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維持性命。家財散盡,人卻沒救回來。路父去世後,路母打開遺書,得知宋山是他好友,後來上門拜訪。

拜訪的那一日,宋山說,她不過略施粉黛,卻如出水芙蓉。

路母長得漂亮,細眉如柳葉,紅唇如點砂。正襟危坐,是要托孤。

戲唱的多,往往身不由己,成戲中人。愛人離去,就覺得天塌,心如死灰,要和他一起去。

宋山不勸人放棄尋死,只告訴路母,收養一個孩子,不難,難的是誠心。叫她每天早上五點來,在門口宣紙上寫一筆。寫滿三個正字,就同意替她教養獨子到成人。

閉門送客,把路拾螢安置在家裏。別的也不幹,正常作息,只是讓路拾螢跟着蘇柏延一起,蘇柏延練字,宋山在一旁教他握筆、走筆,用小毫摹紙臨工筆花鳥。做玉雕時,也讓路拾螢在一旁看着。路拾螢聰明,很快會畫翠綠竹。

第十五天,路母臉色發白、雙眼通紅地來了,顯然是哭過。宋山別的也不多說,讓她見路拾螢最後一眼。

路拾螢從小長得可愛,粉雕玉琢,貓兒一樣的圓眼睛,聽見親媽的聲音,“噔噔”地跑下來,帶着一幅工筆人物。

半身相,淡彩,他用筆稚嫩,塗了幾筆,剩餘的全靠宋山提筆挽救。畫上赫然是杜麗娘梅樹幽會的樣子,芍藥粉衣,眼波流轉,扇面橫開,微微一顫。

下面還題一行小字,“每念群生沈苦海,寰中誰樂清閑。”

路父與她初見時,喻寰唱得就是這一出。幾代杜麗娘,她最可愛。路父看癡了,脫口而出就是這句《臨江仙》。

恰巧押了她的名字。

路拾螢年紀小,不懂事,當時還在火上澆油,抱着母親大腿說:“媽,想吃你做的蟹黃豆腐。什麽時候回家?”

喻寰一時間心神恍然,明白宋山良苦用心。大哭一場,再也不提自殺的事情。

帶路拾螢回家時,被宋山喊住。宋山說:是個好苗子,心性也好。就是名字不好。那時路拾螢還叫“路行終”,取義“行事有終”,是希望他持之以恒的意思,可“終”字到底兇氣太重,壓不住。

叫蘇柏延研墨,宋山提筆,在紙上落款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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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螢。‘拾螢讀書定何益,投筆取封當努力。’也是他父親的意思。”

他看向路拾螢:“學海無涯,勤學苦練。我就說這麽多。”

路父是宋山在江都少有的朋友。逝者已逝,提起故人,心情憂慮。宋敬原就不敢講今天見到蘇柏延的事情,更不要說告訴他蘇柏延就在博物館工作。他只好乖乖洗了碗,上樓寫作業。

今日英語課上受了路拾螢的刺激,他決定重新做人,好好背單詞。可剛把課本掏出來,“啪”的一聲,燈泡卻燒了。

老天爺都覺得他不配學外文。

宋敬原找了很久,沒見家裏還有同型號燈泡。沒有辦法,只好拿着紙筆到樓下搶宋山的位子。

宋山給他騰出一半桌案。他在左邊看書,宋敬原在右邊做題。

默寫古詩文時,宋山打眼多瞧了片刻。宋敬原渾身發毛,一筆一劃認真寫正楷,還是被宋山抓到馬腳:“最近不練字?”

宋敬原語塞:“最近考試多。”

宋山聽懂了:“就會偷懶。”嘆口氣:“這要放在以前,我就上手打了。”

可不是?這要放在以前,宋山就去取戒尺了。

他有一塊老竹子做的長戒尺,重且厚,親自刻寫“靜心慎獨”四個字。小時候宋敬原一而再再而三不願練功——琵琶或是臨帖——惹得宋山煩了,能在手心抽出一個小包。

這些年宋山脾氣好了很多。不知為何,宋敬原隐約猜到和蘇柏延有關。他對蘇柏延管教嚴,一點小錯都不容忍:懸腕手要穩,篆刻走刀也是,不能抖,但凡亂動就是一尺;單鈎執筆要靈,擺刀法轉腕要活,這時但凡手僵,也要打,實在苛刻。

而蘇柏延離開後,宋山雖然不準人提,一次深夜,宋敬原找水喝,卻曾看見宋山孤零零坐在窗邊,對着月光撫玩一把玉折扇。那是宋山三十歲生日那一年,蘇柏延送的禮,親手雕琢,題字“玉舟小扇”。

他或許自責對徒弟太嚴苛……才生了這麽多遺憾。

宋敬原收回思緒,當即立斷,撒嬌讨饒:“錯了師父,不敢了。以後一定——”還沒編出來“一定”什麽,眼睛一轉,突然改口:“不對,我今天練了字!”

