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

一句,可是看見祁漣眼裏全無矯飾的喜悅,終于沒有說出口,在心裏嘆息一聲。

将來有一天,你會走出這間玻璃溫室,看到真實的人世,也會看到真實的我是什麽樣的人。

到了那個時候,你還會這麽喜歡我嗎?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事情比較多,更晚了……QωQ

☆、馴養

雪。

北西伯利亞低地的茫茫雪原。遼闊,凄清,終年寒冷,帶着遠離人世的寂寞與荒蕪。站在那裏,像獨自一人站在彗星表面。

年幼的他有時帶着雪橇狗在這一片雪原上逡巡,偶爾會遠遠看見白色的北極狐。它們坐在冰上,柔媚地眯起眼睛,凝視着不知是哪裏的地方。

——在這樣孤獨的地方,北極狐到底在看什麽呢?

他常常這樣想着。

……

一雙綠色的眼睛突然出現在視野裏。

薛垣猛然回神,才意識到鍵盤已經在自己的手底安靜了很久很久。

怎麽又回想起俄羅斯了?

對了,是因為無意中又從舷窗看到了“無形之牆”。

為了防止巡邏艦誤入那片禁域,技術官們用磁場制造了一片光幕,紗幔般懸浮在“牆”的前面。他只看了一眼,記憶中的北極光便再次映現于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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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父親工作的關系,全家人在西伯利亞住過一陣子。對那段生活他并未留下太多記憶,只有一個感念深深根植于心:沒有去過西伯利亞或太空的人,不會了解什麽是真正的孤獨。

“你又卡住啦。”祁漣的眼睛笑得彎彎的。因為兩個人一起睡過了(←_←不是辣個睡過了),他對薛垣的敬畏少了很多。

“哪有!我只是休息一下。我這樣寫算法的高手會被卡住嗎?”薛垣奮起維護自己的名譽。

“到底什麽是算法啊?”總是從薛垣口中聽到這個詞,祁漣覺得很神秘。

薛垣今天心情不錯,耐心地給他解釋:“算法啊,其實就是解決問題的方法。舉個通俗的例子,你要去某個地方,你想出了一條路線,這就是一種算法。”

“就這樣?”

“不然呢?難道你以為是咒術之類的嗎,‘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

“不過話說回來,算法也可以很酷。”薛垣晃動手指,“我還記得我第一次上算法導論課的時候,老師的第一句話酷得要死。”

他切換成一張冰山面癱臉,學老師的語氣:“天地不仁,以萬物為數據。聖人不仁,以萬事為算法。”

“什麽意思?”祁漣一臉崇拜地看着他。

“不懂哎!所以很酷啊!”

“……”

祁漣的視線在屏幕上轉了轉,“我也想學。”

“你用不着學。我寫的算法都是給你用的,以後你大腦裏的程序就是按照我的算法來運行的。”

薛垣說着,摸了摸祁漣的後腦。那裏隐藏着一個細如針眼的接口。

“某種程度上來說,算法就是一個人理解這個世界的方式。所以,我把我理解這個世界的方式傳給了你。神以自己為模板創造了人類,人類也以自己為模板創造人工智能。——呃,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嗯。你想說,你是我的神。”

“……雖然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你能get到這一點我很欣慰。”

翌日一早,薛垣又被參觀者擾了清夢。

這回不是喬伊,是安娜。她站在房間外面,篤篤篤敲玻璃。

搞什麽啦!薛垣滿腹牢騷爬起來。一個也來看兩個也來看,是不是再過幾天就該有觀光團浩浩蕩蕩的來了?

跟昨天一樣,祁漣又是醒着的。

發現薛垣在看他,他立刻主動彙報:“她剛剛才來。”

“你怎麽每天都醒得這麽早?失眠了?”薛垣奇怪。

祁漣搖了搖頭,不說話。

“難道你一夜沒睡?!”

“嗯。我不知道自己睡覺的時候會不會踢人說夢話,所以我想,不睡就沒有問題了。——這是不是也叫一種算法啊?”

說完他偷偷瞄薛垣,等着被表揚。

“……”薛垣吐槽無能,突然明白了一句話:豆腐掉進灰堆裏,吹不得,打不得。

“雖然這也是一種辦法……我還是晚一點再跟你讨論這個事情好了。”

來到外面,安娜開門見山:“伊萬,我需要跟你談談Killian的問題。”

“你說。”不知怎的,薛垣産生了一種類似于老師找上家門來說“你兒子在學校表現不好”的感覺。

“很明顯,他對你産生了印随反應,一直在努力模仿你。我有必要提醒你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要對他造成不良影響。”

薛垣心裏“咯”地微微一動。

他也早已覺察到了祁漣對他那種異乎尋常的信任和倚賴,但刻意沒去深想。

是的。其實祁漣只是像小動物一樣,模仿和依戀他見到的第一個活人,把這個人當成“媽媽”。不是出于感情,而是出于本能。

——或許是這樣的吧。

心裏這樣想着,他嘴上仍是憊懶如常:“請組織放心,我一定以身作則,厚德載物,自強不息,争取早日把他培養成聯邦好青年。”

