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怨你
第25章怨你
沈青稚平日裏給人的感覺一向溫和, 少會這般厲聲呵斥。
顧媽媽被她一呵,心頭也是驚了一跳,哪怕有心阻止, 卻也知今日這事兒恐怕是沒有回旋的餘地。她只得按着沈青稚的吩咐,趕忙去外頭安排。
約莫一盞茶功夫後,一輛青氈小車, 悄無聲息從淮陰侯府後巷駛出。
馬車裏, 沈青稚悄悄挑開簾子一角, 出聲對着駕車的車夫吩咐:“掉頭去丹陽大長公主府。”
“姑娘……!”坐在沈青稚身旁的顧媽媽心驚,她以為沈青稚出府去的可能是宣平侯府, 怎麽好端端就去了丹陽大長公主府上。
顧媽媽一時間有些想不通, 為何自家姑娘好端端的要去丹陽大長公主府上。
若要論聯系,恐怕也就是丹陽大長公主嫡子, 當街打死魏王嫡子, 被陛下罰了三十板子,如今生死不知, 這一件事。
但是現在細細回想,顧媽媽突然想到,沈青稚似乎對這位丹陽大長公主嫡子被陛下杖責之事,格外的上心。
顧媽媽想清楚這一層關系後, 她表情明顯的慌了一下, 冷凝着臉,語調發顫:“姑娘,老奴請姑娘三思, 這大長公主府,姑娘是萬萬去不得的。”
車廂裏沈青稚冷着臉,唇瓣抿得緊緊的。
但她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堅定:“必須去!救我大姐姐的命, 是我求他的,既然魏王嫡子已死,我不知他為何要把自己暴露出來,我不管他究竟是如何心思,但這份大恩就是我欠他的。”
“可是”顧媽媽語氣依舊躊躇,畢竟那位賀大人的惡名,在上京城裏就連三歲小孩,都知曉得一清二楚。
顧媽媽的顧慮,沈青稚自然清楚,她心中無奈,卻不知該如何解釋。好在沒過多久,馬車已悄悄在丹陽大長公主府門前停了下來。此時大長公主府前,焦急守着個年長的嬷嬷。
當沈青稚被顧媽媽扶着下了馬車,那嬷嬷眼中一亮,趕緊迎了上去:“沈三姑娘,老奴給姑娘請安。”
“鄭嬷嬷。”沈青稚趕緊往前走了幾步。
鄭嬷嬷恭敬做了個請的手勢:“請姑娘跟老奴往這處走。”
一行人穿過彎彎繞繞的曲徑,又回到了上次沈青稚見丹陽大長公主時,那個清幽小院。
站在院門處,沈青稚腳下步伐習慣性一頓,她忍不住朝鄭嬷嬷問:“賀大人如今可還好?”
這聲‘賀大人’不光是外頭對賀愠的稱呼,也是大長公主府裏,下人對他的稱呼。
因為在賀愠回府前,府中庶長子繼承了爵位,賀愠回府後,庶長孫也得了宮中封下的世子稱號,木已成舟宮中也不可能收回之前的聖旨。
賀愠當年在府中身份尴尬,但好歹他是作為太子太傅在宮中任職。
後頭這聲‘賀大人’也不知是誰叫出來的,這些年便随着賀愠狠厲的手段,成了上京百姓對他的稱呼。
進了清幽小院,又穿過那日的竹亭,眼前的景色突然變得豁然間開朗。
眼前青松翠竹,賀愠的院落便隐匿其中。
這種巧妙的景致設計,這一瞬間沈青稚想到了栖霞市後山的院子,也是同這一般,極盡巧妙的設計。也難怪湖畔獨獨有這麽一處小院,卻無人居住。
穿過青松翠竹,賀愠的院子極大,恐怕占了整座丹陽大長公主府半數的面積,沈青稚心下驚詫,面上并不顯,她壓了紛亂思緒,緊跟着鄭嬷嬷往賀愠的院子裏走去。
滿院藥香,又混着一股子若有若無的冷淡松香。
“稚姐兒。”沈青稚才将将進了院子,便有位身着華麗宮裝的婦人朝她招了招手。
沈青稚趕緊躬身行禮:“臣女給丹陽大長公主殿下請安。”
“你這孩子,現在可不是請安的時候。”丹陽大長公主眼中帶着欣慰,“本宮總算是把你給等來了。”
“殿下。”沈青稚眼中略帶不解。
丹陽大長公主無奈:“我家懷淵也不知是在鬧什麽脾性,不用禦醫開的湯藥也就算了,就連身上的傷都不讓下頭的人碰一下!”
