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自身難保
“你立血誓,不得動柳徵雲一絲一毫。”
江潭月沒有直視柳徵雲的眼睛,說出來的話卻讓他心頭一顫。
“江潭月!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我要怎麽聽你說話?!”江潭月偏頭看過去,眼神裏是深深的暴虐。
“我難道還能眼睜睜看着你受苦嗎?你告訴我——換作你你能做得到理智嗎?!”
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又冷又啞。
他從來沒對柳徵雲這樣說過話。
柳徵雲卻只覺得心疼。
他一把将江潭月摟進懷裏,身上無法愈合的傷口被壓得生疼,他卻只是緊咬着牙,輕輕地拍着江潭月繃成一根弦的背脊。
江潭月撐着牆,将腿緩緩地分跪在柳徵雲的雙腿之外,他眷戀地輕嗅着柳徵雲的頸側,像是在其中找到控制住自己的繩索。
“寶貝,聽我的好不好,求你了。”
柳徵雲任憑他急促地嗅着,語氣甚至帶上了哀懇,然而江潭月只是僵了僵,不為所動。
過了好一會兒,江潭月才緩緩從柳徵雲身上起來,那一瞬間,柳徵雲甚至無法從他封凍的雙眸間看見自己的倒影。
“潭月——”
他伸手去抓,卻只碰到了他冰涼的袍擺。
江潭月轉身向東渡走去,一步一步踏着昏暗的牢獄地面,像是從酆都爬上來索命的厲鬼。
東渡甚至無法控制地朝後退了一步,反應過來之後才堪堪止住。
“開始吧。”
東渡聞言愣了愣,逐漸在嘴角綻開了一個極為扭曲的笑容,他的眉梢浮誇地動了動,像是得到了什麽驚天動地的意外之喜。
江潭月沒有心情觀察他的表情,只是冷着臉錯開他走向了牢獄之外。
“想要就跟上來。”
東渡朝柳徵雲看了看,饒有興致地打量了一眼他複雜的神色,低聲喟嘆道:
“自然是美人中的極品,可哪裏又值得起江潭月為你犧牲至此呢?江潭月真是昏了頭……不過也多虧了你,不然怎麽會有這麽好的機會讓我撿呢?”
他撣了撣身上的泥灰和血跡,哈哈大笑着跟上了江潭月,腦海裏走馬觀花地幻想出自己吞噬完江潭月神力的樣子,竟然頓時變得陶醉起來。
柳徵雲看着他們漸漸走遠,指尖狠狠地掐進了自己的掌心。
他想喊江潭月停下,然而他比誰都知道,江潭月一旦做出決定,就永遠不會改變。
……
正當江潭月快走到誅封之牢大門時,牢門處突然出現兩道白光,其中一道在地面上投下淡淡的虛影。
兩人身高相仿,均身着雲邊白袍,袖便和裙裾繡着同樣的淡青色暗紋,頭發用銀邊青玉鵲尾冠利落束起,腰間配着一分為二的西雲雙鸾羊脂玉佩。
仙風道骨,一塵不染,與整個誅封之牢格格不入。
眉眼略淩厲的那位身後背着一把入鞘劍,劍柄垂着一根顏色黯淡的青穗。
東渡看見此二人,面色頓時陰沉了下來,當機立斷,一瞬間回到了柳徵雲身邊,旋手幻化出一把短刃抵住柳徵雲的咽喉。
江潭月回頭看見這樣的一幕,霎時怒上心頭,反手一記風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散了東渡的神刃,急速逼近掐住東渡的脖頸将他踢飛出柳徵雲方圓十尺之外。
“你、找、死!”
話是這麽說,東渡除了斷掉兩根肋骨之外,沒有什麽大礙。
江潭月不敢下死手。
他的命賤如蝼蟻,可柳徵雲冒不起這個險。
“師尊,你還要任人宰割到什麽時候?”
東君神色傷感,淡淡的語調讓柳徵雲感覺過分熟悉。
他緩緩地擡望,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面如冠玉的陌生相。
師尊……是在喊他麽?
“我以為您至少比我要好些,結果竟忘得比我還徹底啊。”
他無奈地嘆了口氣,視線輕輕地落到了江潭月的身上。
“江師叔,還記得我嗎?”
