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沒有什麽永恒,我們談論的是走向下一個節點的過程。——Ray Kurzweil〗

宏曠的地坪,像一個大型停車場。

只不過每一處泊位內停着的不是汽車,而是機動裝甲。

執行艦外巡查任務之前,調度官會将機甲運輸到發射艙。沒有任務時,它們便被泊在這裏,由各自的駕駛員負責定期維護。

機甲駕駛員清一色都是技術官,既要擔任機師,又要擔任程序員。硬件軟件兩手抓,左手接電路,右手寫代碼。

走入地坪時,薛垣注意到,今天泊位內的機甲數量似乎多了幾臺。

他平日裏高傲慣了,除了他自己的北極狐,對別人的機甲一概不留心,所以不知道多出來的是到底哪幾臺。

一個滿頭紅發的年輕人已經在這裏了。看見薛垣,他急忙從防護板上縱身躍下,小跑着迎上來,平舉左臂行禮:“長官好!”

沃特希普聯邦艦隊敬禮的标準姿勢是:舉起左臂,掌心向右,手臂與地面平行,筆直地伸向前方。

這個姿勢的來源,是格林尼治天文臺的一束激光,标志着本初子午線。自1999年末,二百多年的時間裏,那束綠色的激光持續從瞭望臺發出,穿過倫敦北部的夜空直射入宇宙,宣告着地球人類的存在。

如今地球雖已消失,本初子午線卻依然存在于人類心中。聯邦的口號是:站在全世界時間開始的地方,玫瑰線指引着我家園的方向。

(※玫瑰線,中世紀歐洲航海圖上用來指引方向的線)

另外,之所以用左臂而不是右臂,是為了區別于臭名昭著的某某禮。如果有誰不小心伸錯了手臂,會被叫出來談人參。

薛垣也伸出左臂向對方回了禮,同時認了出來,這個年輕人是上上周的值星官,也就是“深空家園”網站被黑客入侵的那一天,第一個向薛垣彙報情況的那個下屬。他的長相沒什麽特點,加上薛垣的臉盲症+不記人名症,只記住了那火雞似的紅頭發。

紅頭發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笑得爽朗:“您又忘了我的名字了吧?我叫羅梭。其實我的名字很好記的,我這個人話特別多,大家都叫我啰唆。另外我是意大利裔,意語名字是Rosso,意思是紅頭發的人,跟我的形象很搭配,木哈哈哈!”

……确實有夠啰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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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垣懶洋洋看向泊位,“今天的數量是不是變多了?”

“是啊是啊,多了兩臺,喬伊上尉的和我的。”羅梭羅梭愉快地指着不遠處一紅一黑兩部機甲,“最左面那一臺是喬伊上尉的,Rosen Ritter,薔薇騎士。旁邊那一臺是我的,Calènde Greche,希臘朔日。”

“……”薛垣沉吟不語。

羅梭兀自說得興起:“我是這個星期才被擢升為機甲機師的,太雞凍了。”他興奮地搓了搓雙手,“話說,我剛一來到這裏,就注意到了那邊那一臺白色的。Песец,北極狐,全聯邦成功登陸彗星的次數最多的載人機。大神啊!偶像啊!老大我很崇拜你啊!”他呈星星眼狀含情回望身邊北極狐號的機師。

薛垣默默撣掉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問:“喬伊上尉怎麽沒有來?他不需要維護自己的機甲嗎?”

“今天輪到他去中央數據室做盤點,所以沒有來。”

薛垣的眼神微微一凜,不露聲色轉開話題:“‘希臘朔日’,為什麽叫這個名字?”

“也沒什麽特殊的含義啦,不覺得很酷嗎?”羅梭搔了搔頭,笑得很開心,“朔日就是每月初一嘛,嗯,我希望自己每天都像第一天,有個全新的開始,懷着全新的力量,%&@$#……”

他嘚嘚嘚嘚的時候,薛垣轉眸望向那臺高大的紅色機甲。雖然看不到配置,僅從外觀就可以判斷,它的性能絕不在北極狐之下。

——Rosen Ritter,薔薇騎士。

薛垣在心裏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眸中閃過一抹詭藍。

嘁。

喬伊那種刺頭似的家夥,叫仙人球騎士更合适吧。

他轉身往出口處走去。

羅梭:“…………至于#%@¥&呢,這個話說起來就更長了。那還要追溯到我七歲的時候……長官!長官您怎麽走了?長官……”

