人早已在桌案旁拆字。宋山坐,蘇柏延站。論勢論法,說歐體險勁,字法劍走偏鋒;分析結體構勢,三橫等距、短撇收筆;等到讀帖,又講吳均帖走筆流暢飄逸,緊松适當,“風煙俱淨,天山共色”。除琢字習書之外,篆刻回文練切沖走刀、悟讀經傳書卷也不會落下。

蘇柏延有天賦,也用功,年紀小,筆力高,可宋山的字典裏卻幾乎沒有誇贊。

記得一次蘇柏延取法張猛龍碑,題“風峭南北”四字,長短俯仰,筆筆力絕,褚方元後來提起,說已有虬健之意,拿到哪裏,都是上品。可宋山只是瞟了一眼,說張猛龍碑,工而不庸,放而不雜,蒼茫遙遠,蘇柏延所取意,只是把“疊石逸氣”學成笨筆。

雖然心裏知道是師父有意敲打,卻過不了這道坎兒。這事對師兄打擊很大,很長一段時間未曾展顏。

宋敬原曾經聽見他說,大概他終此一生也不能令師父滿意。

或許恩絕義斷也在這裏。

宋山不管門姓隔閡、不圖聲名回報,傾盡所有培養他作為後繼。蘇柏延卻厭了。他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肯循着宋山的腳步。

二人究竟為了什麽分道揚镳,宋敬原并不能說清。

蘇柏延絕離師門那一年,他才十歲。人太小,不懂世事,只餘當時場景歷歷在目。他記得,就在這張桌案旁,第一次見到像宋山、蘇柏延這樣溫和儒雅的人,也能冷下臉來惡語傷人。

大吵一架,無可回旋,就此別過,全當不曾師徒一場。

那之後,宋山不允許他提起這個曾經的師兄的名字。

師父的信,他不會亂動。宋敬原左思右想,将信壓在木箱曲譜底下,多放了一把樟腦丸。他一個人在閣樓呆了片刻,想起樓下案上,路拾螢喝過的茶杯還沒收,又蔫蔫地滾下樓。

下樓時,卻恰巧看見宋山钤印。

他寫了一幅字,草書,宋敬原一時沒看清。可蓋的那枚閑章私印他卻熟悉。是普通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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