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2)

力’現象,宇航員都會遇到。你不用緊張,也不要東張西望。只要把視線一直集中在頭盔面罩的儀表示屏上就可以了。記住了嗎?”

“記住了。”祁漣回答。

他不太能夠理解自己當前的處境,但隐隐約約明白一件事:如果他能把将要發生的事全部承受下來,讓這群兇巴巴的陌生人滿意,會對薛垣有好處。

所以他暗自決定,不管接下去會怎麽樣,都一聲不響地忍耐。

對普通人來說,10個G的瞬時加速度是身體可以承受的極限——想象一下身體突然之間重了十倍是個什麽感覺,就能大致體會到那種滋味。

安娜看見,培訓官要求操作員輸入的參數是15個G。

她悄悄退到試驗場的角落,給秦煥打電話。薛垣不在,能直接幹預祁漣訓練進程的人就只有他了。

撥號音響了許久,無人接聽。

安娜心急火燎地改撥秦煥秘書的電話,得到的回複是:“部長正在艦外巡查,部署隕石雨防護網,其它一切事務暫緩。”

宇宙一隅,一張巨大的蛛網無聲展開。

六艘中型驅逐艦分布在網的六角,靜靜保衛着身後浩穰的亞歐大區艦隊。

巡查過長安號的設備,秦煥回到穿梭機裏。陪同他的是一位名叫安迪的技術官。

安迪在同事中口碑不佳,但在計算機技術方面是當之無愧的青年才俊,很有希望成為首席技術官候選人——前提是如果沒有薛垣壓在他頭頂上的話。

此時此刻,他正在抓緊一切時機溜須拍馬:“比起防禦網,還是您的爆破計劃更有效。亞歐大區整整十億人口,就仰仗着您了。”

秦煥威嚴地點頭不語。其實他很清楚,這說法是誇大其詞。

以他的計算,在缺乏遠程通訊的情況下,爆破隕石的危險系數過高,成功的可能性不足百分之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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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他有意安排了半數新手機師,不致令技術部的精英骨幹全滅。旁人對此也無可非議——我把我的兩個代理首席技術官都派出去了,左膀右臂都舍得貢獻,你們還有什麽不滿?

如果那顆大隕石真的砸下來,就只好在它穿透第一艘艦艇的瞬間遠程引爆該艦攜帶的核|彈,把損失控制在可承受的範圍之內。但這種方案不能明着提出來,只能酌情而行。

相較于隕石,他更在意的其實是另一件事:剛才他從望遠鏡中發現,一顆正在穿過冥王星軌道的彗星出現了一條短短的尾巴。

正常情況下,只有當彗星穿過了火星軌道、快要接近地球之時,表面的冰層才會蒸發,形成彗尾。

而現在,竟然連遠在冥王星軌道的彗星都出現了彗尾。

“太陽增強的力度,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大啊。”秦煥憂心道,“再不弄清楚‘無形之牆’的來頭,恐怕那些末日論者要借機滋事。”

他所說的末日論者,是指一些在艦隊內部散布消極情緒的人。

在艦隊起航的這些年裏,有一個非常耐人尋味的現象。不少人當初要死要活抛家棄子取得了登艦資格,卻在起航之後因為目睹了地球的慘狀而陡生悔意,被強烈的負罪感包圍。

最初幾年,大部分人都必須強制性接受心理幹預,以防出現高自殺率。

後來,自殺率倒是被控制住了,但另一個問題随之冒了出來:一些人把負罪感和悔恨轉向了外部。他們認定,人類從一開始就不該逃離地球。

“既然上帝要毀滅所多馬和蛾摩拉,那就說明每個人都有罪。我們不是人類的幸存者,而是人類的叛徒,我們也一定會被毀滅的!”——他們這樣說。

一想起那些人,秦煥就覺得頭疼:“要小心哪。我見過一些末日論者,他們隐藏得很深,表面上看很積極,內心卻是反|人類的。他們就像是艦隊內部的無形之牆和紅巨星太陽,想要扼殺人類的未來。”