宋山挑眉,宋敬原從包裏掏出一沓信稿紙。

“我可抄了三遍校規,手都酸了。”宋敬原咬牙切齒。

宋山失笑:“怎麽,早退被人逮住了?”

“還差一篇檢讨呢,總共小五千字,可是練夠了。”他趴在桌案上抱怨。

“該,”宋山手中拿着一方紙扇,扇頭是金絲竹的,敲宋敬原腦門兒:“讓你長點兒記性。”

宋敬原拖長了語調:“這回長足記性了。下次挑主任不在的時候逃。”

宋山連名帶姓地喊他:“宋敬原。”

連名帶姓喊人,傻子都知道是警告,宋敬原不敢作妖,吐了吐舌頭:“開玩笑的師父。”可他想起什麽,忽地起身,一驚一乍,把宋山吓了個好歹:“師父!路拾螢的字寫得好——”

一盞暖黃色的小臺燈放在二人中間,照得宋山的臉平添一層溫和光暈。宋敬原一時看癡了,醋意翻湧:“你教過?”

“提點入門而已。”

“那天他來,你們說什麽了?”

“閑聊。告訴我她母親回到江都,他也跟着轉學回來,很長一段時間不會再走。送了點特産。”

“特産呢?”

“吃了。”宋山笑眯眯,“一點棗泥糕,忘記喊你下來。”

宋敬原氣呆了,沒想到他師父能把吃獨食說的如此理直氣壯,把頭一扭:“你趕緊收他為徒吧。”

宋山失笑:“你這愛吃瞎醋的毛病到底和誰學的?”

“他什麽都好。英語也好。”

宋山喝茶:“行,說好了,我明天就去找他。”

宋敬原怒而起身,決定上樓摸黑寫檢讨,不再和宋山廢話。反正他也說不過——論牙尖嘴利、伶牙俐齒,他還是短他師父一截。

宋山只好拽住:“好了,越長越回去了,也不嫌幼稚。從小就這樣,在外面不理人,回了家愛撒嬌。”

宋敬原聲音發悶:“不是幼稚,真心的。親人不多,如今就你一個。師父不喜歡我,沒人喜歡我了。”

宋山一怔,握緊了手中茶碗。他是知道宋敬原在福利院遭遇過什麽的。半晌,只好輕輕拍他頭頂。

宋山給他說得心軟,疼他,出門買了燈泡。安好臺燈,宋敬原上樓寫檢讨。

越想越氣,越寫越煩,他火氣上來,胡寫一通。反正王八蛋主任也不看。寫完後,原想倒頭就睡,眼前忽然浮現出路拾螢筆走龍蛇的一手好字,當即蹦起來,又去臨了兩帖字。可心浮氣躁,眼高手低,寫草書,字字相連,只如淩亂水草糾于一處,毫無美感。只好又去背一課單詞。

鬧到過了零點,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便起太遲。

為了趕時間,他在路口買了兩屜蒸餃,拿塑料袋一包,風風火火跳上公交車。平日裏都是靠兩只腿上學,宋山說走路有益健康。今天起晚了,只能花兩塊錢坐車。

就算是上班時間,公交車裏人也不多。宋敬原靠窗坐,早餓得肚子叫,立刻掏出蒸餃吃。剛吃了兩個,車堵在路口。浩浩蕩蕩的電動車隊如流水奔騰而過,宋敬原本只是暈乎乎出神看着,忽然清醒了——

在車隊中看到熟悉的身影。

路拾螢規規矩矩穿着校服、戴着頭盔,神采飛揚地朝北開。

車後座,一個眉目飛揚的女人,笑盈盈地摟着他的腰。塗了口紅,朱唇微啓,在他耳邊說着什麽,路拾螢就輕輕一笑。

可上學的路往南。

他扭頭看着路拾螢越騎越遠,一拐,消失在路口。當天到校,路拾螢果然遲到。

第二天,又遲到。

第三天,比第二天還遲。

第四天,終于被教導主任逮住了。

07 罰抄

◎難道上輩子欠路拾螢錢了嗎?◎

路拾螢抱着頭盔,裝出一副痛定思痛的表情,垂頭站在國字臉教導主任面前挨罵。

他必須低頭——長得太高,教導主任又矮,罵人還得仰着頭罵,估計主任自己也覺得離譜。他嘴上說着“自責懊悔,重新做人”,手卻藏在背後和路過的同學比耶——路拾螢性格好,人又開朗,長得也帥氣,很快和同學混熟了。

到處擠眉弄眼,一個不小心,叫教導主任看見了,又多挨了半個小時罵。

路拾螢終于從挨罵中解脫,放下頭盔,垂頭喪氣拿着筆去辦公室,向班主任明晁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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