對于除了技術官和科學官以外的人來說,中央數據室是一個神秘的地方。

遠遠看去,黑壓壓一片整齊排列的櫃型物體,放佛神秘的黑曜石陣。每一個“黑櫃子”都有半人高,體積差不多相當于一只中型保險箱。

這種東西叫磁盤陣列,用來存儲數據。地球時代保存下來的全部文明,都以數碼的形式存儲在這幾千個“黑櫃子”裏。可以說,這裏裝着整個地球的圖書館。

其中有一批,就是當年薛垣負責檢驗和運送上艦的。

喬伊手持電子記錄簿,在一排排“黑櫃子”中間走動,逐一核對銘牌上的編號是否與登記在冊的相符,像一個負責任的圖書管理員。

盤點這些“黑櫃子”是技術官的日常工作之一,每個人每月輪一次班。這個地方幾乎不會有外人來,因此大家值班時都是象征性地轉兩圈就完事了。幾千個磁盤陣列,一個一個去盤點,還不要累死了。

但喬伊初來乍到,凡事都很認真。

薛垣沒有驚擾他,小心地避開所有的監控設備,遠遠藏身在一根立柱後面,窺視着他的舉動。

直到喬伊繞到了下一排,薛垣才在心裏微微出了口氣,一閃身悄無聲息地不見了。

看過了薛垣遞交上來的申請單,秦煥稍有點疑惑:“你想給祁漣申請住處?”

“是的。雖然現在是非常時期,我還是希望可以盡量保證他的生活舒适。祁漣的身體狀況,會直接關系到項目的進展速度。”

“唔。”秦煥擺了擺手,“這些事,你随意處理就可以了。需要什麽東西,就打個申報單上來,我跟秘書交代一聲,你的單子全給過。”

“謝謝部長。”薛垣略一點頭。

秦煥轉動座椅,凝重地看着牆面上的太陽位置示意圖:“他什麽時候開始接受訓練?”

“明天。”

“好的。——伊萬,對你我從來都是放心的,你千萬要抓緊時間啊。現在的形勢,可是‘日不我待’。”

走廊裏忽然傳來一陣不大不小的騷動,薛垣和秦煥不由循聲望去。

一看之下,薛垣差點從椅子上翻倒在地:祁漣只披着一件敞開的襯衫,赤身祼體在辦公區徘徊,既好奇又膽怯地左顧右盼。

剛才接到薛垣的電話之後,值班員馬上把他從玻璃溫室裏放了出來,卻突然有別的事要忙,忘了照顧他。也不知他怎麽東一頭西一頭亂撞,居然摸到了技術部辦公室附近。

周圍有人認出了他,高聲喊道:“快去叫薛上尉,他家的小智能人跑出來啦!”

薛垣也顧不得跟秦煥打招呼,跳起來以百米沖刺的速度直奔出去,把自己的制服外套脫下來包裹在祁漣身上,又氣又惱。

惱的自然不是祁漣,而是那個把祁漣放出來又不管的家夥。這種心情,就放佛看見自家孩子被一個失職的保姆敷衍以待。

祁漣一看見他,像是終于找到主人的狗狗,露出一臉放下心來的神色。

這下子,坐班是坐不成了。薛垣直接申請了調休,帶着祁漣回自己的住處。

祁漣第一次走出那個牢籠般的玻璃房子,對所有的一切都新鮮得不得了,拖着薛垣的手臂問這問那,就連窗臺一捧擺花、牆角一盆綠植也興致勃勃地看很久。等來到“永恒走廊”的時候,更是如同發現了新玩具一樣走也走不動了。

“永恒長廊”是位于辦公區和生活區之間的一條長走廊,技術官們每天上下班都要經過這裏。

地面上嵌着一縱列黃銅銘牌,每兩塊銘牌的間距剛好是普通人走一步的距離。牌面镌刻的字跡,記錄了有史以來人類每一次探索宇宙的步伐,上方懸浮着與文字介紹相對應的全息影像:

兩千年前中國的渾天儀,18世紀英國的赫歇爾望遠鏡,1957年蘇聯的斯普特尼克號衛星,1977年美國的旅行者號太空探測器,2014年歐洲航空局首次登陸彗星的“菲萊”探測器……