“您說得是,這對種人非得嚴加防範不可。”說到這裏,安迪驀地頓住話音,眼珠微微一轉,露出欲言又止之色。

秦煥擺擺手:“這裏沒有外人,有什麽話直說。”

“是。”安迪低低颔首,“我覺得,伊萬在骨子裏是個極度悲觀的人。”

他偷眼觀察秦煥的表情,想從對方臉上看出點情緒,好決定下面的話說是不說。

但秦煥只是神色如常地繼續用杯蓋輕輕刮着茶水表面的細沫,連根眉毛都沒動一下,聲音也依舊慢條斯理:“是嗎。”

“呃……是的。雖然他平時看起來似乎挺開朗外向,但據我從他周圍的朋友那裏了解到的信息,其實他處世相當消極。”

“唔。”秦煥喝了一口茶,點了點頭,拿起印着“祁門紅茶”的精致罐子欣賞起來。也不知那一聲“唔”到底是對安迪說的話所作出反應,還是在感嘆茶的味道很贊。

安迪認為受到了鼓勵,接着說了下去:“而且,有件事我自從知道以後就很在意:他的父親有精神病史。您知道,精神病是有家族遺傳性的。所以聯邦才會規定,高階技術官如果有家族精神病史,應該主動報備。但他卻一直刻意隐瞞了這一點。”

“那你又是怎麽知道的呢?”秦煥轉過臉,交疊了雙手放在膝頭,仿佛對這一點很感興趣。

“他自己在做心理咨詢的時候告訴了精神醫師。碰巧,他的精神醫師安娜是我的姐姐。——啊,您別誤會,我姐姐是不會透露病人資料的。我偶然看到他去我姐姐那裏做咨詢,有點懷疑,所以偷偷查看了他的治療檔案。”

“哦。”

“另外,雖然沒有确鑿的證據,但我有點懷疑他是末日論者。”

“沒有确鑿的證據,也就是說,還是有證據啰。”秦煥的語氣依然不疾不徐。

“也不能完全算是證據,應該說是傳聞加上我的猜測吧。”

安迪說着,打開了手中的筆記本電腦。

高加索號運輸艦懸臨在目标隕石上方,以合适的速度與它保持相對靜止。

通過“北極狐”的透明前裝甲板,薛垣得以從近距離觀察這顆隕石。

它應該是某顆大型類地行星的碎片,不是規則的球體,而是兩端尖翹的長條形,像一艘懸浮在蒼茫夜海中的黑暗巨輪。三十臺機甲在它上方飛行,如同一隊海鳥,孤零零地遠離了族群。

機甲本身不會飛,要依靠軌道器。這是一種小型無人飛船,也叫太空拖船。機體的肩胛部被固定在軌道器雙翼下方,像背了一枚長着翅膀的小火箭。肩部和後背都有氣流閥,用來調整方向。機體開炮時,動力裝置會自動以合适的氣流強度抵消後坐力,使機體固定在原位,不至于飛到遙遠的外太空永別人世。

薛垣盡量把注意力集中在操作面板上,不去想自己距離艦隊30萬公裏這個事實。人類對宇宙有着與生俱來的恐懼,即使是久經訓練的人,也害怕孤獨地直面這片漆黑寂靜的無限鴻蒙。

只有一點還算值得高興:高加索號不具備人工引力場,因此機體不必像離開主艦時那樣被高速彈射出去,五髒六腑可以免遭錯位之苦。

雖然無法使用主艦的中央計算機,然而遲采蘩作為調度官的能力完美地彌補了這個不足。

她的工作是根據隕石的運行軌道估算TOT(Time On Target,同時彈着時間),安排每個機師的射擊時間和射擊角度。

大塊的宇宙物質很難被單一方向上的轟炸完全摧毀,從不同角度投射出的炸彈必須在同一時刻到達目标,才有可能一次性将其摧毀。

很快,每個機師的操作面板上都出現了第一輪射擊時間倒數計時。以目标隕石為中心,三十個人呈輻射狀分散排列,按照職責區域劃分為內場和外圍。外圍的八個人是“救火隊”,都是經驗豐富的機師,除了首輪投彈之外,還負責應對突發狀況。

