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蚩鬼血瞳

***

“怎麽樣?”

柳徵雲伏在江潭月肩頭,疼得聲音都有些發顫。

“忍一忍。”

江潭月擡手再次往柳徵雲後心注入神力,盡管他已經控制得非常輕柔了,柳徵雲體內的煞氣還是橫沖直撞地反噬着他。

“你到底怎麽把這個東西吞下去的?”

柳徵雲痛苦地閉上眼,說不出話。

顧及着柳徵雲的身體,江潭月無法下狠手鎮壓魍魉血池。

氣氛一時有些凝重。

過了好一會兒,等江潭月旋手撤出神力時,柳徵雲體內的煞氣才漸漸平息。

他重重地喘息了兩聲,撐起有些疼痛的身體,與江潭月拉開了一點距離。

柳徵雲輕輕撫了撫江潭月的眉心:“別擔心。”

“我怎麽可能不擔心!”江潭月有些失态,無法控制的神力餘波在房間裏亂竄,打碎了案邊擺放的青梅花瓶。

那清脆的破裂聲讓他稍微清醒了些。

他伸手攥緊了柳徵雲的衣襟,眼神冰冷得有些失真:“我不會讓你離開我。”

柳徵雲笑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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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潭月現在看起來……就像一只害怕被棄養的貓。

雖然炸着毛,看起來冷漠難以親近。

但他好像可以觸碰到那紅着眼眶微微發顫的真實。

柳徵雲攬過江潭月的後頸,将他按在自己的懷裏。

“我不會離開你。”

誰料江潭月只是冷着臉将柳徵雲推開了,連訣都沒有掐便直接消失在原地。

空氣中回蕩着他給柳徵雲留下的話。

“等我回來。”

柳徵雲眼睜睜看着他冷着臉離開,神情看不分明。

他倒在柔軟溫暖的榻上,過了很久,才擡手狠狠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

吞噬魍魉血池是意料之外的事。

最初他被困在池底,以為出路不過是熬過幾萬年等重見天日。

但越殺到深處,卻發現冥冥之中有什麽在指引着他往某一個特定的方向殺去。

他甚至期待過那會是一條隐蔽的逃路,卻沒想到是一個紅得幽黑的洞口,在裏面見到了遍地的屍骨。

密集的程度,遠非洞外之所及。

他一眼就看出來了,那裏面全是上神的遺骸。

閃爍着泛黑的熒光,那象征着魂飛魄散地消失。

于這天地間,徹徹底底地告別。

柳徵雲被眼前的這一切刺激得近乎呆滞,任誰也無法想象衆多上神會在同一處地方隕落。

他順着屍骸蔓延的方向看去,最高處的主座沉澱着濃黑的煞氣,上面的裝飾已經完全看不分明了。

而被深墨色熒光不斷纏繞着的,是一具戴着流蘇冠冕的神骸。

那神骸完整得詭異,端坐得挺拔,像是從來沒被任何重擊壓垮。

只是右手指節的骨頭有些破碎,散落用力屈起的掌骨之內。而被骨屑掩埋着的,是一小截不知道從哪裏折下來的樹枝。

朽得已經看不出原貌。

柳徵雲的身體不受控地向前移動,就像在封印之境內無意識地擋在江潭月身前一樣。

那好像是一種刻在魂魄裏的本能,根本不受軀體和意識的控制。

他小心地避過遍地的神骸,但盡管如此,偶爾還是會有重重散落的骨骼。

太密集了,難以想象這裏曾經死過多少上神。

最終他伫立在那具最完整的神骸面前,腦海裏閃過一個念頭。

若是它站起來,應是與我差不多高。

柳徵雲垂眸看向了它唯一破碎的右手,鬼使神差地撥開了上面積滿的骨屑與塵埃。

那一瞬間,滿地的神骸飛灰般湮滅,那一小截朽木毫無預兆地掉了下來,柳徵雲頗為慌亂地把它接在手心。

剎那間枯木逢春。

他看見了。

那是一根青梅枝。

還沒待他怔愣住,整個魍魉血猛地一陣地崩血翻,鋪天蓋地的煞氣直往柳徵雲手中的青梅枝瘋狂湧去,柳徵雲下意識将它護在懷裏,濃烈的怨鬼煞靈便湧入他的體內撕扯翻騰。

直到他快要被生生地疼昏過去,那根青梅枝依然被他死死地護在懷裏。

胸口的胎記在那時也趁勢猖獗地劇痛起來。

有那麽一瞬間,他的腦海中閃過一個非常奇怪的念頭。

如果用這根青梅枝刺開他的胸腔,掏出他的心髒,那留下來的疤痕,大概就是他胎記的形狀。

***

柳徵雲以為他今晚會睡不着了,結果躺在床榻上,輕嗅着床被中殘留的草木香味,他竟然很快就入了眠。

神是很少做夢的。

人族的夢多為日思夜想,而神族的夢境如果不是入了幻術陣,便是前世今生的映射。

他又夢見了那個神秘的青衣白袍人。

他看不清他的臉,卻無端覺得,江潭月若是再長些重量,大概就是夢境裏這副樣子。

他努力地撥開冰冷的薄霧山岚,不遠處的人影依舊恍惚飄渺,仔細看去,像是握着什麽東西。

他披散着墨發,之前的木簪消失不見。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才從潮濕微寒的地上站起來。他的袍子被弄髒了,但是他毫不在意。

