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田石,陽刻,走刀工整流暢,單一個延字,右邊偏旁做成肖形印,一只彎角小羊獨卧柏樹之下。
蘇柏延生在寒冬,屬羊。
作者有話說:
小路同學。
04 師兄
◎“好大的少爺脾氣。”◎
于是這一晚,宋敬原躺在床上,心中不由反複憶起與蘇柏延有關的昔日時光。往事記憶猶新,歷歷在目,鬧得他翻來覆去烙大餅,聽了一夜蟲鳴才勉強入睡。第二天早上就差點睡過頭,頂着兩枚黑眼圈連滾帶爬往學校跑。
好巧不巧,又在門口遇着掃把星。
到學校時,大門已經關上,第一節課的上課鈴剛剛打完。矮胖的保安站在門口,如一頂人牆,兇神惡煞拿着花名冊登記。
與宋敬原的氣喘籲籲不同,路拾螢慢悠悠鎖上小電驢,轉着鑰匙大搖大擺往校門進,一點不着急似的。
保安攔下兩人:“哪個班的?!”
“七班。”異口同聲。
宋敬原自認倒黴,在花名冊上指出自己的名字,後面被打上一個代表遲到的小對勾。要找路拾螢的名字時,卻出了差錯。
“沒我名字?你這沒更新吧,”路拾螢伸着腦袋,仿佛遲到的不是自己:“我應該是46號。昨天剛辦轉學。”
“新來的?”保安擡頭,“那算你走運,第一次就當是警告了。記住了,七點二十準時關門,以後不要遲到!”
宋敬原當即怒了,心想你怎麽區別對待?正要抗議,卻聽見路拾螢說:“不了吧,我估計以後會經常遲到,要不先在後面給你手寫一個名字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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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敬原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和路拾螢一前一後上樓。上樓時,發覺路拾螢長得高。估計和辛成英個頭一致,再竄一竄能上一米九。江南的山水養人,天天風吹雨曬,皮膚也呈現一種密實的瓷白。
宋敬原在第一排,路拾螢在最後。一進門,立刻分道揚镳。第一節就是班主任的課,進門時,老狐貍笑面盈盈:“這麽快就混熟了,遲到都約好了一起?”
宋敬原心想他才不要和路拾螢混熟。
班主任“明哥”,真名明晁,取自父母二人的姓,教語文。天生一副笑眼,脾氣好,為人風趣,下課時辦公室經常被女學生圍得水洩不通。
宋敬原有幸從女孩子們中穿過,被拎到辦公桌前責問。
明晁開門見山,笑眯眯地問:“遲到就算了,為什麽還逃課?自習課寫寫作業不好嗎?”
宋敬原說:“在哪不是自習?”
當了宋敬原一年的班主任,明晁早對他的一語驚人習以為常:“話倒是沒錯。但是規矩就是規矩,學校的規定,人人都得遵守,沒有你獨一個可以破壞的道理。”
宋山平時也這麽說,宋敬原不吭聲,明晁彎腰找了半天,終于從櫃子中翻出一沓信稿紙。
“平時也就算了,我懶得管那麽寬,可昨天偏偏主任在,我護不住——你把他氣壞了,這是他要求的,委屈你練練字。”
教導主任勒令他把校規抄三遍,順帶手寫一份1000字的個人檢讨。
宋敬原手上接過,嘴上卻不饒人:“我的字還要練嗎?”
明晁已經打開電腦文件辦公,頭也不擡:“這話讓你師父聽見了,可得挨打。”
鑽習書畫,最忌驕縱。
宋敬原不置可否地聳肩,拿着信紙準備離開。剛走到辦公室門口,又被喊住:“下個月校慶晚會,班裏得出節目。”
宋敬原回頭。
“你會彈琵琶,是嗎?”明晁問。
“我會,但是不彈。”宋敬原說。
“為什麽?每次都拒絕。”
宋敬原冷淡地說:“我只彈給我師父聽。”
英語課上,宋敬原難得沒睡覺,扒着桌子氣鼓鼓地抄校規。江都二中的校規是一本小冊子,約莫一千來字,一節課過去,一遍還沒抄完,眼睛已經澀了。
宋敬原氣得想撕紙。
下課前,發了一張英語小測,要求對照中文意思寫出單詞詞組。他勉勉強強填上幾個空,就趴在書桌上發呆。
窗外天藍雲淨,學校禮堂低矮的灰瓦上落了兩只麻雀。自行車棚裏,卧着一只小貓。他忽然想起講座,想起蘇柏延——師兄下午也會在嗎?
人生最怕久別重逢。
下課鈴響,小測收卷。路拾螢恰巧和他坐在同一列。于是從後向前傳時,最上面那張就是他的卷子。宋敬原多看了一眼——好家夥,筆走龍蛇,填得滿滿當當,而且和別的同學的試卷一比照,好像都是對的。宋敬原心裏不無嫉妒地想:掃把星英文說得還不錯,怎麽這麽不會做人?
