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節

櫃上的老玉扇……宋山顯然有意晾着他,一副有賬要算的意思,路拾螢寒毛倒豎,立時開始思考自己哪兒做了對不起宋家的事情。

他自我檢讨許久,還真找出了這麽一件事,自投羅網一般打破死寂:“宋先生。”

宋山擡頭。

“那個……上次去酒吧的事……”

宋山笑盈盈地看他,等他繼續說。

路拾螢聲音漸低:“是我腦子進水帶他去的。您別怪他。”

他凝視路拾螢許久,大發慈悲一般開口:“終于想起來了?”

宋山合上書:“還以為你真忘了。你明知那是做學生的不該去的地方,更不該沾酒,可你還是這麽做了。而敬原敢明知山有虎地跟你去,是因為信任你,知道你不會害他。可你做到了嗎?你照顧好他了嗎?一句‘腦子進水’就能開脫嗎?”

路拾螢不吱聲,宋山又說:“我知道你以為這只是小事,覺得同齡人都膽大包天地去過酒吧,都沒有捅出簍子,就覺得自己也應該去圖新奇。可殺人犯法也是新奇,也有破戒的刺激和快感,你為什麽不試試呢?”

其實當天看見宋敬原微微有些上頭的一瞬,路拾螢心裏已經後悔,擔心惹上麻煩,所以後來才連忙帶他離開。他事後回到家中,心有餘悸,但所幸沒出亂子,心裏的愧疚感就淡了許多。今日宋山舊事重提,路拾螢才明白自己做了一件多糊塗的事情。

路拾螢誠懇道歉:“我……是我的錯,對不起,宋先生。以後一定不會再有了。”

宋山搖頭:“有不有不用向我承諾,你自己記住就好。當然,你也不必和我道歉。為了這事我罰過敬原,你該和他道歉。”

宋山又說:“再說了,你不是我的徒弟,我本來就不用管,是看在你父親的份上,我才多說兩句。”

路拾螢沉默片刻,有些惶惶地問:“您生氣了嗎?”

宋山擡起眼來,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你怕我生氣嗎?”

路拾螢說:“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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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山卻忽然答非所問地轉開話題:“給敬原的印章,是你自己雕的嗎?”

路拾螢有些茫然:“是我自己雕的。”

“你怕我,為什麽還要送這塊敲門磚?”

路拾螢一下怔住了——宋山果然看穿了他的別有用心。

其實送那枚鳥蟲文印章,“宋敬原印”,一來确實是要還宋敬原的禮。

宋敬原是個傻子,一出手就是南紅瑪瑙,根本不顧忌路拾螢的左右為難,但路拾螢不是:送禮必有來往,還禮是本分。那枚扣子上還雕着一朵小小蓮花紋,市場上什麽價,路拾螢心裏太清楚。因此省吃儉用好些天,去店裏淘了一顆品相過眼的芙蓉石。又想着宋敬原喜歡篆書,特地選了鳥蟲入印。

可另一方面,他是存心想讓宋山看見的。他拿準了宋敬原這小笨蛋一旦把印帶回家,一定會讓宋山過眼。由此,宋山就能想起他,就知道他路拾螢這幾年來并沒荒廢時間,此後便可以順藤摸瓜,來向宋山讨教問題。

說到底,也只是想得他的賞識。

見路拾螢不說話,宋山道:“你要有什麽請教,直接來問就好,不必拘束。”

路拾螢以退為進:“我和先生到底不是師徒,怕有芥蒂。”

宋山說:“那我要收你為徒,你願意嗎?”

路拾螢以為自己聽錯了,手一抖,不慎把小王八摔到地上。

倒黴龜撲騰半天翻了個個兒,掉頭就往後堂荷花池逃。

路拾螢說:“您……什麽意思?”

宋山起身:“你跟我來。”

16 收徒

◎《秋桂貍貓圖》。◎

路拾螢身心惶惶地跟着宋山上樓。

蓬山路的三層小樓,一樓是前後正堂,二樓是卧室、書房,唯獨三樓,上着一道鎖,木門古樸沉重,不知究竟是何地。之前亂轉時,路拾螢雖然好奇,可主人沒說能進,到底不會進。于是宋山“吱呀”推門時,他急火火跟在後面,天光外散,煙塵飛舞……

然後路拾螢就咳嗽了好幾聲。

宋山習以為常:“書畫古籍太多,文玩嘛,是這樣,我和敬原再精心保護,總有一天也會腐朽。”

路拾螢一怔,擡頭向前看去,然後原地石化:

這是一間前後打通、約莫百來平的房間,像是博物館的庫房重地。

房中有八個大木櫃,整齊排開,間隔約半米。每櫃六層,分門別類擺放着古籍、筆硯、拓片、印石、瓷器、宣爐、漆器、古錢幣,還有墨跡畫卷、玉扇竹扇、木雕石雕玉雕等諸多文玩收藏。最角落,有兩只老花梨木椅,中間一張桌案,桌案上,一把色澤沉密的古琴。

路拾螢的見識使他只能說出一個“這是”,然後喉嚨就不争氣地卡住了。不知是因為牆上塗了特制的保護塗層,還是心裏大受震撼,他只覺得口幹舌燥。

幸好宋山接他的話:“我的私藏。”

路拾螢顫顫巍巍:“您家裏有礦嗎?”

