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章節

時候知道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宋敬原一愣,這才想起,他與宋山之間那層暗流洶湧的薄冰也還未曾消散。

宋敬原告訴他來龍去脈。

宋山嘆口氣:“瞎擔心。”

宋敬原說:“你不告訴我,我當然只能瞎擔心。”

宋山嘴皮子微微一碰,輕聲說:“我不是有意……”

宋敬原打斷他:“那是什麽?”

宋山說:“等你有一天為人父母,也會這麽做。”

宋敬原搖頭:“不會。”他說:“瞞着家人自己有病,瞞到死的那一天,以為是對家人的保護嗎?”他提起路拾螢同他說的話,“我寧願同他們坦誠相待,珍惜剩餘的時間。”

宋山第一次被徒弟噎得啞口無言,捏住樹枝,沉默拂去積雪。

而宋敬原咄咄逼人地問:“師父為什麽不告訴我?”

宋山又沉默。宋敬原又問:“為什麽不讓我知道?師父永遠覺得我還是孩子,還頑皮搗蛋靠不住,還是那個要挨你打挨你罵的不成器的東西嗎?”

“……我沒有這麽想。”

宋敬原聲音發沉:“可你是這麽做的。”

宋山的手輕輕搭在宋敬原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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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敬原說:“聽白師叔說了……師爺的事情後,我經常覺得很惶恐。我本來腦子不靈光,又懶,你教我的,我每次只能學會十之三四,書畫不精,琴也不好,我其實經常在想,師父會不會也後悔帶我回家?”

他剛擡頭對上宋山視線,宋山卻打斷他:“你學書畫,是為了讨好我嗎?”

宋敬原說不是。

“你去姓吳的公司門口寫大字,是為了讨好我嗎?”

宋敬原又搖頭。

“拾螢送你印章、教你英語,陪你成天到晚雞飛狗跳地搗蛋,是為了讨好誰嗎?”

“當然不是——”

“那我收你做徒弟,把你當做家人看待,是為了要你出人頭地回報我嗎?”

宋敬原一下怔住了。

宋山握住他的手:“我從前對你師兄太苛刻,其實他離開以後,我時常懊悔。我那時一心想的是,不能讓師父的傳承斷在我這裏,不能讓師父的技藝寂寂無名,于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逼着柏延向前,再向前……其實他已經足夠優秀,只是我太挑剔,總覺得不夠。我後來其實想過,我還在北京,還在師父身邊時,也是調皮搗蛋、想方設法偷懶的主,師父又何時數落過我呢?”

“他只是很縱容地随我去,等我玩夠了,再抓到身邊傳授技藝。我臨的趙孟頫不好,自己看着來氣先哭了,反倒是師父安慰我:不好就不好,他趙孟頫算個老幾?你開心就足夠。那時我不懂,以為他只是哄我開心,直到許多年以後,才隐約明白……

“我留你們在身邊,哪是非要教出什麽名堂呢?只是想一睜開眼睛,聽見院子裏有人在笑在鬧,春日時屋檐上不僅有燕子搭巢,還有少年人扳着瓦片逗野貓。只是想冬天放爆竹的時候,有人陪我掃雪上的紅紙,吃餃子時,有人咬到餡兒裏的花生豆,然後和我炫耀。”

“敬原,我其實從來不要你什麽。這世界太大了,路太多太難走,我不想你那麽累,你只需要堂堂正正的,朝你想要的地方去,毫無懼意向前就行。如果路上有人陪你有人哄你,再好不過,但哪怕運氣不佳,你要孤影獨身,我教你的一切,也足夠你心裏有底氣。”

“做師父的,對着徒弟都故作挑剔,說你這裏不好、那裏不好,只有見了旁人,才獻寶一樣把你們展示出去。你們在我心裏其實樣樣都好——我宋山挑的人,怎麽會有看錯的?而我總這麽一絲不茍地數落你、管教你,其實是還想把你護在自己的羽翼下,覺得你還是孩子,要我保駕護航。”

“可原來你已經悄無聲息地長大了,大到敢伸出手來替我遮擋風雪。敬原,我不攔你,你總有一天是要飛出去的——可是別走太遠,路走得慢一些,記得回頭看看。”

他低頭在宋敬原額前輕輕落下一個吻。宋敬原最小最小、剛到蓬山路睡不着覺的那些日子,宋山就是這樣哄他的。

一時間風雪驟急,如落花紛紛。

歲月無聲飛馳而過,只留下一聲嘆息。

35 年燈

◎燈行如魂歸,去去無遺恨。◎

放爆竹以前,蘇柏延正和宋山坐在檐下閑聊。他懷裏抱着一只貓,是陳桦姑娘的。這高材生回家過年了,貓沒人養,叫蘇柏延代為伺候。一只很漂亮的布偶貓,院子裏下了雪,它就到處去追,吓得大咕直撲棱翅膀,嗷嗷欲逃。

宋敬原收拾碗筷時聽見兩人閑聊內容,竟是仿照古人對雪吟詩。他大驚失色,心裏不由想:這是什麽東西?!這是現代人該有的生活日常嗎?!他師父和師兄真是正常人嗎?!