安娜翻他一個白眼,“話說回來,你對他的關心程度還真讓我驚訝。怎麽,你的‘親密關系恐懼症’自愈了?”她打趣道。

說起來,薛垣也曾算是她的病人。有段時間他壓力很大,來到安娜這裏做心理疏導,結果上演了傳說中“醫生愛上病人”的戲碼。

他們交往了一年,連手也沒牽過。與其說是戀人,倒不如說是一起吃飯看電影的同伴。

“抱歉,不是你的問題。”他說,“我害怕親密的關系。”

起初安娜懷疑他是對女人沒感覺,後來發現,他對任何人都沒感覺。他喜歡社交,朋友很多,然而一旦雙方的親密度快要達到可以彼此交心的地步,他就立刻後撤,保持在安全線以外。

她責備他的冷漠多疑,他責備她的任性敏感。兩人都對對方很失望,最後友好地分了手。

“我能問你件事嗎,”分手時她說,“為什麽遲采蘩可以和你走得很近?我曾經以為你喜歡她,後來發現又不是。”

“因為她對我沒有期待。”薛垣回答她,“她對我沒感覺,我對她也沒想法。所以我們不害怕走得近。我們中間永遠會有一段安全的距離,我和她都知道。”

後來,安娜時常想到,薛垣對她說過的話裏至少有一句很對:人和人只有彼此相離,才能溫柔相待。

這些日子,恐慌的情緒開始逐漸在艦隊裏蔓延。

無形之牆剛被發現時,普通公衆的心态還是獵奇多于擔憂。人們潛意識中認為,陌生的宇宙環境雖然可怕,難解之謎也很多,但沒有什麽障礙是技術克服不了的。不管怎麽說,人類是萬物的靈長,科技是萬事的魔棒。

然而事态的發展終于讓人們慢慢意識到:卧槽了。

半月有馀,龐大的艦隊依然止步于那道“牆”邊。不論用什麽樣的方法進行探測,結果都指向一個令人沮喪的事實:這道牆似乎是沒有邊界的,至少沒有人類可以探知的邊界。

它仿佛橫亘了整個宇宙,又仿佛根本不存在,無形無色無質無視界,除了引力波之外不釋放出任何物質。

科學官和技術官每天都在新聞裏講一句話:“研究工作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中。”但他們臉上無一例外都寫着另一句話:“這TMD是啥?!”

太陽并不因人類被困住就停止膨脹。它已經越過了火星與木星之間的小行星帶,距艦隊尾部五百億公裏。這點距離,在宇宙的尺度上僅如毫厘。

照這個形勢,過不了多久,人類就要名副其實地淪入火燒屁股的境地。

會議室裏,科學官嚴肅地掃視了一圈全場。

“我們現在有一種假設。”他的語氣深沉,“這道牆有可能是另一張宇宙膜,或者說是某種類似的東西。”

“宇宙膜?”一名參會者不解。

“是的。M理論有一種觀點,我們的整個宇宙都在一張‘膜’上。光只會沿着膜轉播,所以我們看不到我們的膜以外的東西。”

“您能說得通俗一點嗎?我是技術官,不是物理學家。應用物理我還多少了解一些,理論物理可是一竅不通。”薛垣說。

科學官沖他點點頭,“這麽說太抽象,我來打個比方好了。”他走到會議室的玻璃幕牆邊,指着地板,“假如說,地板所在的這個平面,就是我們現在所生活的宇宙膜。而這面玻璃幕牆是另一張宇宙膜。因為光只沿着地板傳播,所以,生活在地板上的我們是看不見這面玻璃幕牆的,只能感覺到它的萬有引力。”

“那麽,那些消失了的東西,其實都在牆上?”

“是的。如果這種設想是正确的,那麽,那些東西并不是從物質上湮滅了,而是去了另一個宇宙。”科學官從桌上拿了個煙灰缸,放在地面上移動,“情形就好比是這樣:這是一艘探測飛船。它貼着地板往前走,遇到了這面牆。”

在地板與幕牆的交接處,煙灰缸轉了個90度的角,開始沿着玻璃幕牆向上爬升。

科學官拍了拍幕牆,“對我們來說,光只沿着地板傳播。所有在這面牆上的東西,我們都是看不見的。所以我們所看到的現象就是,煙灰缸走着走着突然消失了。”

喬伊盯着那個煙灰缸看了一會兒,代替衆人總結道:“好像有點明白,又好像不太明白。我們曾經向這面牆發射過激光和高能粒子流,為什麽它們全都通過了呢?”

“因為這面牆的‘縫隙’允許光和粒子通過。我再打個比方好了,一條河,我們在水裏拉起一張濾網。水不會受到影響,穿過濾網繼續往前流,但水裏的雜質會被攔截在這張網上。光和粒子就是水流,我們是被攔截的雜質。那些挂在了濾網上的雜質并沒有消失,只是被從水中分離出去了,我們無法再在河裏看到它們。”

“道理我們懂了,那麽您想要我們做什麽呢?”

