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章節

師父我都帶大了,還怕他們倆不成?”

蘇柏延沒話說了。

宋敬原就這麽莫名其妙地被迫流浪,又被一個突然冒出來的師叔白野川帶回了家。

連帶着被拎走的還有路拾螢——因為喻寰對江都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她也沒有任何要回來的意思。

一開始,暫居他人屋檐下,宋敬原百般不适,蓬山路和宋山的事情又如有千斤重壓在他心頭,便成天黑着臉獨來獨往。白野川饒有興致地觀察他三天,三天後,意簡言赅地抛下一句話:“哭墳就能把祖宗哭回來嗎?那我天天上北山哭我媽去。”

忠言逆耳,宋敬原想了一晚上,第二天終于管白野川喊了第一聲“師叔”。

白野川是幹古董行的,具體細節不明,總之是闊氣的大老板。家住獨棟別墅,有廚師、有司機、有清潔阿姨。

住在白家,唯一美中不足之處,郊區離二中太遠。

白野川早上去上班,順帶送兩個拖油瓶到學校,下午在學校自習到六點,白野川又開着車把人接回來。

蘇柏延請同事朋友一起在火災現場拾撿了所有疑似殘片的物件帶回單位,一件件慢慢拼接,看有沒有複原的可能性。宋山在醫院打了兩天吊瓶,一出院,直奔江都博物館。不知兩人有沒有聊些別的話題,總之宋山白天以特聘人員的身份進入江博工作,晚上就在蘇柏延家住下。

關于火災的事情,宋山不曾和宋敬原多言。似是察覺到了徒弟的不對勁,宋山刻意回避二人之間的暗流湧動。宋敬原常常想:他的眼睛還好嗎?病情……有沒有加重?

而白野川這邊卻從未停止過對縱火案的調查。他順藤摸瓜揪出真正的買兇者後,自己拿着車鑰匙出門了。第二天吳父就被逮捕,據說逮捕時,小指頭少了一根,但他死也不說是誰幹的。

宋敬原得知真相後給宋山打去了第一個電話。

電流的滋滋聲在耳邊流動,他似乎能聽到宋山的呼吸。他無法開口,心裏覺得愧疚。

宋山嘆了口氣:“我要是真的怪你,我也就不配做你師父了。敬原,他是瘋狗,瘋狗沒拴繩,咬了你一口,難道是走路的人的錯嗎?”

宋敬原說:“可我不該走那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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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山說:“你走不走那條路,它都會聞着味找過來,你不明白嗎?”

于是宋敬原後知後覺意識到,他長大成人的第一課,叫作“人心若此,世無可避”。

地球離了誰都會正常自轉,日子也就這樣照常過下去了。

白天上課考試,回家寫作業複習。還有餘力,宋敬原練琴作畫,路拾螢練字刻章。

白野川偶爾飄進門來檢查功課,指點學生的方式卻和宋山截然不同:宋山只讓你一遍遍練,練得多了,自己覺出不對,從此不會再犯。而白野川會徑直拿過筆,在旁邊做一個标準示範。

宋敬原抗議過,說字無絕對,憑什麽你的就是更好?

白野川笑眯眯地“嗯”一聲,問:“那你覺得你我誰的更好?”

宋敬原只能承認他的更好,然後忿忿不平地一遍遍模仿。

白野川不提他與宋山的往事,宋敬原也不問。

他逐漸摸清白野川一切性情癖好,卻說不準這個人的來龍去脈。直到月考結束後,宋敬原帶着全班第五的試卷來找白野川簽名——明晁已經習慣了他和路拾螢的“監護人”一次一變——白野川在分數旁龍飛鳳舞簽下名字,随口問:“你成績挺好,想考什麽大學?”

宋敬原說:“不考。我就在我師父身邊,哪兒也不去。”

白野川說:“哦,你師父的意思?”

宋敬原搖頭:“我自己的意思。”

白野川笑笑:“是嗎?”

他簽完語文,又去簽數學。

沉默中不再追問,宋敬原的視線就四下亂轉。忽然,他在牆上瞥到一副畫,這畫畫的是一棵銀杏樹,樹下黃葉漫漫,兩只胖鼓鼓的白鴿正在葉中琢食,遠處是幾道老北京胡同,自行車歪歪斜斜靠在牆上。

沒有落款,只有一枚印:川随山停。

和宋山的那枚“山止川行”顯然是對印。

宋敬原心下好奇得癢癢:“師叔。”

白野川知道這小兔崽子一喊師叔就沒好事:“幹嘛?”

