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命中注定

***

因為血月永不墜落,鬼域不分晝夜,時間流逝起來略有些失真。

不知不覺間,半個月就這樣過去了。

其間嵩岱宗宗客不斷練習着苦練了數千年的封印術,他們是縱橫各界的俠義人士,封印術是看家本領,各自都用得爐火純青。

然而對上蘼蕪使,那天的場景還歷歷在目。

費了那麽多力氣,連他的一根頭發都沒封印到。

要是讓他們知道若沒有江潭月,他們連那個封印卦都不一定使得出來,不知道該有多麽挫敗。

而此時,江潭月正卧在軟墊裏觀賞美人練弓。

柳徵雲的長發被簡單利落地高束,明亮的眉眼間已經絲毫看不出來半個月前的頹唐不安,他随意地眯了眯眼,手中的浮雲箭邊以破空之勢直逼天際的鬼烏鴉。

鬼烏鴉是五屆人人喊打的臭鳥,它們不像尋常烏鴉那樣愛吃腐肉,而是好食活人肉,還總是趁修者不備吸□□氣。

柳徵雲也是無意間發現,原來鬼域上空盤旋嚎哭的黑鳥,竟然大多數都是鬼烏鴉。

他快速地拉弓放箭,箭之所指,無一虛發。暗沉昏幽的天空飄起團團悠然輕盈的浮雲,在凄涼的夜風中顯得格外突兀。

遇上他,也算這些鬼烏鴉倒黴。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江潭月眼皮子又開始打架,柳徵雲才停止擡弓的動作。他兩三下将浮雲弓系在背上,揉了揉自己的肩,轉身向一旁的白貓走去。

因為怕将它的毛弄髒,柳徵雲原本是不想帶它來的。但架不住它黏人黏得厲害,每次臨走時都“喵喵”地叫個不停,并且每次都能準确地找到他的位置,然後踩一腳的灰塵泥土回去。

更別提要給它洗澡,就像是要了它的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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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也不撓柳徵雲,只是扒着盥洗間的門不肯進去。任憑柳徵雲好哄爛哄威逼利誘十八般武藝祭上,它自巋然不動,氣得柳徵雲打了它好幾回屁股,最後還是只能認命地給它擦爪子擦毛。

再後來,柳徵雲直接用自己冬天的外袍給它做了個軟墊,強制勒令它不準下地,那白貓不是歡脫的性子,不下地便不下地,它也樂得被柳徵雲這樣抱來抱去。

柳徵雲平時看似精致臭屁得不得了,此時出了一身熱汗,抱着沾了泥灰的衣服團子也不嫌棄。他的碎發有些粘在了汗濕的脖子和前額上,懷裏的白貓扒起來用軟軟的爪墊給他一一撥了。

“幹嘛?不嫌我臭啊……”

柳徵雲打趣道,笑眼盈盈的,沾了汗水的臉比平時更加具有攻擊性。

那白貓聽他這樣說,好像愣了一下,又迅速地縮回了衣袍裏,在柳徵雲眼皮子底下明目張膽地摩擦着剛才碰過他的兩只爪。

柳徵雲一噎,旋即啞然失笑。

“……居然真的嫌棄我,小沒良心的,也不看看你自己多少天沒洗過澡了。”

那白貓聞言甩了甩蓬松的大尾巴,沒怎麽搭理他。

那意思很明顯,就是不聽不聽不聽,它才不髒呢。

柳徵雲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微笑道:“懂了,你不想吃今晚的梅子糕……”

懷裏的貓聞言耳朵動了動,卻不知道出于什麽心思沒有炸毛,只是尾巴不停地在柳徵雲的小臂上掃來掃去,表達着自己的不滿意。

柳徵雲假裝不懂,繼續走着。

這些天來,他每次回屋都沒有使用躍遷術,而是故意繞了很遠專程到狀似繁華的鬼域大街去看看。

他出箭射擊,可以迅速恢複流逝的精氣以補充神力,如此,他便有足夠的食物去分發給街上面黃肌瘦的人。

每天這個時辰,每個攤販面前都會出現一碗熱騰騰的鹵肉面,上面有時會配上一個煎蛋,有時會配上幾條青菜,還細心地點綴着漂亮的蔥花。

他們以為是主鎮使大人接濟,一時涕泗橫流,感激涕零,很多人在收攤之後都前往主鎮府謝恩,渙清看在眼裏,向他們解釋布施者另有其人。

柳徵雲從來都是這樣,想做什麽就潇潇灑灑地做,不在乎名利,不在于貶譽,只遵從本心,求一句俯仰無愧。

是一個太過燦爛耀眼的人。

其實從一開始,渙清望向柳徵雲的眼神裏,就帶有濃得化不開的豔羨。

他原本也可以成為這樣的人。

***

柳徵雲很累,扶着浴桶的邊緣,幾乎要睡着了。

“大師兄,你還在裏面嗎?”

