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閻王這兩日夜不能寐。

地界半月,他的心情大起大落,悲喜交加,只因為地府近日發生了兩件大事。

一:地界萬年一次的鬼召盛典即将來臨,這本是天大的喜事,盛典過後,他将被封為十殿閻羅,掌管萬千幽靈。二:好巧不巧的是,半個月前,十八層煉獄裏,有修靈修煉成型了。

那十八層煉獄,聚齊的是這世間最惡最冥頑不靈的怨靈。前世是人世修煉者的殘識,不願前往孟婆橋投胎,在煉獄滞留不走,幻做修靈,歷經十八層獄火淬煉,魂魄不滅不散。

二十萬年前,十八層煉獄曾經出現過一個半靈人形的人,時稱鬼剎,把天地攪得天翻地覆。如今這位完全修煉成型的,是數萬年來,第一個鬼主,萬靈之王。

閻王閉關十日,也沒想通,這鬼主究竟是一個修靈修煉而成,還是數萬修靈幻化而成。

不過有件事,他倒是确定,不管這鬼主如何成型,那性格,必定是暴怒無常,不是個好惹的主。

半個月前,他派了一百個鬼常下到十八層煉獄跟這位老祖宗打招呼,全都有去無回。

若是安撫不了這老祖宗,他這帽子不保是小,老祖宗出去作惡,地界不保事大。

就在閻王一籌莫展之時,數千萬鬼差集思廣益,終于想到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那便是——哄。

把這位老祖宗哄高興了,日日派人告訴他這地府裏的稀奇事,老祖宗便不會想着從十八層煉獄裏出去了。

無咎是在一朵萬層蓮火上醒來的,睜開眼,周身黑雲滾滾,電閃雷鳴,鬼叫聲凄厲刺耳。他聽不得這些聲音,吼了一句聒噪,那十八層煉獄瞬間就安靜下來了,再也沒有一點聲音。

緊接着,出現了數十位自稱鬼常的人,喚他做鬼主。那些鬼常途經烈火之時,不是面目扭曲,便是灰飛煙滅,而日日睡在上面的無咎卻覺得烈火舒坦無比。于是他知道了,他的與衆不同。他喜歡安靜,在吞噬了幾個鬼常的魂魄之後,突然覺得這東西惡心,又覺得他們說的話十分有趣,便大發慈悲,把人全部都留了下來。

一直到半個月後,源源不斷有珍奇異寶和鬼常送上門,這些鬼常嘴甜,每日都告訴他一些稀奇事,他越發喜歡這些鬼常,把人留下,日日聽故事,開始過起了悠閑自在的日子。

只是過了十日,他便覺得那些故事不再新鮮了。

“你們日日說的都是那些亡靈的生前事,而那些亡靈都來自人界。”無咎擡手捋了捋發絲,笑道,“人界,看來是個有趣的地方。”

這是無咎說的第一句話,伺候的鬼常吓破了膽子,知道他對人界産生了興趣,所有鬼常面面相觑,哆嗦半響,方有一人鼓起勇氣,搖頭應道:“鬼主,恰恰相反,人界是個充滿罪惡的地方,無趣得緊。而且我們地界的人,是不能随意出入人界的。”

我們的這位鬼主大人嗤笑道:“這世間,沒有本尊去不得的地方。”

鬼差只得點頭附和。

好在那天伺候的鬼常裏,有一人說的剛好是無咎沒聽過的故事,好歹是把這位鬼主大人哄住了,斷了他去人間的念頭。

可惜世事無常,半個月後,十八層煉獄裏不知怎的,混入了一個生魂。這生魂沒有意識,宛若行屍走肉。而那日因為伺候的鬼常疏忽,不小心讓這生魂混入了鬼主的寝屋,在鬼主熟睡之際,往他左臉頰上咬了一個口子。

