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節
了一沓信稿紙和校規小冊子,到隔壁的自習室裏去罰抄校規寫檢讨——不寫完不準上課,教導主任原話。
可他剛一推開自習室門,就和一雙熟悉的“四眼兒”對上視線。
宋敬原摘下眼鏡,微眯着眼看過來。
路拾螢目瞪口呆:“你怎麽也在?”
宋敬原翻了個白眼,搖搖頭。
路拾螢坐下:“又早退了?”
“沒有。”
“那是為什麽?”
宋敬原揉了揉眼睛——微微紅,有點像兔子——拿過一張信稿紙,放到路拾螢面前。
“之前罰抄交上去,誰想這王八蛋覺得我字寫得好,要把手抄的校規掃描錄入,變成宣傳冊彩頁。就順帶也看了一眼我的檢讨。”
“結果呢?”
宋敬原沒說話,把檢讨遞給路拾螢。
路拾螢低頭一看,好家夥,長篇大論:
“今天逃學,是為了去吃春舟閣的綠豆冰糕。冰糕三塊錢一個,比二中食堂的便宜,也比二中食堂的好吃。我認為逃學是錯誤的,我認罰。但是二中食堂難吃到我必須逃學去買綠豆糕也是不争的事實。
“我認為,主張将食堂外包的某趙姓教導主任應該負全部責任。除了每頓飯可以多賺一塊錢,二中食堂沒有任何外包的必要。一人一塊錢,一校就是一千二。一天一頓飯,一周的回扣可以讓主任為妻子多買一只包。
“因此我鄭重承諾,只要二中食堂不整改,我宋敬原該逃的學還是要逃。但為了避免對其他人員造成不必要傷亡,我在逃學前,一定仔細檢查,确保周圍沒有主任親切可敬的國字臉。這樣做,我個人既能吃到綠豆糕,也不會讓主任煩心,一舉兩得,一石二鳥。這會是江都二中建校以來,除裝空調外,第二好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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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拾螢閱畢,嘆為觀止,覺得宋敬原總有一天會在這張不饒人的嘴上栽大跟頭,便抛下兩個字:
“佩服。”
在自習室裏抄校規,意味着不用上課。政/治課本就催眠,這下有了伴,兩人的抄寫速度更是慢上加慢。一會兒到窗邊吹風,一會兒折飛機比誰丢的遠。晃悠回到桌前,分別都才抄了不到一半。
宋敬原斜眼瞟路拾螢的紙,被抓了好幾次現行。最後光明正大地問:“你字是自己練的?”
對方不輕不重“嗯”了一聲。
習字須有師門指點,全憑自己讀帖參識,能寫到這樣地步,悟性确實高。宋敬原癟嘴:“我師父沒提點你?”
“少爺,八年來我就有幸見宋老師一面,夢裏提點嗎?”
宋敬原踹他:“我師父還健在,什麽夢裏?會不會說話?”
路拾螢笑:“是是是。不過練字的事情,确實受你師父的點撥,四兩拔千斤。去蓬山路以前,我脾氣躁,待了半個月,發覺字中有真意,性子也磨軟了。走之前他說‘學海無涯’,就一直堅持練了。”
“臨碑嗎?”
“臨。看到墨跡的機會太少,只能買拓本,我媽罵我是碎鈔機。”
宋敬原終于得意起來:這件事上,宋山自己也是癡兒,從不吝他花錢,路拾螢比不了。
一陣清風吹入窗口,白紗輕輕拂動。偌大的自習室裏只有他們二人團在一張小課桌上搶位置,宋敬原回頭看着窗外晚春濃綠,一時間恍了神。
半晌想起來一件事:“你為什麽天天遲到?”
路拾螢“害”了一聲:“還不是送我媽上班。”
宋敬原想起他車後座上那個如海棠般美豔的女人,心下了然:“那是你媽媽?”
“嗯,”路拾螢眉眼彎彎,又露出貓兒般的狡黠可愛:“好看嗎?我媽是全江都最好看的女人。”
宋敬原沒有女性親屬,也不好拿宋山出來在外貌這件事上争高下,就難得沒有反駁他。
“你媽知道你天天遲到嗎?”
“不知道。”路拾螢咬着筆杆皺眉:“她迷迷糊糊的,不靠譜。我不送她,輕則迷路,重則失蹤。遲到就遲到了,媽比較重要。”
宋敬原不再多嘴,低頭抄書。
他在檢讨書裏胡寫一氣的內容,是連學生都有所耳聞的事實。對于這個不幹人事的教導主任,江都二中管理層向來頗有微詞,可礙着許多臉面情分,不好說破。國字臉自知理虧,生氣歸生氣,沒把事情鬧大,只是讓宋敬原重抄一次校規,再補3000字的檢讨。
“我會挨個字仔仔細細看。”對方咬牙切齒威脅。
宋敬原只好乖乖認栽。正愁眉苦臉謄抄校規——他都快會背了——忽然感覺路拾螢拿筆帽戳自己手背:“幹嘛?”
