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節
給你錄音?”
宋敬原說:“……不用了。”
片刻忽然擡起頭來看路拾螢——路拾螢正蹲在湖邊打水漂,小石子彈出五六下,落在湖面正中。他眼裏倒映藍天白雲,和路拾螢微卷的鬓發:“那你生氣嗎?”
“我幹嘛和傻子生氣?”
宋敬原臉色黑了片刻,半晌還是忍住了:“不要生氣。我會改。”
路拾螢撿石子的手微微一頓。
宋敬原已把頭扭回去,一個人對着湖面面壁思過,可路拾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卻挪不開。他靜靜瞧着宋敬原,心裏忽然有異樣的柔軟。
從小到大,連喻寰都沒和他這個兒子說過“會改”二字,一貫以一種小姑娘的心态熊他,指使他做這做那,超支消費被抓現行時,就算是向路拾螢打滾撒嬌也絕不認錯……只有宋敬原一個,第一次輕聲輕語地垂眼許諾他,你有什麽不滿意,我改。
路拾螢逗他:“你猜宋老師那天和我說了什麽?”
宋敬原兩只耳朵豎起來。
“他說我要是聽你說話不順耳,可以揍你。”
宋敬原:“……你會揍我嗎?”
路拾螢本意是想或多或少地威脅宋敬原別亂來,我捏着你的尾巴呢,卻被宋敬原一句話問住了。
“……看情況。”
“那你會站在我這邊嗎?”
路拾螢沒聽清:“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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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敬原很平靜:“我和辛成英,你幫誰?”
路拾螢隐約嗅到一點吃醋的酸味,但又一頭霧水:“我誰也不幫。公平公正,誰錯了我踹誰。比如說現在是你錯了,你,立刻站起來,我可以陪你去找辛成英道歉。”
宋敬原乖乖“哦”了一聲,然後卻賴着不走,只是盯着路拾螢琥珀色的貓兒眼問:“那你以後能不能朝我這邊偏心一點?就一點,四六開吧。”
路拾螢一怔,清楚地聽到自己胸膛下那顆心髒,不争氣地多跳了一拍。
宋敬原乖乖認錯,答應道歉的事,但是不是現在,也不要路拾螢陪。
路拾螢沒有逼他,因為忽然有了心事:宋敬原為什麽要他偏袒他一點,為什麽要他的心朝宋敬原這邊偏一些?他覺得兩人之間多了一種細若游絲的紅繩般的牽扯羁絆,但一時又說不上來。直到宋敬原喊他名字,說腿坐麻了,路拾螢才回過神來。
他伸手把宋敬原拽起來,順便替他拍去屁股上沾的碎葉子。他俯身時聞到宋敬原身上淡淡的墨香,像是雨後竹林間清新晚風穿山而過。
他心想:他可以朝宋敬原偏心多一點……可以一整顆心都偏給他。
于是這一出鬧完,路拾螢心下小鹿亂撞,再沒有心情思索宋山布置的任務,只好問宋敬原,坐不坐過山車?
宋敬原掙紮許久,一咬牙說坐。
宋敬原扶着樹幹在垃圾桶邊狂吐不止時,路拾螢好心遞來紙巾:“恐高你不早說?”
宋敬原逮着空隙回他的話:“不是高。是暈。”
“暈嗎?”路拾螢回頭看了一眼正在空中飛馳的三節過山車車廂,“嗷——”的叫聲時遠時近,“還好吧我覺得?”
宋敬原說:“……我覺得不太好。”
他果然适合去當飛行員,海盜船、跳樓機、大轉盤,一口氣玩下來,人活蹦亂跳,頭發絲也一根沒亂。宋敬原魂都甩出去了,呆在一處出神。他坐在游樂園門口等班級集合時,路拾螢飄過來:“對了,你那天還沒說,為什麽學理?”
宋敬原暈頭轉向地想了半天:“哦。因為文科我都會了。為什麽要花兩年學已經學會的東西?”
長期被灌輸功利主義應試思想的路拾螢同學一時沒有找到反駁的理由。
統一坐大巴車回校時,宋敬原還在犯暈。為了避免他在車上也煞白着臉腸胃翻湧制造有氣味産物,罪魁禍首路拾螢只好坐在他身邊盯着。宋敬原一直戴着耳機,安靜地凝視窗外。路拾螢手機沒電,只好凝視宋敬原的側臉。他的眼睛倒映在窗面上,窗面又照着雲山湖水,便仿佛宋敬原的眼中呈着一方天地似的,明淨如玉。
他心裏忽然一動,拍宋敬原的手。
宋敬原默默回過頭來掃了他一眼,意思是幹嘛。
路拾螢摘下他的耳機:“喂,祝子敏問你,你有喜歡的人了,說她沒法比,那個人是誰啊?”
