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契闊談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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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徵雲吾徒,終于平安歸來。”
無量凝視着柳徵雲的血瞳,意味不明地洪聲道。
“你如何從魍魉血池裏逃脫,可否說與為師聽聽?”
柳徵雲察覺到他的視線,并不遮掩:“一個故人救了我,不然我還等好幾萬年呢。”
無量半信半疑地眯起了眼,又想起落神君當年以一人之力吞噬封印之境,心中頓時了然。
“既然回來了,便昭告天下,為我嵩岱宗再添飛翼,除魔衛道,匡扶正義吧。”
“不過你這一萬年疏于修習,不知還能否擔得起嵩岱宗大弟子之位。”
柳徵雲無所謂地聳聳肩:“大弟子也好,小弟子也罷,我是來還債的,不是來争寵的,擔不擔得起随你便吧。”
“……”
無量皺起了眉,語氣透露着不悅:“越發油腔滑調了。”
“過譽。”柳徵雲笑了笑,繼續道,“也就是回來了跟你說一聲,有任務就快說,沒任務我就走了。”
無量:“你還能去哪兒?”
柳徵雲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右手握拳擊打了一下左手手心,含笑道:“嵩岱宗的結界太脆了,我的房間有很大的安全隐患,我以後就在別處歇腳了。”
“放心,我還有七年之債,不會少了你的。”
無量猛擊着右手處的權杖,怒不可遏:“忘恩負義的東西!你就這樣和你的救命恩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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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杖擊地激起猛烈的風波,朝着柳徵雲等人狠狠打去,柳徵雲擡手相迎,血紅的結界堅不可破。
他淡淡地開口,像是有些嘲諷:“當初簽訂了契約,就代表了我們是交易關系。我用一萬七千年的奔走賣命換你一時興起的慈悲,還不夠麽?你還想要什麽?”
無量瞪大了眼睛,猝然從高座上站起來,神情有些失态:“你……何時變得如此……”
柳徵雲收起結界,沒有理會無量,轉身自顧自往外走了。
白延和羽塵見他離開,也行禮告退了。
待他們都走了之後,無量愣愣地退後兩步,跌坐在高座上,有些難以置信。
“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還是說……他和落神君雙修了?”
***
白延和羽塵走在柳徵雲身邊,神情都有些恍惚。
方才無量那一擊,分明是動了怒的,可柳徵雲随手化出結界,輕松就給它擋了。
雖說他天賦異鼎,可無量畢竟是上神中的大能,對于他們這些小輩來說,實力高深得恐怖。
無量不輕易使這一招,那權杖激起的罡風足以将普通修者的魂魄擊碎,用來懲罰他們這種弟子,向來是綽綽有餘。
他在柳徵雲身上使了兩次,上一次還是一萬年前,柳徵雲當即就被打成重傷,這一萬年來,無量也時常閉關修煉,修為更是高深莫測,而剛才卻……
“柳哥……你是不是修什麽邪術了?”
白延納悶地嘀咕,被羽塵一腳踢開了。
“塵姐!注意風度!你穿的是裙子!!”
羽塵看着自己鵝黃色的下裙,有些一言難盡。
柳徵雲忍俊不禁,打趣道:“還是塵妹最愛我。”
“話說,塵妹終于長大了,知道打扮自己了麽?”
他擡手撫了撫下巴,有些驚訝。
他還是第一次見羽塵穿裙裝。
以往都是幹淨利落的夜行衣,她身形修長高挑,面容往往也是冷冷的,像一把鋒利的出鞘劍。
羽塵有些語塞,低聲道:“朋友送的,不穿不太合适。”
柳徵雲聞言挑了挑眉:“一萬年真的太長了。”
“挺好的。”
白延适時接話:“塵姐你穿裙子真好看!”
羽塵難得有些害羞,抿着唇沒有說話。
柳徵雲笑了笑,轉手給了白延一個爆栗:“敢說我修邪術!皮癢了是吧?”
“那還不是因為你太變态了!”白延捂着額頭嚷嚷,柳徵雲打人還是那麽痛!
就不能被他這張臉迷惑了,一個暴躁鬼!一言不合就出手!
“你以為我這一萬年白活的。”
白延聞言愣了愣,神色倏然變得有些悲傷。
是啊,那可是魍魉血池。
每一個瞬間都是在拼命,強度自然比外界要高太多。以柳徵雲的天賦和資質,在裏面淬煉神軀,獲得機緣都不算意外。
白延吸了吸鼻子,悶悶道:“柳哥……”
“好了好了,白延,你這麽大人了怎麽還說哭就哭?”
“我憋不住嘛!”白延跳腳。
柳徵雲拍拍他的肩,适時轉移話題:“最近有什麽緊急任務嗎?”
“沒有的話我就先離開了。過段日子再來看你們。”
羽塵和白延對視一眼,有些不舍。
“神魔邊界的動亂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最近應該沒什麽任務了。更何況,如今嵩岱宗弟子如雲,大部分任務搶都搶不過來。”
柳徵雲唔了一聲,看不出心緒。
“那我便走了?”
羽塵聞言蹙了蹙眉,猶豫了一會兒,有些別扭地開口問:“不能多留幾天嗎?”
