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節

。”

已經有不及格前科的兩人面面相觑,極有默契地閉嘴不提此事,只是默默說好。于是等蘇柏延孤零零的身影消失在廟兒街黢黑盡頭,宋敬原低頭一看:那是一只木制的書簽,正面龍飛鳳舞刻着一首詩:

離別家鄉歲月多,近來人事半銷磨。

唯有門前鏡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

23 江博

◎氣度。◎

月過樹梢時,宋敬原還躺在床上發呆。他靠窗而息,透過薄薄紗簾,瞧見樹影微微搖晃。他翻來覆去不安穩,一會側躺一會仰躺,吵得路拾螢側過臉來,伸手替他把掉了一半在地上的空調被撿起來蓋好:“幹嘛不睡?”

“想事情。”

“想什麽?”

“我的琵琶雖然是師父教的,但師父到底不精于此,小時候,是去北京找的名師指點入門。到北京第一天,我師父領我上山,記得車開了很久,到山頭停了。然後在一座墓前敬了一碗茶,澆了一碗酒,磕了三個頭。現在想想,茶是拜師茶,酒是敬師酒,墓……或許就是那個未曾謀面的師爺的墓。”

“想這件事做什麽?”

“想我師父太孤單了,這麽多年來,我唯一見他拜見過的人,是一個已不在人世的人。除此之外,每逢節日,都只有我們師徒三個人過。後來就變成兩個人。”

路拾螢“哦”了一聲,安慰他生老病死是人生無常,胡思亂想也沒有用。然後忽然又說:“說起來,有一年,我給我爸掃墓的時候,帶了兩卷磁帶,錄的是我媽的戲。給他裝在盒子裏,埋在一旁的樹下,埋的很深,第二年再去的時候,卻發現那兩盒磁帶莫名其妙被翻了上來,端端正正擺在他墓碑前。按說正常沒人會去墳前亂挖吧?況且埋了整整一年,早就該爛透了。可是磁帶盒一點泥土也沒沾,新的一樣,打開一看,帶子上有刮痕,有放過的痕跡……我相信是他聽過了。”

宋敬原沉默了好半天。

路拾螢不知他在沉默什麽,宋敬原卻忽然說:“如果我早些或者晚些去北京,是不是就能恰好在蓬山路遇到你?”

路拾螢想了想:“早幾年遇到,晚幾年遇到,又能怎麽樣呢?以我小時候的脾氣……多半只會和你滾到地上掐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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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敬原默默地說:“那還是不要見面為好。”

黑暗中,他聽見路拾螢翻個身,一陣窸窣的被褥聲。漸漸呼吸平穩,不再說話,宋敬原猜他睡着了。他回過頭,只能借着月光隐約看見路拾螢輪廓的起伏,少年人的棱角還不鋒利,腰板卻挺得直。一身鋒芒未展,已隐隐向內藏蘊。

宋敬原想起曾經在書上看到,絕大多數人一生只能相見一次,或是在路邊匆匆一瞥就此別過,或是在某一刻四目相對,然後再不見蹤影。多年前他未在蓬山路遇到路拾螢,而之後兩人各奔東西各有生活,卻又兜兜轉轉在江都重逢。

這一刻,忽然如路拾螢一般,信了神鬼因緣注定之說。

以為宋山不會回來太早,可以躲掉一天早功睡個懶覺,于是日上三竿,兩人還未醒。

屋裏空調開的太低,宋敬原睡着睡着,就把自己的被子摟在懷裏,伸長了手搶路拾螢的被子。路拾螢就被凍醒了。他極其怨念地盯着宋敬原熟睡的側臉,差點想一腳把他踹醒。最終良心未泯,嘆了口氣,只是和他躲進一張被子裏,臉貼着臉,手搭着手。

宋敬原睡醒時,發現自己如一只八爪魚一般扒在路拾螢身上。這大善人還好心地在他腰上攬了一把,以免他滾下床去。宋敬原默默爬了起來。

結果餓着肚子一滾下樓,看見前堂案邊坐着熟悉的人影。

說話聲音都發虛:“……師父。”

宋山頭也未回:“你們膽子是越來越大了。”

宋敬原立刻開始狡辯:“那個……昨晚我做了南瓜粥,結果一起吃壞肚子,都半夜才睡,今天早上就——”

可宋山打斷他:“昨晚誰來了?”

宋敬原一怔,下意識想要替蘇柏延隐瞞:“昨晚?沒人啊。”

宋山這才轉身,瞟了他一眼,手裏捏着那枚書簽。

宋敬原支支吾吾:“這是……博物館的宣傳工作做的到位,他們挨家挨戶……”

“敬原。”宋山嘆氣,“他的一切都是我給的、我教的,他煮茶愛放多少水、愛煮多久、喜歡濃茶還是淡茶、茶湯要什麽顏色……我都一清二楚。你還要和我說謊?”