“沒有。戴上手套,碰壞了賠錢。”

路拾螢呆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宋山的意思。他接過宋山遞來的白手套時,心下一陣激蕩:以宋山的本事,能進到這兒的,都是上而優的真品。

宋山徑直走到牆邊花梨木椅上坐下,放路拾螢如魚得水一般在庫房裏撒歡。小朋友只在書中讀過關于名作大家的記載,或者偶爾去博物館得窺真跡掠影,今日實在是平生頭一遭有機會近距離欣賞古董收藏,一時間沒有控制住自己。

路拾螢失聲叫道:“這是定窯釉滴粉春瓶?我以為這種成色的東西國內早就沒有了!”

一會兒又“嗷”地一聲跳腳:“這串太平元寶是真的嗎?這……一二三四……宋先生你是不是認識什麽盜墓賊?”

再一會兒又聲音發虛:“這這……烏金硯?這個結構和線條也太漂亮了……我要是能用這樣的硯……算了字醜和硯有什麽關系呢?”

最後腿終于軟了:“這是董其昌真跡?不可能!那都是什麽價格?雖然這一份開面不大,只是殘跡扇面,但是……但是這個書體筆意,這個紙,這個印質和印泥用料……”

千言萬語彙做一句:“卧槽?卧槽!”

宋山這才搭理他:“不準說髒話。”

路拾螢立刻打自己嘴:“呸呸呸。”

宋山失笑:“不至于。這裏頭好多東西,敬原當玩具擺弄大的。”

路拾螢說:“暴殄天物會天打雷劈……比如不長個子。”

宋山不以為然,端起茶碗吹了吹:“你要是願意拜我,也可以如此。”

路拾螢一下閉嘴了。

就算是再不開竅的木腦袋,也知道宋山為什麽特地把人帶上來參觀,何況是路拾螢這樣的機靈鬼?這是□□裸的威逼利誘。

他的眼神終于舍得從一屋子寶貝身上挪開,頓了片刻,人直直走到宋山面前。屋裏開着空調,路拾螢卻出了一身汗:“宋先生為什麽要收我?”

宋山一頓:“我師父傳我兩件事:一為書畫,一為篆刻。書,你和敬原都不錯,畫,我也傳給他。只有篆刻,沒有傳人。我不能斷我師門的後。你送敬原的鳥文章,我看了。下刀論天賦,就三個字:‘敢’、‘準’、‘靈’。其它都能後天補拙。你恰巧靈氣十足,我看得上。”

路拾螢說:“蘇柏延蘇老師……不是您的徒弟嗎?”

話音一落,屋裏忽然靜下來。陰雲密布,天色黢黑。路拾螢心想:完蛋,說錯話了。再聯想起那天蘇柏延叫他送信一事,心中就大概猜到七八。

宋山眼睫微微一顫,輕笑一聲:“敬原沒告訴你?”

路拾螢趕緊說沒有。

“我确實被他叫過幾年師父。但蘇柏延最終和我不是一路人,已經分道揚镳。”

“……為什麽?”路拾螢仗着年紀小,壯起膽子問了一句:“我看蘇老師不是壞人。記憶裏……他對我也很好。”

幼時借住蓬山路,蘇柏延照顧他的生活起居。剛來的幾天想家,哭嚎要找媽媽,是蘇柏延把他抱起來,悄悄爬到屋檐上招野貓逗他玩。還吹《小燕子》給他聽。也是因此,路拾螢後來才會學笛。

宋山沉默良久:“承襲家傳,不能有他心。他心思不在這裏,不必強求。”

宋山起身:“我六歲習字,八歲學畫,十二歲臨趙子昂,已有九分相似,非熟悉字畫者不能分辨真僞。北京城自清末以來,就有古董文玩世家。‘肚口白’白家是大宗。民初,無論是商號、藏家還是作僞手藝人,都以能進肚口白的進廳為榮。我在白家進廳待了十年才離開。習得的真傳,足夠指教你在篆刻一門有立足之地,只要你願意。”

這番話已經算是直白。他定定看着路拾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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