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章節

己下廚。

于是這一日,他也自告奮勇買了菜,給蘇柏延這間一百年也不開一次火的廚房做了大掃除,然後端了三盤小菜出來。

他出門以前一步三回頭地囑咐宋山:不許熬夜!不許點燈拔蠟!不許挑食不吃胡蘿蔔!

他狀似輕快地像一只小鶴離開蘇柏延家,走到樓下,才發覺天氣已逐漸轉冷。

人生如秋寒。

路拾螢很快做好了那枚鳥蟲文印章,趁宋敬原不在放到他桌上。

宋敬原收下了,沒說什麽。

他一連洗了一個星期的碗,終于攢夠了白野川說的“三十個”,又急不可耐地沖到白野川身邊等他講之後的事情。

結果白野川任他死纏爛打也不肯說,宋敬原怒不可遏:你這人怎麽不守信用?沒想白野川說:咱們師門上下哪個是講信用的?!

宋敬原一時被他噎住了,白野川只好笑眯眯地哄這個小師侄:你到底想知道什麽?

宋敬原說:“我就想知道,他的眼疾是怎麽一回事。”

結果白野川霍然起身:“什麽眼疾?”

宋敬原一怔:“您不知道嗎?”

白野川眼神都冷下來:“我從來不知道。他居然一直瞞着我。”

宋敬原說:“醫生說是外傷導致的視神經損傷,難道師父他出過車禍或是墜過樓嗎?”

白野川忽地一怔,像是想起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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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敬原正要追問:您想起什麽沒有?醫生說這是不可逆的,他也不注意保護,您多勸勸……可他還沒出聲,白野川拎起搭在電腦椅上的外套就要下樓。

此時已是深秋,天氣漸冷,宋敬原不知所措地跟上他。結果白野川剛拿起車鑰匙準備出門,一拉開門,對上一只要敲門的手。

“師叔?”蘇柏延愣住了:“您要出去嗎?”

白野川神色和緩三分:“對。你師父在家?”

蘇柏延說:“在,我特意把他支開的。”

白野川一怔,疑惑地看向蘇柏延。

蘇柏延從随身的背包中取出一軸包裝完好的書畫:“這副趙孟頫的馬圖,是師父的私藏。按說這些藏品,都是從師爺那兒傳下來的,師爺的東西,不會有假,可這副趙子昂,我可以百分百的确定……”

“它就是贗品。”

34 師徒

◎歲月無聲飛馳而過,只留下一聲嘆息。◎

對于一副書畫作品真僞的判斷,主要的幾大方式各不相同。其中之一、最簡單的,正是通過對于紙張年代的分析。

很好理解:各朝各代造紙技術不同,紙張的微觀結構也各有不同。唐畫不可能用宋紙,但清畫有可能使用明紙——歷代文人都有收集古紙的“惡習”——因此不管畫作再逼真、再精美,只要用紙年代不對,就不可能是真品。

蘇柏延手中這副趙孟頫的馬圖,應當屬于元代作品,畫工極其精美,一些用筆用墨的習慣、審美也和趙孟頫一貫風格相符,所以蘇柏延一開始也并未懷疑。

可是由于遭到烈火侵蝕,修補時,一點紙皮落了下來。這一落,蘇柏延忽然發現,這張元畫竟是用清時才有的厚宣處處縫補過的!而且部分墨跡浮而不沉,用刀輕輕一刮,能刮去顏色,正是揭裱再填補的“贗品”的特征。

其它幾人還在議論紛紛,說張老師爺火眼金睛,怎麽會馬前失蹄收下一副贗品?只有白野川平靜道:“我知道這幅畫,我師父和我提過。這是他去世前,友人拜訪,帶的禮物。我記得他當時收到,開心了好些天。”

衆人面面相觑,心裏沉甸甸的。

可白野川面無遺憾之色,只說:“贗品又如何?老爺子喜歡過、高興過,值得了,我不介意。關于這畫還有些故事,我來不及說……現在先去找你師父算賬。”

他氣沖沖地走了,蘇柏延一臉無辜:“算什麽賬?”

宋敬原小聲把來龍去脈說了一遍,蘇柏延臉色一變,也惡狠狠地抛下東西:“我也去。”跟着債主的腳步一齊消失在風雨中。

這晚白野川深夜才回到家,一身疲憊。他進門時以為家裏人早都歇下,沒想到沙發上兩個小家夥一蜷一坐。宋敬原裹着被子在燈下睡着了,路拾螢一邊看書一邊守着他,不忘給他攏緊領口。

看見白野川進門,路拾螢站起來。

宋敬原的手還勾着路拾螢的,他一起身,帶着宋敬原也迷蒙醒轉。

路拾螢多少有些慌張:“白先生。”

白野川心裏微微一動。

這兩個小兔崽子形影不離的,別人看了只以為是好朋友。可他十數年前,曾對自己的師弟也産生過別樣的情愫,曾體驗過少年人初次心動,那樣熱烈又不肯退縮的愛意……于是留了個心眼。

白野川裝沒看見:“怎麽不上樓睡?”