白延:“是啊,柳哥,你好不容易回來,這才剛見面,怎麽又要走啊?”
柳徵雲有些為難:“家裏有人等着。”
他看着羽塵和白延難以掩飾的失望神色,低低地嘆了口氣,妥協道:
“去人界喝壺酒罷,小聚一下。正好我也有點東西要去買。”
***
依舊是乘着舟離開,松岳峰在水中倒映出朦胧的黛影,随着蘭槳劃動逐漸只剩下遠去的輪廓。
羽塵後知後覺地問:“雲哥,你方才說家裏有人等着,是什麽意思?”
柳徵雲愣了一下,有些疑惑:“我方才說了這句話嗎?”
白延和羽塵一齊點了點頭。
“唔。”柳徵雲頓了頓,想了起來。
那是家麽……
方才話說出口,沒覺得有什麽不對。此刻回想起來,卻有一點猶豫。
其實還沒有成親結道侶印,不能算作他的家。
可是……
也快了吧……?
“柳哥?”白延見柳徵雲突然發起呆來,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大概,是字面上的意思吧。”柳徵雲回神,突兀地繼續道。
羽塵和白延都有些驚異,不知該作何反應。
這話說得确實暧昧,不過柳徵雲這一萬年來都在魍魉血池下面待着,哪有時間與人結緣?
可是家裏有人等着……柳徵雲乃天生神軀,無父無母,雖說花名在外,但羽塵和白延清楚柳徵雲其實潔身自好,更沒有三妻四妾。
那麽……這人還能指誰?
他們正百思不得其解,便聽得柳徵雲緩聲道:
“沒錯。我身邊有人了。”
“你們是我的手足,我覺得還是不必瞞着你們。”
羽塵和白延一陣恍惚,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完了,不知有哪些少男少女要失戀了!”白延哀嚎道,有些難以置信。
羽塵片刻失态後調整得很快,只是聲音依然有些發顫:“這麽突然,想好了嗎?”
柳徵雲看着他們,覺得他們的反應有些過激,啧啧稱奇道:“怎麽了這是,舍不得我嫁出去啊?”
“……嫁?”
“開個玩笑。”
羽塵和白延被他的話繞得一愣一愣的。
其實他們的擔憂不是毫無依據。柳徵雲流連花叢,什麽好看的有才的人物沒見過,卻總是玩玩兒而已。
他的降臨總是驚豔衆生,覺得無趣了就拍拍屁股走人,不留下任何一點可期的希望。
他對身邊人都很好,溫柔體貼,護短強勢,但那種好只是如兄長般的關心,和他相識萬餘載,羽塵和白延從沒見他愛過誰。
為何這次卻這麽突然,直接說身邊有人?
一萬年……當真足以讓人轉了性子。
好像也不該太意外。
畢竟是有着太多可能的漫長歲月。
……真好啊。
他們還以為柳徵雲注定要孤獨終老了呢。
***
契闊談宴,難免動容。白延拉着柳徵雲多喝了幾壺,羽塵也是豪放的性格,對酒狂飲。
三人有說有笑,氣氛高酣時,羽塵卻突然抱着柳徵雲哭了起來。
羽塵不施粉黛,哭起來沒有包袱,那叫一個驚天動地,直接把柳徵雲酒都吓醒了三分。
白延頭疼道:“塵姐酒品真不好,下次不讓她來了。”
柳徵雲一樣地頭疼:“這下怎麽辦?她這個樣子被送回嵩岱宗,明天早上我們倆都得被追殺。”
白延醺醺然地思考,忽然想到了什麽似的,咧嘴笑道:“我知道了!給蛇蠍客發仙訊!塵姐以前經常在她那兒住。”
他說着,急忙凝出仙訊卦,口中喃喃道:“趕緊讓她把塵姐接走。”
柳徵雲醉得也不輕,一停下來頭疼得要命,但還是确認了一下:“信得過嗎?”
“反正塵姐信得過……嗝。”
片刻後,許知媚匆匆趕來了,抱緊了大哭大叫的羽塵,皺眉罵道:“你們這些臭男人,喝酒便喝酒,帶着小塵幹什麽!”
柳徵雲和白延醉得聽不清她在吼什麽,索性直接低頭挨訓,懶得反駁。
許知媚罵了一會兒,見兩人爛醉如泥,根本沒有聽她說話,憤憤然帶着羽塵離開了。
白延不在乎形象,直接在酒樓附近找了個客棧休息去了。
柳徵雲恍惚地抓起小案上用神力保持着形狀的糖畫,施了個躍遷術便到了落神山結界外圍。
“潭月。”
“潭月……”
山腳處的小木屋內,江潭月察覺到結界外柳徵雲的氣息,下一瞬間便打開結界讓柳徵雲撲了進來,自己則穩穩地接住了他。
“一身酒氣。”江潭月蹙了蹙眉,冷聲道,“跟誰喝酒喝這麽多。”
柳徵雲已經醉得要命,哪怕江潭月就在耳畔說話,他也聽不太清楚了。
他緩緩蹭了蹭江潭月的肩窩,喝過酒後微燙的薄唇擦過江潭月外露的頸側。
片刻後,他擡起一雙迷離的桃花眼,以很慢的速度湊近江潭月,喑啞地喃喃道:
“寶貝,你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