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節

在原地,路拾螢遞來琵琶時,到底乖乖接過。

西廂記寺警段有部分是搖板,緊打慢唱,情緒激動,不好合。琵琶尤其難,一會兒要聽鑼鼓節奏和聲,一會兒要數着笛子的樂句複奏。而且昆曲不大重視樂隊伴奏,存在記譜混亂問題,許多彈法,都是口口相傳留下來的。

路拾螢拿來譜子,從頭到尾解釋了一遍。

“先用中速彈挑,持續演奏,聽鑼鼓,合上就行。之後要聽我,”他搖了搖手中蘇笛,“我這句結束,要接上。後面崔夫人這個,短促有力,再後面崔莺莺就是單彈了。”

低頭看一眼宋敬原:“記得住?”

宋敬原神色淡淡:“記住了。”

路拾螢有些不相信。

喻寰清嗓時,他還在緊張。可鑼鼓第一聲響,琵琶弦音準确切入,路拾螢就放下心來。食指挑,拇指彈,幹淨漂亮,沒有雜音,基本功紮實。

他屏氣凝神,等“耳邊金鼓連天震”,就加入合奏。笛音清脆,聲音悠揚。翻飛片刻,一句樂句結束,馬上要換音。

換音是關鍵,容易出差錯,便打眼朝宋敬原瞧去,宋敬原也正盯着他,目光平靜如水,四目相接,心領神會,那邊左手一挪,跟着換音符,右手依舊彈挑觸弦——

“耳邊金鼓連天震,征雲冉冉,土雨紛紛——”

“親孤單母女無處投奔,誰是俺崔家的救命人?”

渾然天成。

路拾螢看向宋敬原。

“崔莺莺”眉眼低垂,只盯着弦。信手一撥,聲如驚弓。“銀瓶乍破水漿迸,鐵騎突出刀槍鳴。”烘托緊密,絲絲入扣,彈挑音色極美,技巧娴熟。

小小一方後臺中,琵琶與曲笛合鑼鼓的節奏,聲如織網繁密,祖師爺來了也挑不出錯。說出去,誰信這支樂隊竟是第一次合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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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宋敬原坐在燈下,眼如星河,唇如點燈,擡頭看他一刻,路拾螢便微怔。

小姑娘錄下視頻,交接工作,歡天喜地走了。路母趕忙到幕後去準備上場。便只剩下路拾螢一人坐在一邊,等宋敬原卸妝,再送他回家。

怪靜的,難得兩人都不說話。

路拾螢擡頭看他。宋敬原對鏡卸珠釵,一瞬間真如閨中女子一般,叫路拾螢有些恍惚。

他只好別開頭:“琵琶彈得好。”

“笛子吹得好。”

“練了多少年?”

“十年。”

路拾螢起身:“走吧,送崔莺莺回家。”

夜深,路上車不多。路拾螢開得也不快,夏風徐徐,帶着江河潮濕氣,吹得宋敬原微微閉眼。兩人難得沒說話,一路沉默到了廟兒街蓬山路門口。這回三只鴿子都在家,大咕最胖,站在石桌上歪頭看路拾螢。

宋敬原禮數周全,就算看路拾螢不順眼,推門時還是說:“謝謝你送。”忽地想起什麽:“照片給我。”

“什麽照片?”

宋敬原一副“你休想渾水摸魚”的表情:“拍立得。”

“哦,”路拾螢笑起來:“還以為你忘了。不給。”

宋敬原瞪眼:“憑什麽不給!”

“我拍的,我做主。”

“拍的是我!”

路拾螢伸手:“行啊,一張一千,現金交貨。”

宋敬原氣得頭疼,覺得沒必要再和煩人精廢話:“你不去做奸商,我都替你可惜。”

一點客氣也不講,啪地把門關上回去了。

路拾螢失笑,也不生氣,吹了聲口哨,獨自騎車回家。

喻寰下班都是半夜,他一般都是自己點外賣。開了燈,坐在沙發上,就從包裏掏出那張相紙打量:光線恰好,曝光适量,照片裏,“崔莺莺”正擡頭,妝面媚氣,似見情郎一般,用半羞半躲的神色看人。

路拾螢端詳片刻,把相紙用小木夾夾到書桌前。站了一會兒,聽見雨聲,去陽臺收衣服。回到房間,又掏出宋敬原洗好的那件襯衫。

随手一摸,忽地發現崩裂處,有人替他縫上一枚扣子。

南紅瑪瑙的,玉質感強。胸口江都二中的校徽也是橘紅色,因而它點綴其上,并不突兀。想來是縫扣人精心挑選過。

姓宋的成天冷着張臉擠兌他,背地裏卻淨幹好事。南紅貴重,路拾螢心下一暖。他摸着瑪瑙扣子半天,嘆了口氣,鄭重其事将襯衫挂到衣櫃之中。

09 合唱

◎我帶宋老板去“找找感覺”。◎

上午的最後一節課是英語。沒出任何意外,宋敬原又睡着了。這回腦袋朝教室,手裏握着一支筆,巡課老師路過的時候,只以為他在認真做筆記。

他被一陣鬼叫般的動靜吵醒。

宋敬原迷迷瞪瞪睜眼時,聽見教室後方傳來一聲怒吼:“好一朵——茉莉——花——”