可目光一動,又看見班級和姓名欄裏,飛舞張揚的幾個大字。
字寫得好。
就算是宋敬原,從小跟着師父臨帖習字,也得承認路拾螢字不錯。他多半擅行法、兼通草書,結體飄逸,虛實得當,筆勢氣韻貫通,字字生相。宋敬原驀地想起昨夜路拾螢說,和他師父“不算認識”,一時間心裏又有一種吃醋的辛酸:怎麽?我師父居然背着我收了別的徒弟?
宋敬原一時覺得天都塌了,給路拾螢又記了一筆。初見不過兩日,路拾螢在宋敬原的小賬本上欠賬欠成包身工。
講座在下午三點鐘開始,是一場巡展的國學文化知識普及講座。省教育廳要求各地級市普高都要參加,由省博物館、文物局和相關高校老師作為嘉賓團承辦。宋敬原一時間拿不準,他這位失聯多年的小師兄,如今是哪個單位的優秀人才。
近鄉情怯,宋敬原磨磨蹭蹭,拖到講座要開場,才溜進洗手間更衣。
對着鏡子系扣子時,又被路拾螢吓了一跳。
路拾螢也在洗手間換衣服,跟個冤家似的陰魂不散,捂着胸口探頭:“喲,又見面了。你有多餘的扣子嗎?我的崩掉了。”
宋敬原掃了一眼——男生的禮服上身是白襯衫,估計尺碼不合身,路拾螢穿着很局促,系扣子時開線了。于是他好像一只爆了棉花的人型玩偶。雖然路拾螢用手擋着,但胸膛的皮膚仍舊透過衣縫裸露在外。非禮勿視,宋敬原立刻別開目光:“什麽碼?”
“大碼。當時沒碼數了,他說讓我拿着先湊合,我看這也沒法湊合。”
宋敬原深吸一口氣:“和我換,你介意嗎?我是加大。”
“你怎麽買這個碼?”
宋敬原臉色一黑:“以為會長高,結果沒有。”
他又聽見了路拾螢的輕笑,神色揶揄,像只狡黠的藏狐。宋敬原煩了:“愛換不換。”
“換換換,”路拾螢攔住他,“我進這間,你去我隔壁,從上面抛給我就行。”
宋敬原把門鎖上,低頭解扣子。洗手間的隔間很窄,一擡手就會撞牆。此時只有他們二人,緊挨着傳來窸窸窣窣的更衣聲,莫名的,宋敬原發現自己耳朵發燙。
他眼前總閃過路拾螢的胸膛。
少年人年輕力壯,板兒直,穿什麽往那兒一站,都像初升的太陽一般明媚動人。
宋敬原正沉着臉遏制自己的胡思亂想,埋頭脫衣服,就聽見隔壁傳來哀怨:“宋敬原,你好慢。”
宋敬原沉默片刻:“……太快也不好。”
“噗嗤”一聲笑:“可不是我先開的黃/腔。快點,我好冷——”
“冷什麽冷,今天三十度。”宋敬原揉了揉微紅的耳朵。
大碼他穿着剛好。
宋敬原低頭系扣子,發覺衣服上有一種淡淡的桂花香。盛夏不是桂花季節,但沁人的清甜仿佛穿越時空,讓他望見秋日的江都街頭,桂花如扇上灑金,落筆灰瓦屋檐之上。
他指着那枚空空如也的扣眼:“怎麽辦?”有點走光。
路拾螢就笑。
“你再笑就給我脫下來,這忙我不幫了。”
路拾螢從口袋裏摸出一枚小別針:“幸好出門時從我媽櫃子裏順了一顆。”他低頭替宋敬原別上。路拾螢天生發色偏淺,蓬松的微卷短發低垂,就露出發旋。他離得這麽近,宋敬原又聞到他身上那淡淡的桂花香。
“行了嗎?小宋老板。”路拾螢拍手:“你果真和宋先生是師徒,刻薄勁兒都一模一樣。”
路拾螢罵他刻薄,宋敬原記下了。
因此,他刻薄地把初來乍到的路拾螢抛在身後,一個人溜進禮堂。
到禮堂時,講座已經開始,他在最後一排坐下,就眯着眼睛在嘉賓席中急迫地尋找。可人事變遷,竟沒有一張臉與他記憶中的師兄相近。宋敬原一時以為自己看錯了,又對照着姓名卡仔細巡視一圈——
沒有就是沒有。
他微怔,吐出一口熱氣,挺直的腰板軟下去,靠在椅背上,心微微一沉,可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慶幸。
蘇柏延沒來。
宋敬原一個人坐在末排發了會兒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