路拾螢說:“我聽他們說,除了英語,你成績都還行。”
路拾螢和同學混熟太快,對于誰暗戀誰、誰嫉妒誰、誰和誰剛表白又準備分手的八卦比宋敬原還清楚。也不奇怪他立刻對全班同學的考試水平有所了解。
“中國人,為什麽要說英文?”宋敬原沒好氣。
聽見對方發出輕笑:“二中不是江都最好的學校。中考分夠一中,為什麽不去?”
這都被他打聽到了。
宋敬原皺眉,伸手撐着下巴,思考許久:是啊?為什麽不去呢?
宋山沒有非要他上學。九年義務教育是國家要求,必須得去。但要不要上高中,宋山沒有态度。宋山傳統,不信任公共教育,重家傳、重師承,覺得真本事都是言傳身教,有擇一事終一生的道理。
如果宋敬原不去學校,而是一直跟在他身邊,讀書練字,習為人之道,亦能成才。
其實當年蘇柏延要考大學時,宋山就是不願意的。“一幫成天勾心鬥角的酸臭教授,能教你什麽?教你怎麽争職稱,教你怎麽賺風光?”宋山說,“浪費時間。”
可蘇柏延到底去了。
中考結束後,宋敬原猶豫許久,擇了個下午,窩在宋山腿邊開口試探:“師父,我要繼續讀書嗎?”
宋山當時看了他一眼:“讀書和上學是兩碼事。”宋敬原微怔,聽見宋山擱下手中的碑帖,“啪”的輕輕一聲,然後低頭教訓:“讀書是一生的事情。上學是手段。”
宋山向來惜字如金,寥寥幾句點撥,幸好宋敬原悟性不錯,聽明白他的意思。
學校是地點,讀書是目的。求學本是學文學德,而非謀學歷、圖功名的手段。可惜世風日下,求學本義早也被人遺忘,只把考試做跳板,換算金錢數字來看待。無怪宋濂要寫《送東陽馬生序》,又有幾人記得求學之艱辛?
而話又說回來,到高中去,和普通人一樣循規蹈矩過日子,按部就班畢業工作,是一條路。跟在宋山身邊,師徒二人潛心鑽研家傳,也是一種活法。
宋敬原思索多日:“師父,我還是想上學。”
“家裏又不是沒錢交學費。”宋山頭也不擡。
口風這麽松,宋敬原吓了一跳。大師兄離家出走多年後,宋山确實性情大變。
宋敬原就曬着太陽,得寸進尺:“那我就沒時間練琵琶了。練字也——”
宋山打斷他:“你說什麽?”
一般宋山裝聾就意味着宋敬原最好趕快閉嘴。宋敬原業知道自己過分了,聳聳肩,不敢再造次:“那我去哪所?一中也能進。可是太遠。”
“你自己的選擇,我不會管。只是選好以後,走多遠,走到哪兒,都得自己受着。”宋山說。
最後來了二中。其中一個原因是離家近。
“另外,壓力也小,”宋敬原說,“一中都是什麽人?一幫書呆子。我還想多長兩根頭發。”
路拾螢說:“那也沒見你發際線有所改善——哎!別撕!宋敬原我好不容易抄了一版!你怎麽賠!”
兩人一邊說有氣無力地抄校規,一邊你來我往地互相擠兌。
學校裏受罰,當然得用楷體,路拾螢是個寫草法的,寫方正規矩的楷書要他的命,所以寫得垂頭喪氣,和宋敬原頻頻交換信稿紙,仔細拆析對方的字來解悶。說這個“恒”字有顏真卿方正茂密之正氣,這個“規章”二字還不如路邊的描紅帖。
許是察覺這兩個小兔崽子已在自習室耗了太久,過了中午,教導主任終于莅臨察看。在他炯炯有神的目光下,誰敢造次?無可奈何,快馬加鞭寫完檢讨。
回到教室,上了一節課就要放學。路拾螢翻箱倒櫃找了半天,最後一拍腦袋:“完了。”
宋敬原恰巧拎着洗幹淨的襯衫走過來,要交還路拾螢,被他拽住。
宋敬原吓一跳:“幹嘛?”
對方貓兒般圓溜溜的琥珀色眼睛瞧着自己,顯出一種惡心人的“可憐兮兮”。
“我給你帶了襯衫,但是送我媽到單位,落那兒忘記拿了。”
“哦,”宋敬原還以為什麽事,“明天再帶。”
“我媽今晚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