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節

歷,五十多歲才入畫,一手竹梅卻畫得出神入化。”

“那時的文壇,盛行飄逸柔媚之風,金農的古樸渾厚無疑格格不入。就如他一生不願阿谀奉承一般,一生也沒有入仕,也一生沒有更改自己的書風。所以金農博學多才,愛古嗜寶,收集金石書畫千百,最後只是逍遙野仙一般清貧一生。”

“我很羨慕這樣的人。一生只做一件事,一生只順從本心随心所欲。千百年來都贊賞如他一般不追名逐利、潛心鑽研的人,可有事我時常想,金農只是千百萬人裏,能借此留下美名的一個。有多少人像他一樣一生避世而居,與書畫為伴,醉心苦練,卻清貧至極,最終也寂寂無名、無人問津呢?又有多少人能像金農一樣天資過人,最終留下一手漆書流芳萬古呢?”

“然後心裏就很害怕。我愛書畫,願意跟在我師父身邊一生做一事。可人總是心高氣傲的,不服輸,也想如同前輩一樣在文壇留下一點哪怕是來過的痕跡。但我自知并無天資,後天又不夠刻苦,這樣的願望……多半只是奢望。”

他說到這裏,才對路拾螢笑笑:“所以有時練字學畫時,常有不敢落筆的惶然感,覺得自己笨拙至極,甚至不敢再學下去了。”

兩人在屏賦面前逗留許久,又到別的展品面前觀看。江博書畫多,足夠二人拆解學習。于是自己觀賞揣摩到下午,才到走廊歇腳,順便給蘇柏延打了電話。蘇柏延恰巧今天值班,交接後,到二樓來找人。

師兄一身淺灰色工作服,手裏捏着金絲邊眼鏡,笑盈盈一手一個把走蔫了的小朋友拎起來:“博物館天天都可以來,不急這一時。今天恰好我有空,不如帶你們到後面去看看——閑人免進的哦。”

作者有話說:

我知道我寫了很多枯燥的東西(抱頭鼠竄

24 雲煙

◎人。◎

博物館工作分多個部門,有展覽,有行政,有保管研究,還有像蘇柏延這樣成天鑽在倉庫或是工作室裏和泛黃書頁、破碎瓷片為伴的修複部門。

蘇柏延帶着二人到工作室,一推開沉重大門時,“吱呀”一聲,濃重的古書的黴潮味與墨香就沖進鼻腔之中。

屋中有幾張長而寬的木桌,還有幾道由桌子拼接而成的案子,用于鋪展裝裱畫作。

桌上放着補書板、裱板、毛筆、排筆、漿糊碗,還有一些鑷子、啓子、書皮用料等等複雜多樣的工具。

有一個戴眼鏡、碎劉海、紮麻花辮的年輕女孩正伏案工作,聽見聲音,頭也沒有擡。

Advertisement

蘇柏延低聲說:“這是我同事。陳桦,北大的高材生。”

這位陳姑娘這才回過頭來笑盈盈地瞧了一眼:“偷偷帶人進來,我等下舉報你。”

“都是我的小師弟,懂規矩,不會妨礙你的。”

陳桦似是與蘇柏延極其熟稔,手上動作頓了頓:“你的師弟,我可不敢小瞧。”

修複工作其實很枯燥,一天下來幾乎都在重複同一件事。

蘇柏延一邊領着二人參觀,一邊介紹了修複工作的大致內容。蘇柏延這裏大多以修複出土或是捐贈的古書——殘片、線裝、蝴蝶裝、冊頁等等類型都有——以及書畫為主,其它同事亦有修複瓷器、漆器、石雕石刻等方向。

以古書籍的修複為例,首先要核查書籍內容、樣式,确定修補方向,之後便要分拆書籍,将或是破皮或是黴腐的封面、紙張、包角、書背等完整分開,再進行接下來諸如補、貼、修、襯、排、裝等步驟。

蘇柏延示範時,不慎将手邊的一碗墨與顏料齊齊打翻,落在身上,也不介意。

宋敬原這時才發現,他手掌上密密麻麻有許多仿佛浸入多時的墨痕以及刀口,想來是工作時弄上的。

他記起幼時,蘇柏延還在蓬山路的那段日子,教他打一些樣式繁瑣的繩結,紅繩纏繞在細長青白的手指上,那一雙手只薄薄兩處繭,除此之外光滑無痕。

而今已不複當時。

幾人正圍在案前,就聽見不遠處的辦公室裏傳來電話響。

是座機,顯然是博物館內部的事情。

蘇柏延去接電話,陳桦放好她的筆與漿糊碗,回頭來看:“你們都是他的師弟?”