“好孩子,你幫本宮去瞧瞧他。”還不等沈青稚反應,大長公主就拉着她的手,直接推開了賀愠寝居房門,把沈青稚給推了進去。
屋子裏,撲鼻而來的藥味,甘苦中夾着一股子淡雅的佛香。
沈青稚心下驚慌,卻一股莫名的念頭,驅使着她步步往這間屋子的深處走去。
繞過屏風,便能瞧見垂着紗帳的床榻上,隐約躺着一人。
鬼使神差下,沈青稚擡手挑開眼前纖薄的紗帳。
紗帳後頭,賀愠反趴在床榻上,雙眸禁閉,身上只穿了象牙白色裏衣,往日裏冷白清隽的臉,此刻帶着虛弱的病色。
沈青稚眸光稍稍往下掃去,只見得他後腰處往下的亵褲上,滲着斑斑點點鮮紅血跡。
一想到宮中刑罰,可謂足足三十大板,沈青稚呼吸一頓,捂着心口,不禁悄悄紅了眼眶。
這時候,床榻上閉眼假寐的男人,不知何時睜開深邃眼眸。
他眼神正一瞬不瞬的盯着沈青稚,當他瞧見姑娘家悄悄泛紅的眼尾時,賀愠不禁壓了呼吸,死死的抿這自己涼薄的唇瓣。
須臾後,賀愠眼中神色突兀一變,他哪怕此刻是狼狽趴着,眼中神色依舊是帶着一抹居高臨下的壓迫,緊緊盯着沈青稚道:“沈姑娘為何來?”
房中突然響起的聲音,沙啞低沉。
沈青稚一驚,慌然轉頭,正巧對上賀愠那雙冷漠瞳眸。
這一刻,她心似擂鼓般的跳動,深深吸口氣,壓着翻湧的思緒道:“我聽說賀大人病了,所以特來探望大人。”
不料沈青稚的話,卻是換得賀愠一聲冷哼。
男人眉梢間帶起疏離的冷意:“姑娘如此厚愛,賀某受之有愧。”
“我”莫名的,心底絲絲苦澀蔓延,沈青稚不自覺咬了唇瓣,還是忍不住問:“賀大人為何,要這般折騰自己?難道大人就這般幼稚為了與我置氣?那麽用自己的身子骨也在所不惜?”
床榻上,賀愠微微側頭挑了眉梢,他壓下心底悸動,帶着一股子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意:“姑娘想岔了,我這般折騰又與沈姑娘何幹?沈姑娘不是自小便是那個最心冷無情的人兒麽?”
男人聲音裏,帶着賭氣似的苛責,偏偏沈青稚被他幾句話,問得啞口無言。
心頭委屈伴着惱怒,當她想直接不管賀愠死活,轉身離去的時,眸光總又不自覺落在他後腰往下,那一方斑斑點點刺目鮮紅的血跡處。
心似被人死拽着,一抽一抽的悶疼,腦海裏擠壓了多年陳年記憶,不住的從記憶深處翻湧而上,那些斑斓的夢境,以及與他有關的一切東西。
沈青稚抿着唇,顏色倔強,依舊一動不動立于賀愠榻前。
賀愠卻擰着眉,擡手指着外頭的方向:“沈姑娘還是請回吧,我這院子可不是你一個姑娘家該悄悄來的地方,畢竟我與姑娘男女有別,我這般名聲,莫要連累了姑娘的名聲才是!”