科學官回到座位上,但并沒有坐下,雙臂撐着桌子,環顧在場的每一個人:“人,我們需要人。”

“……”無人應答,只有科學官沉穩的聲音持續着。

“現在的事實很明顯,由計算機控制的飛船無法完成這個跨宇宙的探測任務。我們必須派出人類。”

他停頓一下,加重了語氣:“而且,還不能是普通的人類。這個人必須兼備四個條件:人類大腦的處理能力;計算機的運算速度;遠超自然人類的身體力量;數據庫一樣浩繁的知識儲備。只有這樣,他才有可能應付我們難以想象的複雜局面,到‘牆’那邊去,把信息傳回給我們。”

那簡直就是個超級戰士般的存在。

話說到這個份上,人選是誰已然不言而喻。整個艦隊目前就只有一個可以與人工智能相結合的人類。

單就這個結果而言,支持超人工智能的一派取得了階段性的勝利。

假如是別的事,薛垣已經在心裏女王笑了。“哦活活活活傻了吧?你們這些愚蠢的自然人類!”

但他現在一點都沒有那樣的心情。

而且,這只是個假設。如果這個假設錯了呢?如果那些消失了的東西并不是去了另一個宇宙,而确确實實是從物質上湮滅了呢?

祁漣,他會怎麽樣?

等到會議室內其他人都散去了,出乎意料,喬伊竟主動向他走來,淡淡說了句:“恭喜。”

見薛垣沒有理他的意思,喬伊自嘲地笑了笑:“怎麽,不屑于跟我這個落敗者說話嗎,未來的大英雄?”

“你想說什麽就請直接說,別繞圈子,我有很多正事要幹。”薛垣冷冷道。

喬伊點點頭:“那我就直說了,我很厭惡你。但是為了讓你理解我為什麽這麽厭惡你,我現在必須再繞一個圈子,先跟你聊聊我看過的一部電影。

“故事說的是,有一群犯人,有一天被送到了一個荒島上,進行嚴苛的訓練。

“有兩個教官負責帶他們。教官A很冷酷,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教官B則相反,對這些犯人溫柔相待,就像他們的朋友。

“後來,犯人們知道了自己的任務:他們将會被訓練成刺客,去暗殺對立國的首腦。很明顯,這幾乎是必死的。雖然很艱難,犯人們最終還是接受了這樣的命運,把那個必死的任務視為自己生存的意義。

“世事總是充滿變故。執行任務前夕,局勢突然改變了,刺殺計劃被取消。教官和犯人們所做的一切,全都沒有意義了。

“然而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兩個教官接到了命令:為了不讓世人知道曾經有這麽一個暗殺計劃存在着,島上所有的犯人都必須立即被秘密處決。

這個時候——你認為接下去的情形會是什麽樣的呢?”

喬伊停了下來,轉眸看向薛垣。

薛垣沒有說話,對着窗臺上的一簇擺花出神。中央空調送出微涼的風,把它們吹得搖搖晃晃。

喬伊繼續說:“看你的表情,你應該也看過這部電影。後面的情節是,教官A離開了荒島,去為犯人們奔波求情。留在島上的教官B為了保住自己前程,提前開始了殺戮。

“那個教官B是我最痛恨的一種人。施小善、作大惡,其心可誅。”他一字一頓說完最後一句話。

“我懂了,你認為我是教官B。”薛垣點點頭,“現在的情況下,你有更好的辦法?”

“我不是這個意思。祁漣必須去做這件事,只有他可以,我們沒有別的選擇。但是,你甚至不會試圖為改變他的命運作出哪怕一點點的努力。你在乎的只是怎麽讓他把這件任務做完,讓你成為英雄。”

“你……”

薛垣剛想開口駁斥,喬伊打斷了他的話音:“你想說,我怎麽知道你會這麽想?呵,我有可靠的消息來源,使我完全有理由相信,你确實就是這麽一個冷酷無情、自私自利的人。只要對你沒有好處,就連自己的家人,你都可以棄之不顧。”

聽到最後一句話,薛垣忽地怔住。

注意到他的反應,喬伊嘴角微揚,眼神卻變得愈發冷冽:“你想得沒錯,我做過調查,知道你的家庭背景。雖然你的父母在艦隊起航前幾年就過世了,但你的弟弟當時仍然生活在莫斯科。你本應該想辦法去救他的。可你為什麽沒有去呢?這個原因,是你來告訴我呢,還是我來告訴你呢?”

“……”

喬伊後退一步,正了正軍帽高聳的帽檐,轉頭望着舷窗外的宇宙。

“如果我們都在一部戲裏,也許現在看來,你像正義的主角,我像搗亂的反派。不過,戲碼都是有可能反轉的。”

他舉起右臂,筆直地指向遠方那道無形的幕牆,“我很想知道,等到這個故事落幕的那一天,我和你到底誰更像英雄,誰更像反派。”

作者有話要說:

☆、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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