宋山手邊擱着一碗茶,已經涼了,是昨晚未喝完的。兩人送走蘇柏延,覺得太困,上樓就躺到床上,沒來得及收拾碗具,更沒想到宋山居然一大早就回到蓬山路。

因此露了馬腳。

宋敬原只好說實話:“……書簽是他帶來的。師兄——不是……蘇……他現在在博物館上班。”

他嘴快,一下子把“師兄”二字說出來沒有改口。宋山聽見只是微微擡了擡眼,到底沒有責怪。他輕輕摩挲書簽上那行詩,心神像是恍惚似的,半晌才問:“他來做什麽?”

宋敬原沒提肚口白,只說了古董商、董其昌書畫的事情。

沒想宋山霍然起身,不敢置信一般盯着宋敬原看:“他真是這麽說的?有人給江博捐的殘片?”

宋敬原吓了一跳,退後一步——他幾乎從未見過宋山失态如此,頓了片刻說:“是……是啊。董其昌是松江人,華庭畫派,捐還給江都作收藏展示,不也是……魂歸故裏的好事嗎?”

可宋山只是握緊了手中那枚木制書簽,久久伫立,最後才自嘲般笑笑:“也是。”

宋敬原就知道這其中另有隐情。或許和蘇柏延說的十數年前,肚口白的糾紛有關。可他一頭霧水,卻又不敢多問,只能看着宋山身影似蒼老十倍一般,一個人頹然上了樓。

宋敬原百思不得其解,窩在書房裏寫暑假作業也沉不下心。路拾螢正叼着毛筆,盤腿坐在案邊思考宋山布置的分朱布白之事。

他似是倦了,往後一趟,倒在木頭地板上,回過頭來看宋敬原。于是宋敬原一低眼,就瞧見這人睜着一雙圓溜溜的貓眼睛瞧自己。他方才一定偷吃了什麽辣的東西,嘴唇瑩瑩發紅,T恤還露出一截胸口,就像是勾人卧在他身上,拿毛筆謄抄詩文似的。

宋敬原臉一紅,默默回過頭。窗外蟬聲鳴鳴,一池荷花搖曳,他口幹舌燥,更寫不下去了。于是把筆一丢,用腳踢路拾螢肩膀:“喂,去不去走走?”

路拾螢騎着新買的電動愛車,載宋敬原一齊溜去博物館。

停車後上了三層鎖,路拾螢不想再丢電動車。

放暑假,博物館裏人還不少。小孩兒為主,跟在父母身邊四下撒丫子亂跑。講解員領着一串串頭戴旅游小紅帽的中老年男女走進展館,于是幾個鎮館之寶的展臺前圍滿了人。

宋敬原是個不愛動彈的小懶蛋,平日裏也不喜歡出門旅游,博物館算是他去的最多的地方。十六年人生,除江都以外的地方,他只去過北京。在北京那一個月,除了練琴,天天就往國博跑。每到閉館時間,和安保人員鬥智鬥勇,挨個展館亂竄。

各自轉了一會兒,路拾螢終于在一副清代金農“漆書”巨制屏賦原件面前找到宋敬原。

宋敬原正垂眼站在玻璃前,摘了眼鏡,沉思般直直盯着書紙看。展館裏的燈光微暗,暖黃色,就在他臉上留下斑駁似的陰影。如燈影游船,飛紅千萬。

其實這副展品是江都博物館裏的常展之作,宋敬原次次來,次次看,冬心先生的每一筆墨痕都牢牢記在心裏。可就算看過這麽多次,每一次都還是忍不住要為之停駐。

漆書是金農獨創一門的字體,以扁筆入隸書,橫畫粗,豎畫細;橫畫方厚如磐石,豎畫細長如銀針,結體十分茂密,有一種奇異的美感,一問世就博得衆人驚嘆。而最有趣的是,漆書雖是金農獨創,可其中棱角分明的筆意,正與千年前漢人初寫隸書的筆意相合,由此成一代大家。

“呀,大胡子的東西。”路拾螢站到他身邊笑道。

身為揚州八怪之首的金農,無拘無束,性情野逸,在畫像中,長束一把大胡子,因而路拾螢才會這樣稱呼他。

“你喜歡?”路拾螢低下頭問。

宋敬原沒說是,也沒說不是,頓了片刻才答:“不記得第一次在哪裏見的——好像是在江都的某個園林,”江都多園林,以園林景色著稱,“園林裏的住宅,主人挂了一副對聯在正堂,就是金農的漆書。第一次見的時候,一下被震撼了,覺得怎麽會有這樣奇絕的隸書行筆?後來了解他的生平,才知這人一生坎坷,四處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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