牆面上貼着一行大字:“沒有什麽永恒,我們讨論的是走向下一個節點的過程。”

祁漣一路上問東問西,到了這裏卻忽地緘口不言了。他被薛垣牽着,逐一那些銅牌旁邊經過,細細閱讀上面的字。

走走停停,一直來到斯普特尼克2號衛星的全息影像面前。

與其它銅牌的投影稍有不同,這裏除了有一顆衛星,還有一只狗。

祁漣伸出手,輕輕觸碰那只栩栩如生的動物。當然觸碰不到,他的指尖只是徒然地穿過了虛空。

“這就是‘狗’嗎?”他與全息狗狗濕潤的雙眸對望。

“……”薛垣眼神閃爍,“快走吧,回家了。”

祁漣還戀戀不舍地想看銅牌上的介紹,薛垣不容分說,直接把他打橫抱起來:“吶,現在來玩個游戲,你閉上眼睛不要動,猜猜我還要走幾步才到家,好不好?”

祁漣果然很好騙,馬上閉起了眼睛。

薛垣抱着他,向萊卡的影像再次投去一瞥。

萊卡,萊卡。

從幼年起,薛垣便時常聽人說起這只狗,說起它短暫的一生。

一條來自莫斯科的流浪狗,1957年死于太空,終年3歲。以犬類的年齡而言,大約是20歲。

它留在人世上的只有一個名字。

但事實上,“萊卡”甚至都不能算是一個真正的名字——在俄語裏,“Лайка”是一類西伯利亞雪橇犬的品種,就像給一條斑點狗取名叫斑點一樣。

斯普特尼克2號沒有回收系統,發射後便永遠不會重返地球。臨行前,人們把這條流浪犬帶回家,陪它玩耍,讓它享受了片刻俗世幸福。然後把它送入衛星,親吻它,就此永別。升入太空僅僅幾個小時後,因為恐懼和高溫,它在極度痛苦中死去。

這像一個反諷:因為它有較強的存活能力,所以被選中去送死。

不論何時聽到萊卡的故事,薛垣總是沉默不語。

有些事,不是贊成,也不是反駁,只是無話可說。

用半成品烹制了一些簡單的食物,既要小心地剔除所有辛辣多油的配料,又要保證口感,外觀上也盡量弄得好看。

薛垣以比平時給自己做飯認真得多的态度準備好了兩人份的晚餐,用兩只高腳杯盛了礦泉水增加氣氛。點起香薰燈,房間裏很快又充溢着玫瑰精油的芳香。

祁漣穿着薛垣的睡衣坐在桌前,開心地看着薛垣用小湯匙把聞起來甜滋滋的西米露撥到他面前的小碟子裏。他沒有“燭光晚餐”的概念,但憑直覺知道,現在發生的這一切是舒适而惬意的。

“篤。”

從房間裏的某個位置傳來一聲輕微的響動。祁漣立即敏銳地豎起了耳朵,準确地尋找到了聲源所在之處:“那邊有聲……”

“哦,沒什麽。”薛垣聳聳肩,“有些東西就是偶爾會這樣響,不用大驚小怪。”

“……哦。”祁漣嘴上應着,眼睛依然警覺地盯着發出聲音的那個物體。

薛垣放下盤子和湯匙,雙手捧住他的臉:“Killian,你在我這裏看到聽到的每一件事,雖然都沒什麽特別的,但也不許跟別人說起。如果有人問起,你要說,你什麽也沒注意到。記住了嗎?”

“記住了。什麽也沒注意到。”祁漣又點頭又搖頭。

“乖孩子。”薛垣笑着眯起眼睛,摸摸他的臉。祁漣只聽見耳邊“撲”一聲輕響,一朵玫瑰驀地出現。

“這是玫瑰花。”薛垣說,“《小王子》裏面寫的那種花,就是這個。”

祁漣還沒來得及高興,突然想起了什麽:“啊!書沒有拿出來。我還沒有看完。”

“看到哪裏了?”