江潭月抱着柳徵雲蹙了蹙眉,沒有接話。
東君像是有些失望,又像是終于了然。
“您發間的青梅簪可破世間卦印,不必受東渡這個小人威脅。”
話音未落,東渡猛地飛刃而來,直逼東君面門,在即将觸及東君眉心時被身旁的雲中君擡手擋去,兩人齊齊退了一步,氣氛頓時變得劍拔弩張。
東渡全然沒有了萬神之宗的威勢,他急促地喘着粗氣,眼底暴躁極了,像一條被搶走碗裏食的餓狗。
江潭月冷着臉撫上發間的青梅枝,蒼白的指節握上去,将其倏然抽出。墨色的長發如瀑般垂落,遮住了瘦削冷厲的側臉。
東渡撲上去,想要把那支青梅枝搶走,卻被江潭月猛地一擊,狠狠地倒在了腐臭的地板。
他大口大口地吐着血,眼神直直地盯着江潭月,不甘心到了極點。
江潭月往鎖鏈與鐐铐的交界狠狠一擊,飛濺的火花被阻隔在柳徵雲腳踝上的保護結界之外。
長長的鎖鏈應聲而碎,鐐铐內環的尖刺逐漸消失,柳徵雲重重地吐出一口氣,一下子癱靠在髒污的牆面上。
那一瞬間,江潭月幾乎要高興得哭出來。
他小心翼翼地用神力熔銷去冷硬的玄鐵,将手輕柔地覆在離柳徵雲腳踝咫尺距離的上方,頃刻之間,柳徵雲在一陣疼痛中瞥見自己腳踝那一圈血肉長得完好如初。
他靜靜地感受着身上不斷被治愈的傷口,望着江潭月并不說話。
東渡見狀臉色漲得發紫,卻悻悻地不敢出聲,偷偷結印想要離開誅封之牢。
江潭月無暇顧及他,東君和雲中君卻瞬間按住了東渡想要暗中逃跑的手,他們實力與東渡相仿,又占了人數的優勢,沒幾回合便将東渡制服。
東渡惡狠狠地怒視着他們,卻五法冬天,只得開口罵道:“北雲!你有什麽資格看不起我?!我觊觎江潭月的神力,卻是明碼标價,他心甘情願交換!”
雲中君聞言怔住了,掐在東渡左臂的手霎時松了力氣。
東渡等的就是這個機會,方才結的躍遷卦正好生效,他掙紮着往前一撲,瞬間消失在原地。
雲中君反應過來,僵硬地杵在原地,東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帶有安慰意味地擡手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轉身朝江潭月二人歉聲道:“方才有些大意了,對不住。”
江潭月聞聲側目,擡眸凝視了好一會兒,才堪堪認出來:“北霖君家的孩子。”
他頓了頓,目光轉落到東君的身上,良久才吐出兩個字來。
“多謝。”
“……我以為您會說——暮春君家的孩子。”
東君輕輕地笑了笑,唇角上揚的幅度與柳徵雲如出一轍,讓江潭月看得有些發愣。
“如果說師尊是因為神魂重凝損耗巨大而喪失記憶,那麽師叔您又是因為什麽而獨獨忘了他呢?”
他淩厲的劍眉微微蹙起,一副很是疑惑的樣子。
江潭月聽不懂他在說什麽,卻鬼使神差地呆在原地等他說下去,一時沒有動作。
東君見他如此反應,神色不可控地變得有些悲傷。他沒有繼續說,只是抱歉地笑了笑,拉起雲中君的手朝他們告別。
“師叔,我們這次來是為了報答您的救命之恩。方才說了些多餘的話,還請見諒。”
“師尊,師叔,早日想起來也好,想不起來也罷。”
“總之,要活得幸福啊。”
東君和雲中君的身影逐漸消失在原地,江潭月怔愣着轉頭,對上了柳徵雲同樣迷茫的雙眼。
暮春君……嗎?
柳徵雲緩慢地眨了眨眼睛,神魂突然一陣碎裂般的劇痛,他猝然間擡手緊抱住了頭,無意識地重重顫抖着。
江潭月見狀連忙抱住他,右手貼着後頸,往他體內輸入源源不斷的暖流。
“沒事的,沒事的。想不起來就不要想了,沒事的。”
柳徵雲急急地喘着,雙手抓在發間用力地撕扯,瞳孔的紅色越來越深,甚至要漫延出來遮住整雙眼睛。
江潭月心疼不已,另一只手按在柳徵雲用力屈起的指節上,卻不敢用力拉開。
“我們不管什麽暮春君了,好不好?你是阿雲……我的阿雲,我不管你是誰,我們只要好好在一起就好了啊。”
明明聽見這番話應該高興的,柳徵雲卻怔怔地擡起血紅的桃花眼,毫無征兆地淌了一臉的淚。
墨色的長發溫順地垂落在他的頰邊,江潭月看見他的眼神裏溢出的痛楚。
“萬一……我從來便不是什麽阿雲呢?”
江潭月皺起眉,直直地望着柳徵雲沒有說話。
“……我老是做夢,夢見一個男人的背影,很像你。”柳徵雲啞聲說道,“我不知道他是誰……”
“我甚至快要不知道我是誰。”
“若暮春君是我,那柳徵雲又是誰呢?”
“你當初那樣突如其來地說愛,也是因為我借了他的光嗎?”
“真是那樣的話……我算什麽呢?”
他紅着眼發問,卻一聲一聲地把自己逼得痛苦不堪。
江潭月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柳徵雲自覺說錯話,卻只是輕輕偏了偏頭,沒有力氣去哄。
他此刻自身難保。
誰知江潭月只是輕輕掐住了他的下颔,逼得他直視自己。
“柳徵雲,你到底有沒有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