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章節

茶,又找出春舟閣的點心,算是為某個路姓王八蛋的丢人行徑賠禮道歉。

客套說了幾句話,才知道,原來這位吳先生平日裏素愛字畫,也愛文玩,擅長寫草書,是圈子裏小有名氣的一位。

他的兒子吳孟繁受他影響,也從小練字學畫。不日前,兩人拜訪褚方元的“綠揚齋”,偶然見到了宋山的字畫——托褚方元代為出售的——大為驚喜,纏着人死纏爛打,終于問出了作者名姓,然後上門拜訪。

路拾螢瞧見宋敬原不動聲色地皺了眉:“他不在。”

“我們可以等。”

宋敬原面無表情地撒謊:“他出去找朋友了,估計會很晚才回來。或許不回來。”

吳孟繁忽然接話:“那我們就等到晚上。或者明天再來。”

這小東西年紀不大,說話老成,擡眼看人的時候一點表情沒有,冷冰冰的,莫名透着一股傲氣。

兩句話都明裏暗裏帶着鋒芒,氣氛一下子冷下來。

路拾螢開口打圓場:“不知道二位找老板有什麽要緊事?其實可以讓我們代為——”

沒想到“轉告”兩個字來不及蹦出去,宋敬原打斷他:“先講清楚,我師父只做生意,別的念想一概不用打。”

路拾螢還沒聽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吳孟繁立刻回道:“那我也講清楚,我這次來,就是要你師父收我做徒弟。”

一片死寂。

路拾螢終于看明白了——好家夥,這是逼人收徒來的。

宋敬原面色如常,但把手裏的茶碗重重磕在案上時,“啪”的一聲,胎底淺淺一道裂紋。這是忍了多大的脾氣?連表面客氣都不想裝——路拾螢不由心想,這小兔崽子真會說話,一下把宋敬原的逆鱗翻了個底朝天。

宋敬原是個睚眦必報、心胸狹隘的醋壇子,被他劃入占有圈的人和物,別人都不能染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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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敬原說:“我師父不收徒。”

吳孟繁說:“可以破個例。”

宋敬原問:“憑什麽給你破例?”

吳孟繁答:“憑我比你好。”

路拾螢眼疾手快把宋敬原摁住,沒讓他當場發作。

他和頭一次打照面的褚方元立刻結成聯盟,暗中眉來眼去、“暗送秋波”:你帶的什麽人?!

褚方元吹胡子瞪眼:我也不想帶他來!

路拾螢眉毛挑得到處亂飛:這可怎麽辦!

褚方元翻了個白眼:自己哄吧。

于是窗外小雨淅淅,宋山撐着一把傘回到蓬山路時,瞧見的就是這麽一副僵持之景。

宋敬原立刻起身迎他。

宋山把傘一收,交到宋敬原手裏,眼睛只朝褚方元的方向瞥了片刻:“稀客啊。”

徑直無視了杵在一旁的吳家父子。

吳父推推眼鏡,朝宋山伸手:“宋先生,久仰大名。”

宋山垂下眼:“不必了。做生意和他談,”他指向褚方元,“其它免談。”

吳父正要開口,吳孟繁起身:“宋先生,我想拜您為師。”

礙着宋山的面,宋敬原沒好意思張嘴怼他——你算老幾,也配做我宋敬原的師弟?當然這裏有路拾螢的功勞,畢竟他拽住了宋敬原的手腕,沒讓他動手趕人。

那觸感太微妙,宋敬原其實一瞬間回想起在福利院的不好的場景,但是因為是路拾螢,因為身邊彌漫着淡淡桂花香,宋敬原沒有掙開。

宋山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放下手裏的熟宣——他剛到常去的老字號取回的、預定多日的兩卷紙——然後坐到案邊。

他定定看了吳孟繁片刻,吳孟繁也毫不畏懼地瞧着他。

宋山終于開口:“為什麽?”

吳孟繁有些遲疑,半晌才壓低聲音回:“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要拜我,我又為什麽要收你?”

吳孟繁還不及開口,吳父上前一步:“我們是在褚老爺子的店裏看到您的大作,那副蠟染箋的行草,實在漂亮,沒想到江都還藏着這樣的高人,才決定要上門拜訪的。犬子不才,從小跟我學書,也擅長寫行體,想來如果能得到您的指導,一定能有所長進。快拿出來!”