畢竟再怎麽計算得精确,每個人的反應速度有所不同,彈着時間未必能做到百分之百無誤。如果受力不均衡,目标會飛向某一側,在沒有摩擦力的真空,這很危險。

發生這種情況,就由外圍的八個“救火員”快速機動反應,相互配合用小規模粒子流轟擊進行微調,把碎塊穩定在合适的位置,然後進行二次爆破。

薛垣是01號,距離目标的中心位置最遠,第一個發射。

計時歸零的瞬間,他按下發射鈕,反應時間幾近于零。

緊随着他,喬伊的射擊時間也到了。兩個人的炸彈以肉眼無法辨識的距離差飛向目标。

按照順序,三十枚炸彈從各個方位先後投射出去,幾乎在同一剎那抵達了目标隕石表面。

宇宙裏沒有聲音,聽不見爆炸産生的巨響。耳機裏也沒人說話,一片靜谧之中,他們注視着幾公裏外的熾焰如紅蓮綻放。

隕石大部分物質被粉碎和熔化成了顆粒狀的宇宙塵埃,緩慢向四周擴散開去。

但在那片塵埃雲之中,一塊巨型碎石赫然兀現,像座懸浮的山峰,并以接近火車速度的一百八十公裏時速飛向六點鐘方位。

事實很明顯:有人失手了。

彈道計算結果很快判別出,失手的人是位于六點鐘方位的羅梭。跟其他人相比,他經驗最少。他的射擊角度不知為何偏了,炸彈沒有命中目标的中心位置,在隕石表面反彈了一下,沿着切線方向飛出一段距離後才爆炸。因此碎片在他這個方向上受力不足,朝他移動了過來。

這情況當然不太好,但也不是無法控制。

薛垣簡潔地指揮:“洞二,六點,仰角三五。洞三,十二點,仰角七〇。洞四,十二點,俯角四〇。”

機師們有個約定俗成的習慣,通常以運輸艦所在的方位為十二點鐘方向。

接到指令的02號喬伊、03號和04號馬上移動到了相應之處,薛垣自己也到達了六點鐘方向、俯射角三十度位置,與喬伊的薔薇騎士上下相對。

遲采蘩與他配合得默契,幾乎是伴随着他的指令,新一輪TOT出現在每個人的屏幕上。

第二次轟擊準備就緒。

意外就是在這個時候發生的。

犯了錯誤的人,往往會下意識地用一個更大的錯誤去彌補。

羅梭距離碎石差不多有三公裏,即使完全不躲閃,被撞到也需要一分鐘。這麽長的時間,足夠外圍的救火隊出手好幾回了。

但是,看着一座山峰以火車般的速度朝自己直沖過來,那種泰山壓頂一般的恐怖觀感不是普通人的心理可以承受得住的。

極度恐慌之下,羅梭亂了手腳,直接把一枚最大的炸彈射了出去。

他這個舉動惹得耳機裏驚呼聲一片:“混蛋!!不要亂射!”

但已經晚了。

刺眼的亮光閃耀過去之後,碎石瞬間轉向了十二點鐘方位。這回不再是每秒五十米,而是每秒四公裏。

事情發生得過于突然,反應最快的薛垣和喬伊此時都在相反的六點鐘方向,無法及時攔截。所有人都眼睜睜地看着那塊碎石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撞上了三臺來不及躲閃的機甲,然後頂着他們與高加索號運輸艦迎頭相撞。

☆、節點

安迪把電腦攤開,放在秦煥面前:“您看這個。”

屏幕上呈現出一首長詩:

〖芬芳的金雀花,安于荒漠

……

……

你這從容的金雀花啊,枝葉芬芳

默默點綴着,這荒涼的風光

不久之後,你也将同樣

在殘酷的地火中,走向消亡。〗

“網站被入侵時,黑客把這首詩的第一段挂在了主頁上。後來又有一個身份不明的家夥,在網上貼出了全文。”

秦煥不以為意:“這能說明什麽?”

