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暮春晚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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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直都住在這兒嗎?”
不知過了多久,柳徵雲才輕輕開口。
“嗯?”江潭月伏在柳徵雲懷裏,懶懶應聲。
“這一萬年……過得好嗎?”
江潭月沒有回話,只是偏頭蹭了蹭他的頸窩。
柳徵雲感到有些癢,按住了他的頭,江潭月順從地安分了下來。
他想起初見的時候,江潭月冷冷清清卻懵懵懂懂的樣子,轉眼間就過了一萬年。
有的人數日不見便恍如隔世。
有的人分別萬年卻依舊如昨。
他想起來當時他欠下的約定,說好陪他看看人間卻中途有變。這些年他在魍魉血池中不見天日,他是否也在這山頭寂寞如雪?
“你在可憐我麽?”
江潭月冷冷的聲線打斷了他的思緒。
“柳徵雲,你好奇怪。這些年過得最不好的人明明是你,你卻來可憐我。”江潭月說。
“……沒有可憐您的意思,只是……”柳徵雲頓了頓,突然想起來,“話說您怎麽知道我在魍魉血池呢?”
江潭月沉默了一會兒,悶悶道:“你可以別用敬稱嗎?我們都在一起了,你以前對他們也用敬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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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什麽在一起了……”
我剛剛同意了嗎?!柳徵雲努力回想。
話音未落,江潭月便從他懷裏直起身來,雙手扶住他的肩,面色有些難看:“你不想和我在一起?那你為什麽還要抱我?!”
登徒浪子!!
柳徵雲愣愣道:“是您撲過來……”
“我撲過來你便接着?還回抱我?以前別人撲過來你也這樣嗎?你……”
江潭月攥住柳徵雲的衣襟,有些着急。
柳徵雲盯着他冷峻又急切的面容看了一會兒,突然偏頭笑了。
江潭月蒼白泛紅的指節松了松。
他慢慢止住笑,深邃的桃花眼迎着江潭月看去。有那麽一瞬間,江潭月在他的眼睛裏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鮮活得不真實。
柳徵雲像是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擡手将江潭月按進了懷裏。
“好了,這下是我先動的手。”柳徵雲溫聲道,“用敬稱是因為您是前輩……怕冒犯到您,既然您不喜歡,那便換種叫法。”
在短暫的停頓中,江潭月想起了很久以前被小胖這個稱呼支配的恐懼。
“潭月。”
柳徵雲接着道:“方才我說……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意思其實是希望你能再多考慮一下。”
“我其實沒有你想的那麽好。當初是,現在更是。也許很久以後你會慢慢發現……枕邊人不過是一個變種的怪物。”
“但是有一個誤會我不得不澄清一下……雖然我花名在外,但向來是買藝不買身,交友不交心,其實沒有過感情經驗,你對我的成見太深了……”
“最後,少吃點醋,我怕太可愛了,我招架不住。”
“……”
江潭月靜靜地聽着,耳垂慢慢變紅了,和柳徵雲相觸的部分變得有些發燙。
“不考慮了,留在我身邊。”
柳徵雲啞然失笑:“哪裏來的執念……這麽深?剛剛跟你說的你真的都聽明白了嗎?”
江潭月抱着他的脖子不說話。
柳徵雲:“現在該你回答我的問題了。”
“……什麽?”
“魍魉血池。”
江潭月沉默了一會兒,像是在認真措辭。
“你不會在監視我吧?”柳徵雲突發奇想。
“……可以嗎?”
“不可以!你在想些什麽?”
柳徵雲被江潭月一本正經的語氣笑到了,擡手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腦勺。
柔軟的觸感,讓他想起的他的貓。
這麽久了……它還活着嗎?
大抵是活着的,畢竟法力那麽高深……若是見到他,還會認他嗎?
江潭月忽然收緊了攬在他後頸的雙臂,無聲地嘆了口氣。
“我給你算了一卦,卦象告訴了我你會什麽時候出來。”
柳徵雲聞言回神,低低唔了一聲,挑了挑眉,狀似感嘆道:
“什麽卦這麽厲害?”
“……一個上古秘卦。”江潭月說。
“好吧……那為什麽想起來要算我的卦?”
江潭月蹙了蹙眉,像是思考了一下,緩聲道:“因為想把你拐回家。”
柳徵雲聞言笑了笑,眼神有一瞬間的飄忽。
拐回家麽。
不過……
“你讓我留下來,可是只有一間房,一張床,這可怎麽辦?”柳徵雲調笑道。
“都給你。”
聽着他低低地說話,柳徵雲莫名有些心軟,他擡手摸了摸江潭月的墨發,喟嘆道:
“還說喜歡我,送上門的便宜都不占。”
誰料江潭月只是嚴肅地糾正了他:“我不是喜歡你……我愛你。”
“……”
柳徵雲收了笑容,一瞬間又變得有些默然。
江潭月的攻勢讓他有些難以招架。
“你放心,成親之前,我是不會動你的。”江潭月冷冷地說道,語氣間有些遺憾。
柳徵雲聞言搖頭失笑,猛地一翻身将懷裏人壓在身下,右手緊緊護着他的後腦。
他的手撐在如茵的草地,江潭月的雙臂還環着他的肩頸,他們就這樣靜靜對望,江潭月眸裏的寒冰像是在一點點融化。
“首先申明一點,就算我們倆真的發生點什麽,吃虧的也不是我……”柳徵雲低聲開口,“懂了嗎?”