吳父一拍吳孟繁的肩頭,幾人這才注意到這小孩身後還背着一只書包。

便見他從書包裏掏出幾張精心保護裝裱過的書畫作品……還有厚厚一沓獲獎證書。

路拾螢在後面說小話:“我從小到大就拿過一張獎狀。還是小學某個學期的全勤獎。”

宋敬原在他新買的白色運動鞋上踩了一腳。

吳父的臉上立刻紅光滿面、顯露出一種自豪的色彩。他笑盈盈地介紹:“這些都是小繁從小到大拿過的獎項。這本是省賽,這張是西泠聯辦的……這個得獎的是這副,取法秦簡的小篆長篇幅——”

宋山眼神動也未動,只盯着那小孩,終于含笑打斷吳父:“我問的是你吧,你平時也習慣讓別人替你說話嗎?”

吳父吃了個閉門羹,臉色一白,但自己到底是有求于人,只是冷着臉退後一步。

吳孟繁說:“我拜您,是因為您是我見過最好的。您收我,因為……我也是最好的。”他眼神略有一些輕蔑地掃過旁邊宋路二人,最終內斂地垂下眼皮:“至于獎項,我相信您也不在乎。”

“我确實不在乎。”宋山說。

褚方元如坐針氈,想要緩和一下這尴尬至極的場面:“哎呀,都是好苗子,什麽年代了,也不是非得收徒不收徒,平時多交流、多來往,也是可以——”

宋山不想給他面子:“什麽是最好的?”

他說這句話時,手裏輕輕摩挲着一枚錯金銀鑲嵌銅骰子,眼神卻落在路拾螢的鞋面上。那兒有宋敬原方才留下的一枚鞋印。

吳孟繁沒聽出他話中深意:“我可以證明。”

“哦……你想怎麽證明?”宋山笑笑。

吳孟繁不卑不亢:“比一比。”

“好啊,那就比一比。”

宋山随手抓起他放在案上的一軸工筆展開——展開時宋敬原也瞧見了,是一副雀鳥琵琶,羽毛的線條十分自然生動,又細又密卻無交疊,基本功确實不錯。

宋山上下打量那副琵琶圖,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是問:“聽你的。你想怎麽比?”

26 比試

◎淺草才能沒馬蹄◎

路拾螢陪宋敬原上樓取顏料,情急之下,直接去勾宋敬原的小指:“別生氣,也別急,你師父只是依着他,這樣你勝了,也不會被人說是仰仗他老人家偏心才贏的。”

方才在堂中,吳孟繁幾乎未有猶豫,就說要宋山出題,二人現場作畫比試,一如宋時畫院出題來層層選拔畫師一般。

宋山問宋敬原有無意見,宋敬原說沒有,宋山就要他去取作畫的工具,是認可了這個方法。

宋敬原轉身就上樓,氣沖沖的,宋山卻只是懶懶躺在木椅上,神色似雪狐。褚方元朝路拾螢一瞪眼,他便心領神會,跟上這位難哄的少爺。

宋敬原顯然心裏憋着一團火。

他甩開路拾螢的手:“別煩我。”

路拾螢委屈:“我沒煩你,我來哄你。我也沒惹你,你別兇我啊。”

路拾螢說話向來坦誠,又來牽他的手。

他溫熱的手掌輕輕握住宋敬原四指指尖,這樣柔軟的觸感讓宋敬原心裏一暖,到底沒再甩開。

宋敬原說:“我不明白他的意思。要真比不過他,他難道真會收那個小王八蛋進師門嗎?!”

路拾螢叫他小點聲,隔音不好。

路拾螢說:“老師也沒有辦法,人家找上門來,誠誠懇懇要拜師,不能就這麽打發。你贏了他,不是心服口服?”

宋敬原聲音低沉:“你看到他的畫、他的字了嗎?”

路拾螢沉默片刻:“看到了。确實好。一定有好老師跟着教過,不次于你我。”

宋敬原說:“自從那日去了江博,看到金農的漆書……總之我近日狀态奇差無比,字無氣意,不一定能勝他。”

路拾螢說:“我信你。”

宋敬原氣急敗壞:“你信我有什麽用?你替我比?”

路拾螢滿腔柔情被他的臭脾氣一攪,立時消散全無:“那我不信了,我去幫小……姓什麽來着……哦,我去幫小吳。”

“你敢!”

路拾螢當然不敢,只好替他拿上顏料、熟宣,順手揉了一把他的頭發——往常宋敬原會立刻躲開,反手就是一拳,今日卻沒有動作。

路拾螢心又軟下來,說:“沒事,你要是輸了,你就撒潑耍賴,你就仗勢欺人,你就做流氓,說你就是輸不起。”

宋敬原順着他的話說:“可以。他要真是進了我師門,我就天天以師兄的名義逼他喝我做的南瓜粥。”

路拾螢腸胃若有感應地蠕動了一瞬,然後自己摸着鼻頭說:“……太狠了,不至于。”

宋敬原沒再和他廢話,冷着臉下了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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