宋敬原坐起來:“我師父怎麽樣?”

白野川告訴他,确實是外傷導致的視神經損傷。這王八蛋根本不往心裏去,想起來就吃藥,不想起來就當無事發生,再加上用眼過度,最近出現了不好的病變發展趨勢。

宋敬原又問:“那怎麽辦?”

“我聯系了醫生。之後帶他看看。”

宋敬原狐疑:“他會答應?”

白野川笑了笑:“他不答應也得答應。”

他這麽一笑,宋敬原背後發涼。比起宋山,這位小師叔身周氣壓更低,像陰恻恻的章魚似的,時不時冒出來刺你一下,叫人害怕。

他這才反應過來:“等等……師父願意見你?”

白野川走到餐桌邊接了一杯冰水,擡頭一飲而盡。

他的喉結微微鼓動,聲音很平靜:“不願意。我踹門進去的。過兩天記得叫你師哥找我拿錢裝新的。”

宋敬原:“……”

等到年關,這場大火帶來的灰暗終于消散一空。白野川找人重新建好蓬山路,蘇柏延這邊也将宋山的文玩修複了七七八八。

江都下了第一場雪。雪蓋水鄉,天地一白。一芥小舟搖搖晃晃自矮牆中鑽過,吹動一牆牽牛花。

搬回蓬山路的那一天,宋敬原被路拾螢拎着,去買了幾張灑金紅紙,兩人寫了許多“福”字和對聯。那時天也洋洋灑灑地飄下雪花,宋敬原朝外看去,一時有些癡。

從白野川家的落地窗能瞧見不遠處的無名湖。湖邊梨花照柳一般,霧凇仙境。偶爾有兩個老人牽着狗從雪上走過。

宋敬原忽然問:“你還記得我們常去的園子嗎?”

路拾螢說記得。

宋敬原說:“我小時候第一次到那兒,那條廊上坐着很多老人。他們自己帶了塑料的棋盤紙,紮堆似的圍成一團下象棋。你吃了我的車我将了你的軍,有一些老小孩還會耍賴說要悔棋。前年去看,熟悉的面孔只剩五六個。他們告訴我,沒來的人要麽身體虛了,不能下樓,要麽就是永遠不能來了。而我那天和你一起去時,幾乎沒有認識的。”

宋敬原又說:“我覺得我認識你只是昨天。但這個學期也已經過去了。再一眨眼學生時代也就結束了。再有一天師父可能也要坐輪椅靠我照顧……你不覺得很恐怖嗎?”

路拾螢沉默良久,說:“我爸得癌之後,醫生告訴我最多一年活頭。結果他一年又一年,足足活了五年。我知道死是怎麽一回事兒之後每天都很惶恐,做夢都在想我爸真去世那一天會怎麽樣。可是告別禮那一天,我沒有哭。因為那兩年一家人不再聚少離多,常常見面,該說的都說了,該做的都做了,現在回想起來,就沒有遺憾。”

路拾螢握他的手:“我在這兒,不要有遺憾。”

蘇柏延指揮人手把東西搬進蓬山路,戴上帽子、圍巾、手套要走的時候,宋山站在檐下喊住他。

雪落在宋山的鼻尖,蘇柏延回頭時,恍然想起許多年前初見的場景。

宋山問:“去哪?”

蘇柏延支吾了一下,一時拿不準宋山的意思。

宋山嘆口氣:“博物館又不用你上班,過年不在家裏待着,你要往哪兒跑?”

蘇柏延聽懂了,沉默許久,走上前來,站在階下,擡頭看宋山,握緊的拳微微顫。

而宋山只是替他拂去鬓邊雪粒:“我許多年沒見你……徒弟都長這麽高了。”

白野川沒有來蓬山路,宋山對這個師兄也只字不提。宋敬原猜想,他們之間的關系想來還是很僵。而他先前也向白野川問過,知不知道宋山的眼疾究竟是什麽外傷導致的。白野川不清楚。

這個秘密是宋山一個人的。

飯後,宋山站在樹下逗弄鴿子——新給這三只倒黴玩意換了籠子——雪蓋在他手上。宋敬原帶着外套匆匆忙忙跑下臺階,披在宋山身後:“不知道自己身體不好嗎?還在這裏吹冷風!”

宋山這時似笑非笑看了他一眼:“你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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