路拾螢沒吱聲,宋敬原說是。

陳桦問:“考考你。摸摸,什麽紙?”

她從桌案上抽出一卷宣紙般的紙料,讓宋敬原戴上手套看。宋敬原說:“溫州皮紙。據說一般用于作襯。”

“這個呢?”

宋敬原只掃了一眼:“雁皮紙。書皮。”

陳桦笑起來:“不愧是他的師弟。說起來,我倒是一直對他口中這個師父很好奇,不知道是民間的哪方高人,能教出這麽好的學生,一身本事,不用在刀刃上,太浪費了。”

她收起手裏一張灑金箋、一張雲母箋,頭也不回地說。

宋敬原沒有搭話。

宋山有他自己的想法與打算,宋敬原從來不多問。他只是問:“您和我師哥是怎麽認識的?他為什麽要來博物館工作?”

陳桦說:“我們就是做同事認識的。至于你師哥,他是在江大念的本科。江大的文物專業,在全國并不能排的很前,但是有一名老教授,是文物圈子裏受人敬仰的大家。你師哥一進學校就露鋒芒,是好苗子,正好就被捉去當親傳徒弟一般悉心指導了。他在學校時就跟着參加了不少修複工作,等到畢業,又去國外深造。”

陳桦頓了頓,小心翼翼放下手裏那本已修複好的蝴蝶裝元初書冊,摘下手套:“他在國外時念了理論專業,還輔修了市場營銷這樣的課程,一回國,就被我們單位特招啦。”

宋敬原沉沉地說:“他很好。”

“他可太好了,”陳桦失笑,“就算是放在我們學校,也是一等一的人才。說起來,當時很多拍賣行,還有文物局,甚至私人的古董商都有意招他過去,開高價或者給很好的待遇,他都沒去。我一直說他笨,放着好好的前途不要,來我們這兒上班。博物館嘛,嗨,忙的很忙,閑的特閑,一輩子混到頭,也就靠退休金吃飯啦。”

“他為什麽非要來這裏呢?”宋敬原沉默片刻才問。

他師兄本該好好待在蓬山路,随他一起,于書卷之中阖眼一生。

陳桦說:“他是個癡人呀。他對修複這個工作,看得比命還重,常常一讀文獻,或是一做修補,就到半夜的。”

“說起來,做修複,手藝好,不一定非要在書畫上有什麽造詣。可我有一次到你師哥家裏去,偶然見了他的作品,才知道他寫字、畫畫甚至篆刻都是一等一的好。也是那次才了解他以前在江都以及他那位師父的事情。我說他簡直太可惜了,要知道現在賣字畫印章也能闖出一條活路。哪怕不賺錢,做出水平來,這輩子能在文壇留名,也是好事。為什麽要來做一個修複師呢,到死也不知道有你這麽個人。”

“他說他不是不愛書畫金石,可是有愛甚于書畫金石者。他說他之所以有師門,全是靠自己死纏爛打拜來的。他小時候是叔父收養,每天只是跟在家裏幫着飯店做零工,後來你們那個神秘兮兮的師父搬到隔壁,一次偶然,他窺見屋中的字畫收藏,大為震動,覺得世界上怎麽會有這麽美的東西?于是就自己悄悄地偷師學藝,最後鼓起勇氣上門拜師。”

“他說他跟着師父學了好幾年,一直以為自己是愛書畫,可是連連遭遇瓶頸後,有一天忽然意識到,他其實愛的只是初見那一日,他第一次見到古人書畫氣度非凡的那一刻。就像是眼睛忽然睜開了,看到了這個世界的光彩。比起在字畫篆刻上工于極致,他更希望憑一己之力,讓更多的塵封于歷史塵埃中的寶貝重見天日,讓更多人像他一樣,一生能有某一瞬純粹為藝術結晶動容……所以就來做文物修複啦。”

蘇柏延就是這時從辦公室裏探出了腦袋。他手裏還拿着電話,無可奈何地看陳桦,壓低聲音說:“你別在那兒胡說八道。”

陳桦腳下抹油,抱着漿糊盆開溜:“不說了,下班了。”

宋敬原隐約聽到蘇柏延說:“好的,您先前捐贈的那一批文物,等修複後會有個展,到時候您可以先來看看——您姓白,是嗎?”

路拾螢好奇:“誰的電話啊?”

蘇柏延從辦公室裏出來:“之前說的那個捐文物的古董商。他捐的這一批品相都好,修複進展不錯,大概再過兩個月就能出展了。——還要再轉轉嗎?”

蘇柏延又陪着二人在平時難得一見的工作室中轉了兩圈,領他們看了一些已經修複完成的典籍,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