宋敬原問:“你和我師父……”

然後等着白野川接下半句。

白野川擡眼,十分慈愛地看着他:“想知道啊?”

宋敬原點頭。

白野川随手一指:“去,下樓把碗洗了。”

這周清潔阿姨家裏有事沒來上班,白家裏外的衛生全靠自覺。

宋敬原怒不可遏,但寄人籬下,只好忍氣吞聲地滾去洗碗。再上樓,就差拿刀戳着白野川脖子:“快,現在就說。”

白野川思慮良久,才同他娓娓道來。

那已經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世紀末的老北京,如垂垂老矣的名門貴婦,寒霜中維護最後的風姿。宋山不算孤兒,但他那個一年改嫁五次的媽對他也算不上好。于是六歲這年,宋山深思熟慮一夜,收拾好那一丁點的行李,決定一個人流浪街頭。

小孩兒不知盜賊多,買芝麻餅時,口袋裏一疊毛票被人偷走了。可芝麻餅他已率先咬了一口,老板就不放人走,非要得到那兩個鋼镚。

白野川恰巧路過,兩個鋼镚,就把人撿回家了。他長宋山七歲有餘,背着父母飼養了小崽子三天,決意要給自己添個師弟。他教宋山書畫七天,七天就能入門,領到父親門前一看,一碗拜師茶、三個響頭,這就算是有了家。

白父善書畫,可是不想把一身本事傳給異姓。他到底防備這個便宜徒弟,只教他作僞。這是老一輩留下來的法子:學作僞的徒弟,先教他們書畫基礎,會了,再根據各人的作品尋找風格相似的有名畫家。之後,讓學徒只研究這一名畫家的作品,譬如善唐伯虎,就只畫唐伯虎,善董其昌,就只畫董其昌,時間長了,能有九分相似。這時,再根據畫家的生平事跡,選擇立意入畫,出來的東西,騙騙外行不在話下。

宋山十歲那一年,臨了一副趙子昂。七八分相似,白父拿去文玩街真假混賣,騙了許多人。此時有人路過,駐足觀望許久,指着宋山這副僞畫說:“多少錢?”當時負責看攤的弟子見他衣衫褴褛,十分不屑地說:你買得起嗎?不料對方捋胡一笑:“一幅假畫,我還買不起?”

這人便是張寂俜,北京城裏的上品仿作,十張有六張出自他之手。

他到了白家,見到宋山,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轉頭卻和肚口白家談下生意,從此将所有僞作交于白家代為出售。

他看宋山那一眼,宋山不懂,白野川卻懂了。第二天,領着宋山上門請教。

張寂俜叫他二人随手寫字作畫,看了便說:你們兩人,宋山偏靈,白野川偏工。你倆人在白家所學內容,恰巧應該換一換。

原來張寂俜不僅善作僞,書畫更是有祖上的家傳。于是白野川想也沒想,按着宋山的頭在地上一磕,就此拜張寂俜為師。宋山和他學書畫篆刻,白野川和他學作僞。

回家的路上,他勾着宋山的手,輕聲說:“我爹待你不好,幾個師兄弟還欺負你,我都知道,你有什麽委屈的,和師哥說。師哥現在不能保護你,可總有一天,等我自立門戶,我會問你周全。”

從此成了張寂俜門下的師兄弟。

宋敬原問:“那你們為什麽分開了呢?”

白野川說:“陰差陽錯。”

宋敬原問:“怎麽說?”

白野川沉默片刻:“張寂俜有一副僞作,極其精美,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這幅畫一再轉手,不知怎的,竟到了某個官員手裏。出手送禮時,被人認出是他的僞作,大失臉面,要找人追究。順藤摸瓜找到白家,我父親想也沒想,就把師父推出去了。”

“帶人亂棍殺死張寂俜的,是我親生的弟弟。”

33 同眠

◎一秒秒,一夜。◎

“這件事情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宋山,也沒有回過白家。師父的後事是他一手處理的,他不準我去師父墳前祭拜,所以到現在我也未曾去過。”

宋敬原有些猶豫:“可是……這并不是您的錯。您也表明了态度,師父為什麽還不原諒您?”

“他不原諒我不是因為這個……而是我沒有一心研究我師父的作僞工夫,沒把他老人家教給我的東西傳下去。”

原來張寂俜祖上也曾是書香世家,子弟皆工于詩文書畫,才情四溢。可是時過境遷,動蕩不安的年代中,家族死死散散,眼看樓起,眼看樓塌。

張寂俜是在兄長以死為代價的保護下才撿回一條小命,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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