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章節

了出去。

就看見蘇柏延神色震動,嘴唇微顫:“師父……”

宋山打斷他:“我真想過,百年之後,你來替我上炷香,替我掃去墓前雪,帶一碗雄黃酒。可惜……算了,這副殘卷,我讓給你。”

蘇柏延擡頭又道:“師父……”

“我已不是你師父了。當年,就在此地,是你親口對我說,你不願一生像我一樣碌碌無為,要去闖你自己的天地。我是寂寂無名的凡夫俗子,平庸之輩,下半生也只打算守着這方寸的蓬山路過活,你回頭來找我,是砸自己的前途。沒有必要。送你這副殘卷,算是師徒一場最後一點情誼。從此以後,你不必再覺得愧疚,我對你也沒有抱怨。”

宋山轉頭,不顧蘇柏延懇求,準備上樓取董其昌扇面殘卷。宋敬原趕緊把頭縮回去,目送着他師父上了樓。片刻後旋身而下:

“送你收藏的那個人,是不是姓白?”

蘇柏延聲音極低:“是。您和他認識?”

“告訴他,這副董其昌我不要了。我和他之間也再無瓜葛。”

蘇柏延擡眼瞧着宋山,一臉無措的茫然,宋山只是擺擺手,不願多言。顯然又是一樁理不清的故人舊事。

見事情已成,沒有理由多留,蘇柏延只好拿起東西,說了句替他向敬原、拾螢打招呼,轉身欲走。

走之前又說:“宋先生,注意眼睛。您不要總在半夜寫畫工作。”

宋山鬓邊已微微發灰,他不在的幾年間,歲月悄悄流過。

宋山只是說:“蘇老師,你也是。修修補補到深夜,猝死了,博物館給你發優秀員工證書麽?”

蘇柏延眼底一紅,心想原來他什麽都知道。

他不再說話,向門口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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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到堂下時,大咕忽然奮力聳動身子,把自己肥碩的鳥頭從籠子中擠出去,張嘴在蘇柏延的頭發絲上輕輕啄了一口。

一只胖鼓鼓的鴿子“咕咕”地叫起來,搖頭晃腦,似是見到熟人十分高興似的。

蘇柏延忽然失聲,頓了片刻,猛地回頭,在潮濕的青石板上朝宋山跪下,重重磕了一個響頭。

“師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不能忘……您也不能。”

28 春日花

◎枯木逢春◎

吳孟繁走後,沒有再來過蓬山路。但他和路宋二人卻成了朋友,課餘時間偶有交流。

自從得知路拾螢苦數學久矣,他就有事沒事将一中的學習資料和試卷好心轉發給他。

吳孟繁心胸寬廣恐怕随了他媽,畢竟吳父咽不下這口氣。

此人造詣不深,心眼極多,本事不大,自诩文人的酸氣偏偏很重。覺得宋山不肯收自己的寶貝兒子為徒,是瞎了眼睛,于是到處走街串巷吹枕邊風,說褚方元那兒的“蓬山字畫”不過是附庸風雅,不值一提,是小醜作怪,博人眼球,大家不要上當。

這話傳着傳着,轉了一圈,落到宋敬原耳朵裏。

若非吳孟繁發來微信,連說三遍“家父是個沒吃着葡萄的的白眼狼”,并誠誠懇懇道了個歉,宋敬原就要拎上路拾螢去和人幹仗了。

少爺火氣輕易不能消,左思右想,上網買了兩罐油漆。

第二天,拎着油漆桶摸到吳父公司門口——吳父在一所印刷公司做會計,單位離二中不遠,門口有一道老牆——于是宋大詩人大手一揮,在現成的白牆上揮灑筆墨。

紅色的油漆寫了幾行大字:

吳爺生來好文史,可惜胸中無筆墨。

大肚便便如竹筍,皮厚嘴尖腹中空。

蓬山無門路不通,眼紅還怨葡萄苦。

夜撥算盤翻舊賬,才知自是二百五。

給吳父氣了個高血壓病發。

于是對方氣勢沖沖找上門要說法,宋山親自出面把事情解決,給印刷公司賠禮道歉,轉頭大發雷霆,在前堂喊人:“宋敬原,你給我滾下來!”

宋敬原當時正在和路拾螢玩抽王八,臉上貼滿紙條,聞言渾身一顫,連滾帶爬地下了樓。

宋山瞧見,氣不打一處來:“你要幹什麽?垂簾聽政?”

宋敬原趕緊把紙條摘了。

他師父随手一指:“你給我站那兒!抱着書!”

宋敬原自知理虧,頭頂一本半個巴掌厚的四庫全書之一,靠着木櫃罰站。

就聽見宋山問:“這是你寫的?”

宋敬原裝傻:“寫什麽?”

宋山把手裏的“亂塗亂畫罰款單”砸到宋敬原臉上:“你有這本事,怎麽不拿去做點正事!”

