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節
回家,推門而入,一下愣愣站住了。而他見到陌生人,立刻往宋山身後躲。宋山失笑,把他推出來。他指着蘇柏延告訴他:“叫師哥。”
一切好像只是昨天。
宋敬原一肚子壞水,自己醒了,沒喊路拾螢,悄悄到堂下練字,算是早功。
于是等路拾螢下樓時,他已臨了兩帖趙孟頫《後赤壁賦》,正研墨,準備寫一張瘦金體消遣。
路拾螢就挨了罵。
宋山煮好南瓜粥時說:“明天早上六點,別讓我等你。”
路拾螢乖乖“哦”了一聲,知道這是宋山的第一個規矩。
宋山的規矩,說多不多,說嚴不嚴,只是每日定了功課,晚上查驗。其餘時間,不管你做什麽,別把蓬山路炸了就沒事。于是少年人白天寫字、練篆刻的沖刀十三法、看印譜與畫冊,穿插着寫寫暑假作業,晚上起風,天兒不那麽悶熱,就騎車在江都城亂轉。
路拾螢天生飛行員的料,平衡感好,敢松開兩只手蹬車板。宋敬原有些嫉妒,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不知道的以為你是馬戲團出來的。”路拾螢并不和他計較,手把手教他半天,覺得宋敬原實在太笨,一蹬腿跑了。
宋敬原只好在後面追。他們沿着街邊騎上過江大橋,兩岸夜色如星星燈火。停在路燈下等車時,暖光醉人,照在臉上,心神意亂。而等從坡上往下沖時過隧道,風獵獵向後刮去,吹得路拾螢的工裝襯衫鼓鼓飛舞,身影如新生小燕一般,宋敬原心裏就想:
和有些人在一起,騎車都是一路綠燈。
等到在城裏你追我打一圈之後累了,就回到廟兒街吃宵夜。
相處下來,路拾螢已摸清了宋敬原的口味:甜第一,鹹第二,酸看菜系,辣的一概不吃。不吃芹菜,不吃韭菜,不吃香菜,不吃蔥。炒飯裏但凡有一丁點胡蘿蔔,都能被他眼尖地挑出來。路拾螢依舊拿筷頭敲他:“知道自己為什麽長不高嗎?”宋敬原說滾。路過甜品店,買了一盒小串的糖葫蘆。付錢時路拾螢極其不屑,說你怎麽吃小孩子的東西,可等宋敬原剛伸手,卻低頭叼走一串夾綠豆的。
宋敬原終于火了,揪着路拾螢衣領勒令他賠錢。
路拾螢笑嘻嘻地說:“我不是幫你減肥嗎?不過你也吃不胖。”
偶爾會路過辛成英家,晚上游客多,生意紅火,辛成英多半都在店裏幫忙,腰上系着圍裙,兩手端着盤子。他沒有空一起到處亂竄,于是兩人只是坐坐,光顧他家生意,兩碗藕粉圓子,又推着單車離開。回家時,路燈将影子拉得很長。宋敬原在前,路拾螢落在後,宋敬原心裏想:我以前覺得路拾螢是掃把星,現在看來是我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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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到他以後,才有勇氣随他向人海深處去。
八月初的某一天,宋山叫路拾螢明日不必早起。
宋山說:“你的回文,朱白練的都可以,沖切兩個刀法算是及格,但還有些生澀,所以平時基礎功不能放下,繼續練。同時,該開始學篆書技法。你的章尚沒有‘金石之味’,因此沒有神韻。我知道你擅草書,但篆是刻的根本,所以這一個月你不準寫草,回爐重造,從《峄山碑》臨起。”
宋山又看着宋敬原說:“你的工筆,總算有了提升,有了寫意的意思,不要再畫花鳥,多看山水圖冊。你性格偏實,沒有飛白無蹤的潇灑,所以不敢讓你碰草,也不敢早早放你進山水門檻。繼續寫行體,你的行書寫的太将就,前段時間閉塞至極,這幾天好一些,多揣摩筆生字、字生行的意思,不準偷懶。”
兩個人不僅挨罵,還領了一堆新的吩咐,就垂頭喪氣眼觀鼻鼻觀心杵在一處。
然後路拾螢問:“那您去哪?”
宋山頓了頓,眼睫微垂,吊兒郎當地說:“我去問道成仙。”
然後真如仙人一般拎起背包,一身黑衣地飄走了。
宋敬原躺在沙發上抱着手機點外賣時告訴路拾螢:“不用管他。每年這個時候,他都要出門一趟。不告訴你去哪,就是不準你問的意思,別多嘴。”
宋敬原算他半個師哥,因此路拾螢把這指點記在心裏,回了一句:“一年一次,不是幽會,就是上香。”
宋敬原聽不慣此等欺師滅祖之言論,讓他閉嘴,結果小兔崽子又幽幽補了一句:“說不定還是同步進行的,比如地裏埋了老情人。”
就聽見摩拳擦掌的聲音:“你皮癢是不是?”