宋敬原渾身一僵,路拾螢還在喋喋不休地問:“我們班的嗎?或者別的學校的?你這不地道啊,你都不和我說。”
宋敬原輕聲說:“沒有很喜歡,但比喜歡別人……要更喜歡。”
路拾螢給他繞暈了:“哦。所以是我們班的嗎?”
宋敬原低頭看手。路拾螢的右手就在一邊,指節分明。只要他輕輕一動,就能摸到路拾螢的小指。可是宋敬原沒有動。他說:“算是吧。”
“這還能算?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是誰啊?”路拾螢笑眯眯地低頭來八卦。
宋敬原沒再理他,冷哼一聲,把自己的耳機奪了回去。又伸手把遮光簾一拉,帽子一戴,顯然不打算再和路拾螢廢話。
路拾螢哄了半天,宋敬原也沒有吱聲。覺着沒趣,轉頭和別人說話去了。
宋敬原這時才睜眼,遠遠朝窗外看。
此時江都城內飛花漫天,紫藤如瀑。
宋敬原心想:是你。
21 獨處
◎還是少年。◎
路拾螢不知道宋敬原是怎麽和辛成英道的歉,只知道“夏游”歸來那一天,他不依不饒跟在辛成英的電動車後追到廟兒街門口,辛成英才肯和他說話。少年人站在牌坊底下吵了一架,第二天重歸于好。
至于祝子敏的事情,放假當天,散學典禮上,宋敬原埋頭奮筆疾書,花了一個早上,寫了洋洋灑灑一封三頁紙的書信。從頭到尾,有理有據進行了深刻的自我剖析與自我反思,最後委婉告知祝子敏,自己并沒有惡意,只是兩人沒有緣分,做學生也應該遵守本分避免早戀,但是合适的同學間的友好交流可以正常進行。
拿來給路拾螢過目。
路拾螢覺得好笑:“給我看有什麽用?”
宋敬原憋了半天:“萬一……我又說錯話呢。”
“哦……”路拾螢兩只貓兒眼狡黠地彎起來:“可以,很乖。”
辛成英豎着耳朵在旁邊聽牆角,聞言大驚失色:造孽啊,居然有人把宋敬原管住了!見鬼了見鬼了,宋哥被人說“乖”,居然沒有反唇相譏“你最好去看看眼科”!
辛成英極其惶恐地關注着戰局變化,而宋敬原只是冷着臉飄走了。
路拾螢一邊往書包裏裝暑假作業,一邊和辛成英做散夥前的交流——萬一再開學不在一個班,這就是最後的晚餐。說着說着就提到打零工的事情。之前路拾螢是在家附近的奶茶店上班,按小時算,攢了一臺電動車的錢。辛成英有意閑暇無事也去賺點零花,就向路拾螢打聽。
“你要願意我帶你去,正好我家沒人,你住兩天也行。”
宋敬原悄悄豎起耳朵。
辛成英問:“你媽呢?”
“出國巡演去了。”
“挺好,想吃啥吃啥。”
路拾螢唉聲嘆氣:“哪有啊。不讓我點外賣,讓我自己開火。煩死了。”
于是路拾螢溜到電動車棚時,宋敬原尾随其後。他遠遠看着路拾螢,少年穿着白襯衫,南紅瑪瑙扣點綴其上。陽光被樹葉篩得很細,綿軟如灑金落在他身上,清風吹來,漫天飛葉。
路拾螢注意到他:“有事?”
宋敬原說:“你去蓬山路嗎?”
“今天不去了,我得回去收拾——”
“我的意思是,這兩個月,住蓬山路。”宋敬原意簡言赅。
路拾螢一怔:“你師父的意思?”他以為是宋山希望他在身邊,随時指導篆刻手藝。
宋敬原皺眉,心想:其實是他自己的意思。但他點了點頭,把鍋推給宋山背。
路拾螢說:“也不是不行……你不是不喜歡和人一起睡?”
宋敬原擰起眉頭:“你到底來不來吧。”
路拾螢笑盈盈攬他的肩頭:“走吧。陪你回家。”
路拾螢剛搬進蓬山路這天,宋敬原難得做了好夢。
他夢見剛到蓬山路時,宋山教他寫字。學字先學握筆,宋山告訴他,從古至今,習書大概分為兩種握筆法:單鈎斜執、雙鈎直執。
那時他太矮了,踩着板凳,也才将将夠到石桌邊緣。宋山一手扶着他,一手把住他的手腕,輕輕一握,将他的小手攏在掌心,教他無名指內抵筆杆,微微虛握。
“中、正,是握筆的要領,是勢意的要領,也是做人的要領。”宋山垂眼,凝視宣紙上淡淡墨痕,如此說道,“這兩個字,你給我記一輩子。”
而那時也正是江都晚夏,後堂的池水中開滿一片荷花。蘇柏延放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