那是無咎生來,第一次知道痛的滋味。

這位自睜開眼就被衆星拱月的鬼主,第一次遭人襲擊,大發雷霆,地府為之震動。

他在将那位生靈滅魂的時候,所有鬼常在他臉上看到了震驚、憤怒、恐懼等各種複雜的表情。随後,那生魂,被扔進萬層蓮火焚屠。

到了第二日,有個鬼差無意發現,那生魂不僅沒有灰飛煙滅,反而逃走了。

地界半月,人間數載

“二十萬年前,天族太子撫缈仙君鎮守九重天,偶遇修煉成半靈形體的鬼剎,兩人相談甚歡,結為知己好友。這本是一段佳話,可惜這鬼剎初入世間,懵懂無知,不懂規矩,毀了人界通往天界的望仙門,妖魔族趁虛而入,攻打天界。

天帝震怒,剿滅妖魔族後,下令處以鬼剎裂天冰煞之刑,撫缈仙君為此與天帝反目成仇,丢了太子之位,并被關押在忘川河底,承受天界最嚴酷的天火之刑,此生不得踏出忘川河一步。”

說書先生說到這兒,突然拍案叫絕:“撫缈仙君,是這世間最有情有義的神仙!”

茶肆裏聽書的客人一陣唏噓,皆為這撫缈仙君的結局感到不值。

“撫缈仙君不過是幫鬼剎求情而已,為啥天帝要如此處罰他?”問話的是一個六歲左右的孩童,身着青衣,腰帶上配着一把玉色短劍,長得粉雕玉琢,一雙眼睛澄澈清明,燦若星辰。

孩童坐在最前面,眨巴着眼睛,好奇地盯着他。

說書先生眯起眼睛,有關撫缈仙君和鬼剎的恩怨情仇,他說了幾百回,每次都令在場的看客贊不絕口,但這還是第一次有仙士在場。

他這茶肆,地處一個叫無望城的地方,山上有個仙門,名叫天機閣,裏面住着數千位仙士。這仙家門派的修士無論談吐或者是穿着皆是不凡,他在無望城待久了,一眼便能辨認,只是天機閣的仙士很少下山,不知為何會跑到他這裏來。

“這位仙士可算問對了。為何天帝要處罰撫缈仙君?那是因為......”說到這兒,他突然停下話頭,拉長了尾音,故意吊人胃口,人群瞬間熱鬧起來,紛紛催促他往下講,那說書先生的情緒瞬間激昂,說得橫飛唾沫,

“這撫缈仙君千不該萬不該,便是生了邪念,妄圖天地共生。為了證明萬物共生,意圖與那鬼剎雙修。天界怎麽能與妖魔混為一談?更別說平起平坐了。可這撫缈仙君,認識了鬼剎之後,便有了這癡念,正因他這癡念,鬼剎才打開望仙門,釀成了天地間最大的一次禍端。”

孩童聽到此處,忽然垂眸,似在思索。

有人問道:“那鬼剎呢,怎麽樣了?”

說書先生忽然嘆了一口氣,惋惜道:“哎,說來那鬼剎,也是可憐,修煉了幾十萬年,方得半個人形,得罪了天界,灰飛煙滅咯。”

又有一人道:“可你昨天不是說,那鬼差乃煉獄中的惡靈修煉而成,吸食魂魄為生,只要世間有魂魄,便可不老不死不滅嗎?”

“地府修靈乃是修仙門派和山野仙人死後無法轉世投胎的魂魄幻化而成,生前雖有靈力,但依舊是□□凡胎,鬥不過天界啊。就算魂靈不滅,也不知掉落去了何處,沒有個幾十萬年,是無法再世為人的。”

“胡說八道!”門外突然響起一聲斥責,衆人扭頭看去,又是一名青衣少年,長相儒雅溫和,此時一張臉卻被氣得漲紅,劍柄對着說書先生,怒喝道,“你一個凡人,如何知曉天界之事?休要在這兒妖言惑衆!”