“小王子馴養了狐貍,然後他要走了,狐貍哭了。我想知道,他們後來怎麽樣了。”祁漣有點郁悶。

薛垣柔聲告訴他:“Killian,其實每個故事都是沒有結局的。你停在哪裏,哪裏就是結局。你想要看到他們幸福的結局,就在最好的地方停下來。你喜歡的那些角色就會定格在時間裏,永遠幸福下去。所以,要是你希望小王子和狐貍永遠在一起,就停在那裏吧。”

祁漣不需要知道,小王子告別了狐貍,走向自己的死亡——按照童話裏的講述方式,是回去了自己的星球。

童話真是一種殘忍的東西。它們把這個世界的苦澀之核包藏在綿甜的外皮裏,小孩子們一口吞下去,用一生的時間去消化和體味。

薛垣低垂着眼睑,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礦泉水,突然轉過臉去。

“你怎麽了?”

“……沒事。這個東西太辣了。你不要喝。”薛垣依然扭着臉,指了指高腳杯。

祁漣趕忙把杯子放得遠遠的。過了好一陣,薛垣才回過頭來。

“你的眼睛很紅。”祁漣很擔心,“是不是很疼?有什麽我能做的事嗎?”

“有。”薛垣站起身,繞過桌子走向他,“有一件事,你一定要做到。”

他把祁漣的頭抱在懷裏,輕輕摩挲,“Killian,不久以後,我們會送你去一個地方。不管那個地方多奇怪,你要答應我,一定要好好的回來。我會一直等着,等你回來救我們。”

我不忍心再欺哄,但願,但願你聽得懂。

作者有話要說: To Eland親:因為我需要從一本書裏摘抄一段話,但現在書不在我手邊,所以我後天再發哦,麽麽噠~~

貼兩個圖圖~~

左圖:北極狐

右圖:東西伯利亞萊卡幼犬(East Siberian Laika Puppy)

☆、節點

看着幾個穿着奇形怪狀實驗服的陌生人向自己走來,祁漣下意識地往薛垣身後縮了縮。

他并沒有自己被“制造”出來時的記憶,然而對于實驗室、訓練場的恐懼感卻似乎與生俱來。

更何況,眼前這個布滿了刑具般奇怪器械的地方,任何人都不會覺得舒服。

唯一看起來不那麽猙獰的是圍繞在整個場地外側的環形水池,在燈光下像一條閃亮的帶子。但水池的表面被透明板封住了,每隔一段距離有一個出口。

薛垣對這樣的地方一點都不陌生,他也是這樣被訓練出來的。

他深知,在所有這些器械中,最恐怖的正是那個看起來似乎無害的水池。受訓者需要在水下閉氣,潛泳一百五十米。剛開始訓練時,幾乎每個人都會在最後十幾秒鐘因缺氧而昏厥,醒來後還要忍受可能會長達幾個小時的頭痛欲裂。

沒有經受過訓練的人有時可能會有一種錯覺,認為重複訓練會讓人習慣痛苦,不再懼怕。事實上,情況通常恰恰相反:身體對痛苦的本能抗拒會越來越強烈。這樣持續的負反饋會令人崩潰。當初在學校,每年都有相當多的人因此而退學,最終順利畢業的人只占很少的比例。

直到現在,一看見水池,薛垣就能清晰地回憶起那種窒息的痛苦。

祁漣他……能承受得住嗎?

走在前面的培訓官向他敬了個禮:“薛上尉,您是技術官,訓練方面的事,您就不需要插手了。”

薛垣搖搖頭:“我現在不是以技術官身份,而是以他的監護人身份在這裏觀摩。”

他認識這個以嚴厲而出名的培訓官。此人的訓練方法以高效著稱,但也以殘酷而聞名,很多時候幾乎到了蠻幹的地步。聽說他以前曾經弄出過使學員致殘的事件,被停職了很久。

讓這麽一個人來負責,看來高層是真的着急了,恨不得分分鐘就把祁漣訓練成超級戰士。

“訓練方面的事,您是行家。不過,他現在是我們的救命稻草,希望您用盡量穩妥的方式,保證他的安全。”

培訓官點頭:“您放心,我自有分寸,絕對沒有問題。”

薛垣忽覺不妥。在他的經驗裏,凡是自信滿滿地強調“絕對沒有問題”的人,往往都是要搞出事情來的。他決定對祁漣的訓練全程監視,決不允許培訓官出現違規操作。

然而事與願違。還沒開始,他就接到了副官打來的電話:

“長官,出大事了!!”