過了很久,盧昱都沒聽見盥洗室裏面有聲響,不由得有些緊張。

他這位大師兄很奇怪,明明是神族,卻喜好人間的生活方式。

盧昱沒聽見回應,遂又問了一聲:“大師兄,你沒事兒吧。”

裏面響起了一陣撲通的水聲,像什麽東西突然落進了水裏。

“……無事。”

他沒聽錯吧?大師兄是在憋笑嗎?

盥洗室內,柳徵雲看着站在浴桶邊緣不停甩水的落湯貓,随手甩了個結界,終于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白貓停止了甩水的動作,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身上的毛瞬間蓬松了起來。

“終于知道使幹燥術了?小笨蛋。”柳徵雲将頭靠在浴桶邊緣,微眯着眼看過去,“說吧,偷看我洗澡幹什麽還好我多放了些皂角,泡沫多,不然就這樣被你看光了多吃虧……”

這些天他雖然和它親近不少,但柳徵雲心中始終有個坎過不去,那就是這貓來路不明。

他不知道它到底是何方神聖,哪怕它真的只是一只貓,修煉成這樣也早該化形了。

不過确實有一部分妖族,因為天生妖相殘損,無論怎麽修煉都無法化成人形。

可能小胖就是其中一員。

柳徵雲收回心緒,直直地看向面前的貓,溫熱的水霧氤氲而上,潮濕了他秾麗的眉眼。

或許他只是在尋找着,哪怕一點點,能夠相信它、親近它的理由。

它很和他的眼緣,他并不想因為無端猜忌而和它生分。

然而當事貓卻絲毫不知道柳徵雲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只是好像受不了那直勾勾的眼神一樣,微微偏了偏頭,舔了舔爪。

“……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柳徵雲略停頓了一下,微笑道,“四舍五入,你剛剛貌似舔了我的洗澡水。”

話音剛落,那白貓舔爪的動作倏然僵硬了,它怔愣了一下,尾巴瞬間直立起來,全身的毛猛地炸開。

下一瞬間,原地哪兒還有貓的影子。

柳徵雲被這突如其來的異變驚了一下,旋即搖頭失笑,盯着剛剛白貓蹲着的地方若有所思。

***

子時,渙清依舊獨自出門,擡手施靈走入了那條通往魍魉血池的通道。

施靈前,他很細心地觀察過周圍,走入通道後也瞬間關閉了入口,此時的天青靈帶在外面看來,無非是一道空氣,根本察覺不了端倪。

他走近魍魉血池時,四周滾燙的罡風并不朝他襲來,但即使如此,他走得也并不順利。

他的身體太虛弱了,走不了一截就開始斷斷續續地咳嗽,時而低沉,時而劇烈。

明明半個月前,還遠遠沒有到這個地步。

無可救藥地病入膏肓。

“……阿清。”

感覺到渙清的靠近,蘼蕪從潭底費力地爬上來。

他依舊是被封印着的,連簡單的靠鬼氣禦風而飛都做不到。

渙清也做不到,他遠遠地望着從潭底一步一步爬上懸崖的人,第無數次紅了眼眶。

他忍着不适向蘼蕪飛奔而去,途中很多次零碎的山石差點把他絆倒,但是他沒有停步。

這每一分、每一秒,都是他偷來的、騙來的,忍受着非人的熬煎,又承擔着痛苦的折磨。

他怎麽敢停下來浪費。

渙清跌跌撞撞地奔跑,像一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小孩,看見了前方渴望至極的珍寶。他滾燙的淚在高溫的空氣中蒸發,長發掀起了一陣淩亂的熱流。

他們在激蕩的嚎哭聲中緊緊地擁抱,像是下一秒就會雙雙死掉。

蘼蕪滿是潰爛傷口的手狠狠地按在渙清的頭上和肩胛,再也顧不上會不會把他弄疼。

他們的命運,注定了他們這輩子就該疼,無論怎麽躲,無論怎麽抗争。

但是遇見了對方,他們疼得心甘情願。

天道真會安排命運,知道他們不甘心就這樣痛苦下去,便用愛來做麻醉的迷藥。

渙清的淚水打濕了蘼蕪的肩膀,灼痛了蘼蕪肩上那一塊傷痕累累的皮肉。

他低低地抽泣,伴随着痛苦難耐的咳嗽,在蘼蕪懷裏不停地顫抖。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擡起通紅的眼和一張失去神采的臉,呆呆地望着蘼蕪:“今天就是十五了。”

蘼蕪心中大痛,擡手撫了撫他蒼白的臉頰,啞聲道:“沒關系。”

“沒關系……阿清,只是封印而已,其實這樣也好,你不用那麽辛苦。”蘼蕪說到一半重重地哽咽了一聲,卻還是繼續說了下去,“你以後要好好養身體,争取可以自己來見我,若是運氣好,碰上了我清醒的時候,我們還可以好好說說話……”

渙清沒有回話,只是含淚盯着他看,像是要攢下幾千年痛苦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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