江潭月似懂非懂地看向他,輕輕點了點頭。
他冰冷卻清澈的眼底閃着細碎的月光,像是深黑天際裏浩瀚的群星,就這樣望進去,柳徵雲覺得心口有根弦倏然松了幾分。
他莫名有些心悸,退身倒在柔軟的草地上,手臂和江潭月觸在一起。
柳徵雲擡眼望向溫柔的月,平複着微亂的呼吸,當他自以為收拾好心緒的時候,一只修長的手卻輕輕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再慢慢地,不由分說地探入他的掌心,與他十指相扣。
那手指很纖瘦,像是脆弱得一捏就碎,實際上卻很柔韌,帶着微凸的青筋和淡淡的脈絡。
那是江潭月的手。
柳徵雲眉心一跳,下意識緊了緊指節,緩緩偏頭向江潭月望去。
江潭月輕輕閉上了眼:“你感覺到了嗎?”
“什麽?”
“風大了些。”
“嗯……”
“這是我只為你而動的心跳。”
***
與此同時,嵩岱宗神機堂。
無量居上位,銀白的神袍拖曳到地下,權杖被牢牢握在手中,神情威嚴。
堂下一片肅穆。
“你說……他逃出來了?”無量洪聲開口。
“是。不僅如此,魍魉血池也已經幹涸。”
“……”無量皺了皺眉,“他現在人在哪兒?”
“回禀師尊,弟子還未查到。”白延俯首道,心中略有惴惴。
“他就算從魍魉血池出來了,也定是重傷難治,不回宗門還能去哪兒?阿延,加派人手,務必要讓我嵩岱宗大弟子平安歸宗。”
“是!”
白延驀地松了口氣,單膝跪地,垂首領命。
***
“卧槽剛剛吓死我了,一開始師尊那個表情,我還以為他還在生柳哥的氣,不想讓他回來呢!”
白延邊走邊蹦,手舞足蹈,羽塵在他身後靜靜走着,不置可否。
“哎,不過師尊這種上神,應該也不會跟我們計較吧,況且也過了這麽多年了。當初柳哥也不知道怎麽了,非得和師尊對着幹……”
白延想不通,索性不再去想。
“總之,柳哥回來,松岳峰上又要熱鬧喽!”
白延展臂大呼,斜陽在遠山之間緩緩下落,橘紅的餘晖灑在他們身上。
“塵姐,你不高興嗎?”
羽塵淡淡地收回視線,搖了搖頭。
“先找到大師兄再說吧,我這心裏老是有些不踏實。”
白延撓了撓頭,知道羽塵的性格,也不再多言了。
他們望向遠方重重疊疊的黛影,心中各有一番波瀾。
***
鬼域主鎮府書房。
蘼蕪脫下鬥篷,朝案前的渙清輕輕一撲。
渙清手中的筆一頓,偏頭吻了吻蘼蕪的臉頰。
“有消息了嗎?”
“嵩岱宗那邊查了柳兄的弟子印,平安。”
渙清聞言陡然松了口氣,莞爾笑了笑:“太好了。”
“嗯。”蘼蕪撫了撫渙清鬓邊的白發,心中一抽一抽地疼。
“怎麽了?”渙清問。
跟着我,苦了你了。他想說。
但是他沒說,只是輕輕把渙清按在懷裏,啞聲道:“想你了。”
渙清回抱住他,在他肩頭溫柔地笑:“辛苦啦。西姨剛剛做了些點心,我放在明間了,你若是餓了可以先吃一點,墊墊肚子。”
“不餓。”蘼蕪低聲道,“還有多少沒看完,我來吧。”
渙清笑了笑:“好,我正頭疼呢,快幫我看看東市的稅賬……”
蘼蕪點點頭,拿起案上的賬本看了起來,圈圈畫畫,格外認真。
渙清在一旁看着他,無聲地流淚,深覺這樣的日子真是偷來的。
愛得這樣累,活得這樣痛苦,為了對方,依舊是心甘情願的,只是一想到這樣安寧的生活建立在柳徵雲的苦難之上,便覺得罪孽深重,幾乎要撐不下去了。
雲哥,對不起。雲哥,對不起。這樣的話日日夜夜都在他的夢魇中重複,哪怕是蘼蕪的擁抱和親吻也不能救贖。
他耗盡生命和心血,在鬼域日複一日地贖罪,但終究是該下地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