“…………”薛垣很想打死自己的副官。因為他知道,一旦這家夥說出大事了,那就絕對是出大事了。上一次這家夥這麽說的時候,地球毀滅了。

30萬公裏外,隕石雨在向艦隊襲來。

這些隕石通常是小行星的碎片,或恒星變成超新星時甩出去的外圍物質。它們像居無定所的流浪漢,沒有規則的運行軌道,被大質量天體們拉來扯去。如果艦隊撞上它們,就會像飛機撞上鳥群,引發災難性後果。

本着“不把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的原則,艦隊排列得較為分散,每兩艘艦艇之間都相距0.1‰個天文單位,即1.5萬公裏。

然而這一次隕石雨的密集度很高,而且其中最大的一顆直徑達到了6萬公裏。更糟糕的是,它們的軌道恰在亞歐大區艦隊的中央軸線上。

在地球上時,因為有大氣層的保護,絕大多數隕石降落在地面上時都已基本燃燒殆盡,不至于造成毀滅性的破壞。

可是艦隊外圍并沒有大氣層。隕石會在穿過了第一艘航艦之後繼續運動,挨個砸穿後面每一艘艦艇。

“計劃是這樣的。”秦煥指着示意圖,“六艘驅逐艦,長安號、洛陽號、大梁號、錢塘號、金陵號和燕京號,負責拉起一張網,保護亞歐大區所有民用艦只。這張網可以攔截和捕獲大部分小型隕石,把損害降到最低。但是這一顆——”

畫面上出現了那顆直徑6公裏的隕石,3D圖形在屏幕上三百六十度旋轉。

“對它無法進行攔截。我們決定派出30臺載人機甲,搭乘高加索號運輸艦,對這顆隕石實施爆破。”

秦煥轉向會議室內三十名技術官,“在座的各位都是非常優秀的機師,這個艱巨的任務非你們莫屬。不過,有一個問題。”

他在示意圖上畫了一道線,“由于太陽風磁暴的幹擾,過了這個位置,會出現長距離通訊中斷的情況。你們無法通過艦隊的中央雲計算獲得數據和信息,只能依靠自己和同伴的判斷來行動。”

他別有深意似地看了看薛垣和喬伊,“在這期間,薛垣上尉,喬伊上尉,由你們兩人負責總體指揮和通訊協同。”

聽完以上這番話,不少人的臉色稍稍為之一變。對他們這些習慣了高科技的技術官來說,無法再依賴強大的中央雲計算,無異于變成了瞎子和聾子。

情況就像是這樣:三十個人蒙着眼睛過獨木橋,每人都把手搭在前面那人的肩上。橋下是萬丈深淵,唯一可以指靠的就只有自己前面的人。有誰踏錯一步,他和他後面的人就都完了。

薛垣用眼角掃視了一圈周圍的人,心中了然。

他之前還有點奇怪,那個叫羅梭的啰唆小子明明是剛當上機師的新手,怎麽會被派去執行這樣的任務。

而現在的形勢就很明白了:被派出的這30個人中,優秀機師與新手機師各占一半。就算全部死光光,也不至于出現機師急缺的局面。

按道理,他和喬伊同銜同級,只有一個人去就可以。

但秦煥很可能是這樣考慮的:薛垣是他的心腹,喬伊則是高層空降下來的,厚誰薄誰都不妥。幹脆兩只一起扔出去,都回來了自然完事大吉,只回來了一個,就說明這個人能力更強,可以重點培養。若兩個都沒回來,固然很可惜,但畢竟只是兩個代理首席技術官而已。處在“代理”這個位置上的人,原本就是可替換、可消耗的,備用人選多着呢。

“部長,這樣安排真的好麽?他們倆……”秘書有點擔心地望着喬伊和薛垣的背影,做了個對掐的手勢。

“放心,沒問題的。”秦煥摸了摸下巴上的大疖子,語氣肯定地說。他非常清楚,那兩個人就算私下裏扭打到互相掐住對方JJ的地步,也決不會在這種關頭拿人類的命運開玩笑。

由于薛垣臨走前一再堅持,培訓官只得叫來了祁漣的第二順序監護人安娜。

安娜是醫生,沒有銜級。培訓官對待她的态度與對待薛垣迥然相異。

面對她的質疑,他冷冷道:“安娜小姐,你只不過是個精神醫師而已。如果他精神崩潰了,我會考慮給你一個機會來體現你的工作價值的。”