宋山不在,沒人下廚。宋敬原點了兩天外賣,脆弱的腸胃立刻開始抗議,在洗手間翻天倒地吐了幾次,而路拾螢只是叼着小龍蝦毫無憐憫地看着他:“要不來點?”
宋敬原說滾。
宋敬原沒有辦法,被逼直面生活的慘淡,拎着小推車到不遠的市集去買菜,準備自己開火。他哪裏買過菜?路拾螢跟在後面,眼睜睜瞧他拿了壞了葉子的大白菜、外皮發軟的破洋蔥,以及手感光滑的老雞蛋,就知道這頓飯必然不能善了。
果然,當宋敬原把熬成一坨的南瓜粥搬上飯桌,并惡狠狠地逼着路拾螢先喝一口時,路拾螢覺得他像前朝的倒黴小公公,得給自家主子試毒。被迫抿了一塊南瓜糊,路拾螢臉都綠了。
可是宋敬原一半忐忑、一半期待地問他口味如何,表情期待,像一只懵懂的小鹿,路拾螢只好硬着頭皮說還行。
晚上便只喝了一碗南瓜粥填肚子,其它的清炒小菜,黑成一團,膽小如路拾螢一概不敢動筷。
半夜時,宋敬原醒了。他一翻身,聽見窗外除了葉動蟲鳴、三鴿亂咕的聲音以外,還有一陣詭異的窸窣聲。宋敬原以為家裏進了賊,帶上路拾螢的平口刀防身下樓一探究竟,結果順着光一摸,發現路拾螢翹腿坐在後堂庭下,捧着一碗方便面等泡開。
顯然是從廚房裏翻箱倒櫃找出來的。
兩人一相對視,宋敬原臉都黑了:“你屬老鼠的?”
跟個耗子似的半夜偷吃,這要放在舊社會,偷吃略等于偷師,就連人帶鋪蓋掃地出門了。
路拾螢說:“我不是屬狗的嗎,怎麽又成屬老鼠的了?”
宋敬原問:“我做的飯有那麽難吃嗎?”
路拾螢沉默片刻:“你給它吃,它都不吃。”
他指向荷花塘裏那只茫然無辜的小王八。
一句話把宋敬原點着了,宋敬原不顧此時已是夜深人靜睡覺時分,打着手電就要和路拾螢幹架。兩人繞着池塘亂竄,小王八見事情不對,把頭一縮,骨碌碌滾回蓮葉下趴着躲藏。而晚風浮動,燈籠下燭火搖曳,寂靜之中,門口忽然傳來三聲響動。
“砰,砰,砰”的敲門聲。
今日正是農歷十五,陰氣最重的一天,離出伏後中元節也近。此時又是半夜時分,迷信如宋敬原,立刻寒毛倒豎,耳朵尖都立起來,躲到路拾螢身後:“我草,什麽東西。正常人大半夜不會敲我家門。”
髒話都飚了出來。
路拾螢雖然不信神鬼之說,但被他吓得多少有點頭皮發麻,抓緊了手裏的方便面碗:“你你你……你放開我,我去看一眼。”
于是路拾螢大着膽子把門拉開一條縫,朝外一看。
一道熟悉的聲音驟然響起:“呀,拾螢也在。”
22 故人
◎春風不改舊時波。◎
路拾螢還沒反應過來,宋敬原先跳腳:“師哥?”
路拾螢定睛一看:可不,門口這位西裝革履、人模狗樣,戴一副金絲眼鏡,渾身被雨淋濕的年輕精英,不就是當年那位溫和儒雅的小師哥蘇柏延?
路拾螢退後一步,讓他進來:“蘇老師。”
宋敬原一下撲進他懷裏。
蘇柏延看着身材高瘦,可是伸手将他一攬,竟穩穩把一米八的宋敬原托住了。他手裏還拎着一只公文包,襯衫袖口向上一撸,露出一截小臂,隐約可以看到肌肉的線條。
路拾螢默默收回眼神,心裏多少有一點震驚:宋敬原在外面從來冷着一張臉,習慣垂眼看人,惜字如金,還有潔癖——上回辛成英借了他的外套穿,這小兔崽子寧可在16度的空調中瑟瑟發抖也不再穿一下——可此時卻如金毛一般扒着自家師兄撒嬌,果然人不可貌相。
然後心裏就有一點小小的醋意:什麽時候宋敬原也能好聲好氣和他說話,能如此時一般對他也賣個乖呢?
路拾螢搖搖頭,立刻罵自己是癡心妄想。
宋敬原嗅到蘇柏延身上淡淡的煙草味,也摸到他身上淡淡的潮意,心裏覺得奇怪:江都市區并沒有下雨,蘇柏延身上怎麽濕漉漉的?于是開口問:“師哥,你怎麽大半夜的過來,也不事先打聲招呼?”
蘇柏延沒有進門,整理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