賀愠說完,竟然咬牙翻了個身,面朝床榻裏側,背對沈青稚而躺。
剎那間,本就帶着斑斑點點的豔紅血跡的亵褲,因傷口崩裂,頃刻被鮮血染了個通透。
這時沈青稚也因離賀愠極近,她都能聞到他身上那傳來的,陣陣濃重的血腥味兒。
“賀愠!你得換藥!”沈青稚白着臉,倔強的站在賀愠榻前。
她細嫩軟白的指尖,因過分用力而微微發顫,手裏卻緊握裝了傷藥的玉瓶。
對于沈青稚的話,賀愠閉眼置之不理,唇瓣抿成一道冷硬的弧度,額間因着疼痛,泛了層細細密密的冷汗。
“賀愠!”沈青稚又叫了一次。
賀愠依舊不理。
但是身後的姑娘離他極近,只要輕輕吸口氣,都能聞到她身上特有的甜香味兒,那是他日思夜想瘋狂眷戀的一切。
但一想到自己接下來的安排,以及龍座上那位馬上就要下的旨意,賀愠深深閉眼,克制了他對沈青稚的所有情緒,語氣愈發疏離冷漠:“沈姑娘還是莫要自作多情為好。”
他話音剛落,便能明顯的感覺到,身後站着的嬌俏人兒呼吸一重,明顯的惱了。
但賀愠怎麽也想不到,無論前世還是今生,看着清冷穩重、聰慧喜人,但膽子極小的小姑娘,怎會有這般大的勇氣。
後一刻,賀愠只覺得身後莫名一涼,接着是一股子扯皮帶肉的痛,他身上的亵褲,竟然直接被人給小心退到了腿彎。
顧得着前頭,卻顧不了後頭。
“沈青稚!”這瞬間賀愠幾乎的理智全無,他死死的咬着牙,嗓音極力克制,語調都帶上了顫音,眼中的神色嗜血又瘋狂。
他雙頰漲得通紅,想要不顧一切起身反抗,沒想到才堪堪擡手扯了亵褲,卻是被身後的姑娘,用嬌軟的小手,狠狠一巴掌拍在了他掌心上。
聲音裏帶着冷戾的威脅:“你若再動一下,賀愠你這輩子也別想見着我!”
這輩子,是賀愠要用命去珍惜的一世,他不敢賭。
清傷換藥,沈青稚做的小心翼翼。
哪怕賀愠身後的傷口,因着三十杖刑已是血肉模糊的觸目驚心,但她那時根本沒心思多想,也沒心情緒害怕。
等換了上等的金瘡藥後,沈青稚又從桌上放着的藥箱裏,翻出一塊綢布,小心的蓋在賀愠身上。
整理好一切,她正準備起身離去時。
床榻上深深閉眼,始終一言不發的賀愠卻突然伸手,他緊緊拉着沈青稚的衣袖,語态祈求:“你不走,好不好?”
沈青稚往外走的步伐一僵,她斂了神色。
認認真真打量了賀愠極久,這才深吸口氣道:“大人這傷如何來的,大人心裏恐怕比誰都清楚。”
“大人昨日救我家姐一命,我今日親手給大人換藥,也等于用了姑娘家這一生青白,還了大人的天大恩情!”
“往後就如大人所言,我們男女有別,理應當劃清界限才對!”
賀愠呼吸一窒,他雙眸通紅,眼裏頭的情緒再也克制不住:“姑娘日後不會後悔?”
沈青稚冷了神色,一字一頓:“絕不!”
她說完後,正要轉身,卻發現拉着她衣袖的那手,卻是未松分毫。
沈青稚:“大人還有何事?”
賀愠聲色嘶啞低沉:“青稚,你是不是在怨我?”
“怨你?”
沈青稚突然冷笑出聲,死死的咬着舌尖,壓着喉間翻滾的苦澀:“先生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聰慧,先生當年不告而別,學生怎敢生怨?”
賀愠得了沈青稚這一句‘先生’。
他勾了唇角,語調纏綿悱恻:“我還以為稚稚要裝作,一輩子不認識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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