“可是我經常和培訓官打交道,很了解正常的訓練強度和順序。”安娜毫不退讓,“剛才那些訓練已經很明顯超負荷了,現在你不讓他休息就去做難度最大的潛泳項目,而且是三百米,這根本就不合理。”

“他不是普通人,當然不能用普通的方法。”培訓官的耐心似已告罄,語氣愈發冷硬起來,“恕我直言,這裏沒有女人的事。如果你繼續喋喋不休,會因妨礙公務被趕出去,不要怪我沒有提醒過你。——你,準備下水!”他吹了一聲哨子。

安娜不做聲了。她明白,和這樣的家夥說得再多也是對牛彈琴。她把手伸進白大褂的口袋,偷偷握緊了裏面的高能粒子切割器。一旦發現情況不妙,她就立即切開水池上方的鋼化透明隔離板,把祁漣救出來。

三十部機甲排列在停機坪上,等候調度官遲采蘩的安排。她将與他們一起搭乘高加索號前往目标區域。

羅梭第一次出任務,緊張得直哆嗦,到處走來走去。

薛垣安慰他:“別擔心,采蘩是我見過的最好的調度官。”

當年艦隊起航之前,亞歐大區的人們從各個地方被飛機運送到北京大興區的登艦點,機場吞吐量嚴重不足。最多的時候,整個城市上空同時盤旋着近四百架空客和波音,場面可以用遮天蔽日來形容,誰也無法降落。

然而最終除了一架小型客機在迫降時折斷了側翼之外,全部飛機都安全着陸,十幾萬乘客無一受傷。

遲采蘩是當時最主要的調度官。“奇跡女神”的稱號,就是從那個時候叫起來的。

羅梭連連點頭:“嗯嗯,我聽說過她的事。”

“聽說過?你當時不在那裏麽?”

“哈,我不是在北京登艦的。”羅梭撓了撓頭,“我當時被派駐到了北美大區,在多倫多的登艦點服役。”

“這樣啊。”薛垣不再追問。

高加索號運輸艦緩緩懸停在主艦的對接廊橋外側。左舷打開,三十臺機甲被機械爪魚貫送上入艙軌道。等它們全部就位後,機師們才會開始登艦。

在地球時代,機甲這種新型武器的地位十分尴尬。

按照二十二世紀的軍事構想,載人機甲本應是現代機械化部隊的一個組成部分:動力裝甲步兵。

但現實的情況是,它們成了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存在。作為單兵裝備,它過于龐大;作為集團軍裝備,它的生産數量太少。全聯邦載人不載人的機甲統統加在一起,也湊不齊一個整編師。

于是這些耗資甚巨的雞肋被扔給了技術部,除了讓技術官們開着玩,就是放在庫房裏落灰。

沒有想到的是,在宇航時代這場人類大遷徙中,它們竟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登陸彗星和小行星,采集淡水和礦物質。尤其是前者,少了這項工作,整個艦隊的水資源将無以為繼,其結果不言而喻。

正因如此,登陸彗星次數最多的北極狐號才會被視為英雄,被大家親切地稱為搬水小天使。

此時,它剛好正在經過入艙軌道,雪白的顏色分外惹眼。

喬伊盯着監控屏幕,上上下下打量着它,評價道:“搬水小天使,确實一看就很水。”

不過他的語氣并不是挑釁,倒更像是朋友間為了活躍氣氛而說的笑話,雖然是個很冷的笑話。

薛垣對此不以為意。他的心思在祁漣身上。

……不會出什麽問題吧?

一想到那孩子不知會被怎樣粗暴地對待,他的心就像被機械爪緊緊攥住似的。

但現在不是考慮這些事的時候,因為耳機裏傳出了遲采蘩的聲音:“帥哥們,到右舷廊橋,準備登艦。”

薛垣強迫自己把腦海中祁漣的影像驅散,起身走向廊橋。

到達三百米處的出口,祁漣從水池裏爬出。

培訓官掐着秒表,難掩驚詫之色:1分20秒。

他所帶過的最優秀的學員,閉氣潛泳的最好成績是二百米2分15秒,而且到達終點前就陷入了窒息性昏迷,根本做不到像祁漣一樣自己爬出來。

“Killian,你真的太出色了。”安娜笑盈盈跑過去,用毛巾為他擦拭身體。

祁漣潛泳的過程中,她一直沿着水池邊跟着他跑動,防止出現意外。雖然她對具體的訓練數據不太清楚,但卻感覺得到祁漣的速度:世界游泳冠軍的速度大致相當于人快步行走,而她需要小跑着才能趕上祁漣。

從水裏出來後,他也只是微微有點喘息,嘴唇的顏色很正常,沒有因缺氧而變得青紫。

安娜轉頭問培訓官:“既然今天的訓練計劃已經完成,我可以帶他走了吧?”