此時柳徵雲才看清,他手裏捏着一枚紅色的心玉,流光潋滟,與整個夢境格格不入。

柳徵雲知道心玉,是在一本人間志怪集上看到的。

是邪術。

相傳用心髒煉玉,最親近的人日夜佩戴滋養,可以保破碎的魂魄久久不散。

柳徵雲沒想到……居然有朝一日能見其成真。

他盯着那枚心玉出神,其上精雕細琢的柳葉圖案更是讓他感覺莫名地酸澀。

明明胸口的疤痕早就不疼了,他卻鬼使神差地撫了上去。

就像是……有什麽正漸漸地蘇醒過來一樣。

***

已經是第三日了,江潭月還沒回來。

柳徵雲第一次嘗到了等待的苦楚,整天在落神山郁郁寡歡。

明明沒有禁令,他卻不想離開。

因為他要等他回家。

柳徵雲每天照常起床吃飯,用卦術的次數卻漸漸多了起來。

今天他更加煩躁了。

以江潭月的神力,原本他是最不應該被擔心的人。

可是柳徵雲就是不放心。

他不知道他有沒有危險,要去做什麽,甚至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他怕他一時沖動,可是江潭月才是活了不知道多少萬年的人。

他在山腳處搭建起一處觀景的亭臺,滿地的青草香混着清風吹拂過柳徵雲的長發,卻讓他憂思如綿。

無論怎樣,他此刻都深深地意識到了一件事。

他是江潭月的累贅。

***

與此同時,九重天。

江潭月起風化劍,神力化捆仙繩困住眼前的龐然大物,方圓十裏內罡風大作,任何實體都被攆成碎泥。

蚩鬼的軀殼太過堅硬,極其擅長防守,是創世之初遺留下來的妖物,曾縱火屠殺過半界百姓,最初幾位祖神合力将其降伏,後關押在九重天的誅封之牢。

而江潭月要的,是它保護在最深處的血瞳。

他與蚩鬼交戰兩天,蚩鬼全身上下布滿了鋒利的劍痕,部分猩肉翻裂出來,污臭的血液淅淅瀝瀝地往下流。

江潭月身上也不好看,右邊肩頭處被畢鬼撕爛了,白袍也染成了半紅袍。

他原本使的是雙劍,如今只有左手使出單劍,好在他的神力還算充沛,不至于在這場戰鬥中落得下風。

不知過了多久,地牢裏的罡風慢慢小了下來,結界倏然消散,江潭月流着滿身血走了出來。

“江師叔……您這……”

江潭月沒有搭理他,而是捏緊了手中的血瞳,下一瞬間就躍遷到了落神山。

柳徵雲正在廚房裏切菜,聽見動靜往外一看,便瞥見不遠處草地上一個單薄的血人。

他幾乎是瞬間反應過來,扔下菜刀便瘋了似的往那處躍遷,到了江潭月身邊跪坐而下卻不敢碰。

“笨蛋。”江潭月的氣息有些微弱,“快給我療傷。”

柳徵雲聞言眼眶霎時紅了,輕輕地抱起江潭月,急迫又克制地往他身體裏灌輸神力,一個接一個的治療卦迅速布好,他摟着江潭月,肩膀劇烈地顫抖。

江潭月的身體好得很快,只是神魂上的疲憊難以恢複,被蚩鬼撕開的肩膀傷口也無法愈合,依舊汩汩地流着血。

柳徵雲見狀簡直要瘋了,脫下江潭月的外袍和內衫便給他清理傷口,雪白的繃帶在他手中倏然化出,纏上江潭月肩頭時卻輕柔得不像話。

江潭月靜靜地望着他,任憑他動作。

直到柳徵雲紅着眼一聲不吭地用熱水幫他擦去了身上的血污,檢查完他身體上是否還有其它的傷口,再給他套上了雪白的內衫時,他才輕輕地出聲。

“有些大。”

柳徵雲抱着他,極其小心地避過了他肩上的傷,聲音有些啞:“……因為你太瘦了。”

“別哭。”

“我不疼。”

江潭月吻了吻柳徵雲的側臉,生硬地安慰道。

柳徵雲聞言忍不住重重地哽咽了一聲,想抱緊懷裏的人又不敢太過用力。

江潭月摸了摸他微涼的長發,像撫摸一只痛到蜷縮的大型犬一樣。

他都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麽溫柔。

江潭月有些意外地笑了出來,那聲音很輕,像春天裏飄落的第一片青梅花瓣。

柳徵雲怔怔地落淚,退開了一點距離,如願以償地看見了江潭月盈盈的月牙眼。

他看見他蒼白的薄唇微啓。

“我說過,我會把你永遠留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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