這少年雖然身姿消瘦,卻氣宇不凡。修仙之人有靈力,與凡人不同,他這一喝,把衆人都吓住了。

說書先生被他當衆揭穿,不僅不惱怒,反而不知羞恥地回道:“這位仙士,你有所不知。我講的這個故事,都是從書上看來的。這本書,可不是普通的雜文話本,而是我無意中撿到的天書,上面記載了仙界所有的大事。千真萬确。”

說書先生說着,從懷裏掏出一本泛黃的書,剛翻了兩頁,便有碎屑飛出來。

少年嗤之以鼻:“不知悔改!以後你再敢胡說八道,我便毀了你這茶肆。”

那些看客本來就是閑來無事,圖個熱鬧聽聽,沒把這故事當真,被這少年一打攪,便興致索然,全都散了。

那個孩童轉過頭,對着少年眉開眼笑:“大師兄。”

少年箭步上前,拉起他的手,又氣又無奈:“承沂,我不是跟你說過,不要到處亂跑嗎?”

闵承沂撓了撓頭:“可是霄沉師兄你說過,無論我跑到哪兒,你都能尋得到我的。”

霄沉聞言,更是無奈,不過尋到人,語氣便輕緩了不少:“再過半個時辰,山門就要關閉了,我們得趕緊回去,不然你又要被師父責罵了。”

闵承沂哦了一聲,回頭戀戀不舍地望了望說書先生手上的話本。

說書先生看出他有興趣,又是仙士,連忙畢恭畢敬地把書雙手奉上:“仙士與我有緣,這書,便送你了。”

霄沉揮手掀翻那本書:“你這江湖騙子,騙騙那些凡人也就算了,竟然還想糊弄我小師弟?”

話音未落,一團青色真氣溢出,圍着說書先生,說書先生的身子立即漂浮在半空中。

說書先生吓破了膽,連忙出聲求饒:“仙士恕罪,我句句屬實,不敢蒙騙仙士。”

闵承沂拉了拉霄沉的衣袖:“師兄,這說書先生說的可有趣了,你就別為難他了。”

霄沉瞪了那說書先生一眼,拉起闵承沂的手,轉頭就走。

而後那說書先生的身子,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回門途中,闵承沂不解問道:“師兄,你剛剛為何要說那說書先生胡說八道?”

霄沉停下腳步,刮了刮他的鼻子,無奈道:“小師弟,你年紀小,不懂人心險惡。那說書先生稱煉獄裏的修靈出自我仙家人士的魂魄,壞我們仙門世家的名譽,我自然要好好教訓他一番了。”

闵承沂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攤開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霄沉的衣袖:“師兄,我想要那個話本。”

霄沉搖了搖頭:“師弟,這東西聽不得,更是看不得。師父說了,你六根未淨,不能被外物左右,不然此生,都無法修煉法術。”

“師兄說過,什麽事情都依着我的。不過兩日,便反悔了。”闵承沂委屈巴巴地撇了撇嘴,頃刻間眼角通紅。

霄沉瞬間就急了:“師弟,你別哭啊,我這便把書給你。”

說完,手忙腳亂地掏出那本舊得不能再舊的話本,塞進闵承沂手裏。

如願得到話本,闵承沂瞬間就笑了:“謝謝師兄。”

霄沉無奈搖頭,他這小師弟最會耍潑賴皮,偏偏又生得讨喜,從小就粘着他,他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剛才出門後,他越想越氣,為了避免那說書先生繼續妖言惑衆,返回茶肆沒收了那話本。

霄沉默了默,一本正經地叮囑道:“師父不許我們看那些雜文話本,你回去後千萬要藏好,別讓師父和其他師兄弟發現了。”

闵承沂點點頭:“不過霄沉師兄,我有件事想不明白。”

“何事?”

“說書先生為何說撫缈仙君生的是妄念?這世間,本就可以萬物共生。人也有壞人,妖也有好妖。善惡為何一定非得對立呢?”

霄沉面色一變,捂住他的嘴:“小師弟,妖魔自古就是壞的,與人與仙勢不兩立。這種胡話,你可別再說了,不然其他長老又說師父管教不當。”

闵承沂悶悶地哦了一聲。

兩人加速腳程,繼續前行。

闵承沂把話本塞進懷裏,那話本裏貼近他胸膛之後,突然飛出一道紅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時,進了他的額頭。

霄沉擡眼望了昏沉沉的天空,催促道:“師弟,天要黑了,我們得趕緊上山,你再走快些。”

話音未落,身後響起了砰的一聲巨響。

霄沉回過頭,驚呼一聲:“師弟!”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