“不行。”培訓官生硬地回絕,“這張表上列出的只是基礎項目。以他的狀況來看,基礎訓練已沒必要,可以直接進行高階項目。”

“你……”安娜氣極,“你不能這樣擅自改動進程,這是違反規定的!”

培訓官輕蔑地看她一眼,“我接到的委任書上寫得很明白:訓練過程中的一切事宜,由我全權負責。”他特意加重了“全權”二字的語氣,然後指着祁漣對下屬交代:“把他帶過來,準備進行加速度測試。”

全部人員登艦完畢,高加索號關閉側舷,慢慢離開主艦廊橋,飛向太空。

叮咚一響,廣播裏傳出駕駛員的調侃:“先生們and先生們,泥萌……啊不對還有一位女神,泥萌好。歡迎乘坐本次航班。本次航班的目的地是‘不知道叫神馬但很快就要沒有了’星,航程30萬公裏。請系好安全帶,祝各位旅途愉快!”

他的話音落下後,艙內的氣氛開始活躍起來。

“空乘!給我一杯飲料!”

“本次航班不提供任何飲料,需要的乘客請自己撸。”

“別撸啊!你現在就射了的話,等一下拿什麽去打隕石?”

“沒關系,他可以無限射。”

“泥萌真的垢了好嗎?當着奇跡女神的面說這麽YD的話!矜持,我們要矜持!晚上回家再撸。”

這是男人們緩解緊張的方法。他們一般無法像女性一樣直白地表露負面感受,只能通過插科打诨的方式顯示自己的不在乎。

忽然有人說了一句:“看,無形之牆。”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舷窗外。那一片“北極光”的範圍又擴大了,顏色也更加明亮。這表明磁暴的強度又增加了,也就是說,太陽的影響力更大了。

羅梭怯怯地說:“科學官說,這個東西可能來自于高維空間的智慧生物。你們信嗎?”

沒有人回答他的話,因為誰也回答不了。

迄今為止,人類沒有在茫茫太空中發現任何智慧生物,但這不意味着他們不存在。如果二維平面的世界中有生物,他們看不到三維世界的我們,并不意味着我們不存在。

如果真的遭遇了地外文明,那麽對方将會是一種比人類進化程度高得多的文明。他們抹殺人類不需要熱|兵|器,而會采用一些令人類匪夷所思的方式。

——或許,無形之牆就是如此。

否則,它為什麽堪堪出現在奧爾特星雲的位置?

這簡直就像是對地球人類的一個警告:你們可以在太陽系內生死存亡随便折騰,但是很抱歉,星際空間不是你們的領域。蝼蟻就該待在蝼蟻的巢穴中,不要企圖踏足高等文明的地盤。

一小時後,廣播再次響起。

“先生們and先生們,登上你們的機甲吧。我們與艦隊的聯絡已暫時中斷,隕石群就在我們前方。”

停頓了一秒,駕駛員繼續說:“先生們and先生們,我一般不緊張,但我現在TMD很緊張。把你們投射出去之後,我們之間的聯絡也有可能出現短時中斷。請你們務必牢牢記住運輸艦的方位,保護好自己,順利回到這裏來。我喜歡你們每個人,不希望返航時少了誰。”

☆、節點

不顧安娜的反對,祁漣被推進了密閉的加速實驗艙。他被固定在保護裝置裏,安娜只能透過頭盔面罩看見那雙腼腆又不安的綠眼睛。

加速實驗艙用來模拟太空飛行器在點火啓動階段的過載狀态,最高可以達到30個G。

操作員通過耳機告訴祁漣:“等一下加速的過程中,重力會增加,你的眼|角|膜會被壓縮,視野收窄,看不見兩邊的東西。這是‘管狀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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