茉莉花不好,宋敬原也不好。他吓得他一個激靈坐直身,仔細一看,每人桌上都放着一張再生紙印刷的曲譜。正中赫然三個大字:茉莉花。

前排的同學好心給他解釋,說是月底的校慶晚會,每個班都得出節目。藝術班能唱能跳各有花樣,咱們班實在不太行,只能又搞朗誦合唱的老一套。

宋敬原心想:老一套也就算了,能不能別年年都唱茉莉花?

茉莉花都快聽枯了。

課間時,班長把全班同學組織起來,推開桌椅,折騰出一片空地。從高到矮,男女分列,排成合唱的四條縱隊。路拾螢和辛成英個子最高,在最後一排正中央。宋敬原稍矮一些,差兩公分一米八,站他們前面。

只聽前排的指揮一聲令下,宋敬原耳邊傳來一聲怒吼:“好!一朵!茉莉——花!”

一句都沒唱完,全班笑作一團。

辛成英摸摸鼻子:“幹嘛都看我?”

講臺邊坐着一個文文靜靜的女孩。頭發沒紮,披散在肩上。眼睛細長,臉上有雀斑,嘴唇偏薄,無可奈何地看着辛成英笑。這是阮鶴年,七班的學習委員。江都本地人,說話吳侬軟語,動辄臉紅。

阮鶴年是全班乃至于全年級成績最好的學生。上學期期末的全市聯考,小姑娘一騎絕塵,把一中的若幹學神甩在身後十幾分。可老天無眼,她偏生有先天性心髒病,身體單薄得像紙片,當時家裏人也是考慮二中離家近,好照顧,才讓她來這兒念書。

七班總共四十六個人,刺頭不少,大小天王若幹,做出的混賬事常讓明晁半夜氣得頭疼。但是對于這個瘦小文弱的學習委員,全班的态度全是出人的一致:你欺負她一下試試!

阮鶴年是本次合唱的鋼伴,正輔助班長指揮。

小姑娘斟酌片刻:“辛成英,我們是要合唱,唱,正常念詞就行了,不用喊出來。”

路拾螢也跟着添亂:“辛成英,我們唱的是茉莉花,不是食人花。”

辛成英立刻和路拾螢掐在一起:“你個跑調跑到外太空的有什麽資格說我!”

兩人在後面鬧成一團,引得周圍的男同學也跟着嘻嘻哈哈渾水摸魚。班長好不容易掌握局面,勉勉強強又合了三輪。

阮鶴年面露難色:“今天先這樣吧。大家回去多聽兩遍,我們争取明天排的時候,起碼一半的同學不跑調。”

宋敬原在心裏陰陽怪氣,心想:一半不跑調?讓他們一半上重本線還現實一點。

于是從這天開始,高一七班的教室裏到處充斥茉莉花的歌聲。下課唱,上課也唱。數學老師“老王”頭一回覺得自己亮如洪鐘的講課聲,被教室各個角落“嗡嗡”的低鳴蓋住了。他摸着後腦勺納悶:“鐘凱,你在那說什麽小話?這題答案多少?”

鐘凱和辛成英都是體育生,正在倒數一二排分析一個附點要唱多少拍。忽然被點名,鐘凱吓得一個激靈站起來:“選C!”

老王拿粉筆頭砸他:“選什麽C!這是填空題!”

路拾螢不勝其擾。

辛成英對合唱這件事有莫名的熱情,一下課就在他耳邊大展歌喉。路拾螢左請右借,找來三件外套蒙頭,但能把人直接送走的美妙歌聲仍孜孜不倦鑽入耳中。他忍了兩天,忍無可忍,周四放學前,拎着書包坐到宋敬原面前。

宋敬原正在奮筆疾書。數學習題冊很厚,他希望在放學前把數學作業趕完,就不必背着磚頭回家。

而路拾螢好不長眼,“啪”的推他的水筆,筆尖在答題區劃出長長一道筆痕。

宋敬原火冒三丈:“你有病?”

路拾螢趴在桌上,擡眼巴巴地看他:“你不是會彈琵琶?”

宋敬原知道掃把星找上門來準沒好事:“你最好當我不會。”

路拾螢掰着指頭和他分析:“你看,咱們班這個合唱,跑調,沒拍子,還有像辛成英這樣唱歌靠吼的,到時候上臺丢人現眼是一碼事,平時練合唱這麽難聽你不嫌煩嗎?”

“不嫌。”宋敬原舉起隔音耳機,“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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