宋敬原說:“我看他不順眼。他都欺負到您頭上了,我還不能給您出——”

“氣”字還沒說出口,宋山拿着竹扇在案上重重一敲:“你那是給我出氣嗎!你那叫給我丢臉!宋敬原,我教你寫字,是教你這麽用的?”

宋敬原不吱聲了。

他和宋山師徒多年,此時清楚宋山确實動了氣。

不是什麽大事,但也沒什麽撒嬌的餘地。

宋山指着他鼻子罵:“他到別的地方去說我不好,你就讓他說,還能讓他說死了不成?你跑到人家公司門口去寫大字報,你要幹什麽,白底紅字的,抄家嗎?”

宋敬原說:“我錯了師父。”

“你錯哪了?”

宋敬原壓根不知道自己錯哪了,只好沉默以對。

宋山氣得頭疼:“哪只手寫的?”

宋敬原默默伸出右手,“啪”的一聲,湘妃竹扇頭重重砸在手心。

宋敬原擠眉弄眼地“嘶”了一口,到底沒敢把手收回去。宋山不解氣,又抽了幾下,頓了半天才恨鐵不成鋼地搖頭:

“宋敬原,你要替我出氣,好意我心領了,但是該說的我要說。姓吳的怎麽诋毀咱們,那是他的事情,眼不見耳不聽,心裏自然清淨。關起門來,你要罵他,我一點不阻攔。可是你到外面去,寫窮酸詩擠兌他,要他的親朋同事看他笑話,是你自己掉了身份。”

“你以為別人真關心這件事裏誰對誰錯嗎?他們看完樂子,回家只會說,姓吳的心眼小,姓宋的嘴刻薄,都不是什麽好東西。我和你說的做人如行筆,不卑不亢不露鋒芒,你都拿去喂狗了嗎?若真招惹心胸狹隘的,日後他要報複,惹來一屁股麻煩,又找我給你收拾嗎?”

宋山頓了片刻:“再退一步,他再不濟,也是吳孟繁的父親。吳孟繁是個好孩子,和你們也熟絡,這件事以後,他以後見了你,左右不是人,該往哪邊站,你替他想過沒有?”

宋敬原被他說得心裏發虛,沉默片刻,覺得自己确實錯得離譜,就把手伸直了:“我知道了師父,您罰吧。”

“我罰你有用?”宋山火冒三丈,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腳:“找你褚爺拿點油漆,滾去給我把牆刷了!然後再去給人道歉,順便告訴他,我宋山的東西你愛買不買,看不上,也輪不到他指手畫腳,仔細他的舌頭!聽見沒有?”

宋山到底也是個有脾氣的,這就算是給了吳父态度。

宋敬原心花怒放,拉着極其無辜的倒黴蛋路拾螢一溜煙刷牆去了。

開學前的一天,宋敬原獨自去蘇柏延家拜訪師兄。

那時那副董其昌扇面已然修補了七七八八,蘇柏延埋頭補漿紙,顧不上招待他,要他自己找水喝,再随便看看。

宋敬原在蘇柏延家轉了一圈——到處都是資料冊、古籍、書畫和陶瓷類文玩,便坐在沙發邊,伸手抱住一旁蘇柏延的腰。

蘇柏延拿他沒有辦法,一低頭,瞧見右手掌心微微的腫——吳父是江都乃至全國字畫圈裏的名人,出了這件事,他也略有耳聞。就失笑道:“挨揍了吧?”

宋敬原把頭埋在他懷裏悶悶地答:“揍就揍吧,解氣。”

蘇柏延揉他腦袋:“以後不要意氣用事。你師父最讨厭人逞口舌之快。”

宋敬原說:“師哥那天在家裏跪他,不也是逞口舌之快?”竟敢以師徒的名義相逼。

蘇柏延被說穿了心中所想,啞然片刻,仗勢欺人:“你想再挨一次揍?”

宋敬原立刻收拾東西準備開溜。

他走之前,蘇柏延喊住他,鑽進亂七八糟的卧室中翻找什麽。

是一個禮盒,他交到宋敬原手上:“那天你和我說的,關于金農漆書的事情,想明白了嗎?”

宋敬原點頭:“後來師兄不是說了嗎,習書寫畫,算是‘精神支柱’,是個人的表達,只需要和自己比。筆意或是阻塞、或是順暢,都是心思通達與否,不需要考慮名聲、錢財的身外事。”

蘇柏延略感欣慰:“你要是真的喜歡,就一生做這一件事,陪在師父身邊。”

宋敬原問:“我若不做,師兄會怪我嗎?”

蘇柏延說:“不怪。我不能逼你,人各有志,尊重你的選擇。”

宋敬原擠眉弄眼:“研究書畫可不能當飯吃。有一天我和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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