他不善文辭,害怕被師父揪過去一起搖篩子對投子,于是拉着路拾螢掉頭就跑。

宋敬原捂着耳朵看路拾螢噼裏啪啦把爆竹放完,天上就亮起煙花。

煙花一朵又一朵,打亮路拾螢的臉。他抱着暖水袋縮在後面,偷聽路拾螢和他媽打微信電話——喻寰老師又在國外做演出,不能回國陪兒子吃飯——然後眼神落在路拾螢亮如琥珀的眼底,再也移不開了。

路拾螢問:“看我幹嗎?去不去放河燈?”

牆外的廟兒街燈火通紅,鄰裏街坊正在互道新年好。不遠處的主街道上,人來人往滿是游客,都想在古老的江都水城過一個新年。

廟兒街有河,冬天河凍不上冰,每年過年時都有放河燈祭奠故人、迎接新春的傳統。

宋敬原披上羽絨服同他匆匆忙忙地去。

一出門,地上有冰,險些滑了一下,是路拾螢一把拽住他。

他的掌心溫熱,緊緊握着宋敬原,宋敬原愣了片刻,再沒把手松開。

河邊人頭攢動,燈影如飛紅。潺潺河水上,一盞又一盞尖瘦的小船載着燭火向遠處去。燭火盈盈,倒映星河。

燈行如魂歸,去去無遺恨。

路拾螢說話時吐出哈氣,圍巾上的雪粒子融了又化:“你許願了嗎?”

“沒有。”宋敬原片刻才答,“就圖個意頭,我不信這個。”

路拾螢低頭看他。

他眼睫上幾粒雪花顆顆分明,如繁星點綴。

“真的假的?我許了。”路拾螢說。

“考試及格還是天降橫財?”

路拾螢恨不得一腳給他踹河裏去:“在你心裏我就這麽庸俗?!”

宋敬原翹起嘴角,然後鑽進人群向前跑。路拾螢一下沒抓住他,又好氣又好笑地跟在後面。

追宋敬原時,不小心被路人撞了肩膀,他被撞得一個踉跄,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眼,新春佳節,燈海如晝。

路拾螢心想:“我想的其實是……歲歲今朝。”

放寒假,蘇柏延不上班,也沒有別的事情要做,每天除了看書練字,就是盯着兩個小兔崽子好好學習。

蘇老師成績好,因此看他倆的分數是怎麽看怎麽不舒服,每天拎着尺子督促人學習做題。

蘇柏延放話了:“我就不信了,高中學的這幾門課真有那麽難?”

兩人用五錯四的英語閱讀和十錯七的數學選擇力證确實就是有那麽難。

于是宋山每天耳邊響徹蘇柏延怒不可遏的聲音:

“宋敬原你給我滾下來,把過去分詞給我抄三遍!”

“路拾螢,你逼我學岳母把導數公式刺你背上是嗎?!”

慘遭蘇柏延一整個寒假痛苦折磨的路同學和宋同學,在開學摸底考中分別取得了全班第六和全班第十三的……

一般成績。

這樣的水平,在二中年級能排上游。但二中的上游,也就是勉強夠到普通211的程度。蘇老師雖然上高中時沒有認真學習,但多少混了個C9守門員,因此對于兩個熊孩子的成績并不滿意。

宋敬原本想向宋山求助:“師父你管管他!我幹嘛非得考大學!”

結果宋山臨陣倒戈,說考學也不是壞事。

——他師父的觀念悄悄變了,宋敬原卻還不能理解。

他年紀太小,不懂什麽叫做“人生的轉折點”。他不明白這個社會将漸漸變得無情又冷酷,将斷絕一顆少年人的心……

他的世界還只是江都這一片方寸水鄉,只能看到明天的春風和細雨。

幾個熊孩子一點沒把考學放在心上,卻回過頭去操心別的事:

辛成英的終身大事。

上學期期末,那場“情書”風波中,辛成英看好機會,丢下宋敬原去追談莺莺,以兄弟的名義代表宋敬原道了個歉。

不料談女神說:“算了,本來也不怪他。是她們撺掇小祝……我知道敬原沒有別的意思,你們也不要數落他。對了,你是他的朋友嗎?好像沒見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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