“不是詩本身有什麽,是它出現的時機很可疑。這首詩說的是維蘇威火山吞噬了萬物,對照我們當下的狀況,不像是某種預言嗎?”

秦煥笑了一下,對他的話不置可否,等待着下文。

安迪調出一段視頻:“在這之後,我又研究了一下這個。”

這是北極狐號自帶的攝影儀器記錄下來的影像,第一人稱視角,記錄了薛垣登上彗星搜索旅行者1號,卻意外發現了無形之牆的情景。

“這個我們早就已經看過了,有什麽問題?”秦煥問道。

“我重新看這段視頻的時候,發現一個細節。”安迪把畫面停了下來,做了個時間軸,“用軟件分析一下會發現,在那些冰塊突然消失之前,他已經啓動了緊急制動,就好像清楚地知道那裏有‘無形之牆’存在着似的。”

“那麽,你的結論是?”

安迪的神情變得肅穆,仿佛在宣布一個生死攸關的重大秘密:“網站被入侵、‘牆’被發現,這兩件事之所以會發生在同一天,并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刻意安排的。”

“無稽之談。”秦煥搖頭,“無形之牆那種東西,根本不是人力可以制造和控制的。”

安迪稍稍提高了音調:“是的,沒人造得出那種東西,但是有人可以更早發現它。

“技術部時時刻刻都在監測艦隊前方的道路,如果‘牆’很久以前就存在于那裏,那麽總有一定的概率,有人會觀察到異常。

“可是為什麽一直到我們馬上就要撞到‘牆’上去了,它才‘偶然’被發現呢?”

他調整一下情緒,回複了往常的語氣:“我認為,在我們當中,有一部分人很早就意識到了無形之牆的存在,但卻故意對外隐瞞了這個秘密。

“這部分人的數量我不知道,也許有很多,也許只有一兩個。但伊萬肯定是其中之一。

“所有技術官都會首先發送數據給他,只有他可以在第一時間接觸到全部信息。無論是要掩蓋什麽,還是篡改什麽,都很容易做到。”

“你的意思是……”秦煥替他總結,“伊萬很早就知道無形之牆,但他故意知而不報,算好了日子等着艦隊撞牆。篡改網站主頁的人也是他自己,類似于某種‘犯|罪預告’。他直接用了自己的IP來做這件事,因為他知道那一天就是全人類的末日。”

“是的。”安迪接口把話說完,“但有一點他沒料到:您在那一天早上把搜索旅行者1號的任務交給了他。由于這個計劃外的事件,或者還有一些其它因素,他臨時改變了主意,于是‘偶然’發現了牆。”

秦煥沉默少頃,呵呵一笑:“很有意思的推論。——嗯,時間差不多了,我們返航吧。”

自始至終,他對安迪所言沒有表示過肯定,也沒有表示過否定。

高加索號被隕石擊中的瞬間,巨大的震動令遲采蘩發出了一聲驚叫。

制氧系統損壞,外洩的氫氧化鉀帶着火焰噴射而出,艙內立時充滿了刺鼻的濃煙。

“離開這裏,到逃生飛船去!”駕駛員打開固定裝置,把她從座位上拉起。她接過他遞來的呼吸面罩,跟随着他奔向連接通道。

逃生飛船是一艘可以搭載15人的快速反應飛船,由計算機系統控制。當艦艇遭遇事故時,計算機将根據情況危急程度作出“是否啓動”的判斷。若判斷為“是”,則飛船會在一定時間內自動與艦艇分離。

“它的反應時間是多久?”遲采蘩邊跑邊問。

駕駛員聲音沉着:“現在這種情況屬于一級危險,反應時間只有半分鐘。我們得跑快點,不然就趕不上了。”

不用他說,遲采蘩也聽見了電子語音廣播:“逃生飛船将在三十秒後啓動,現在開始倒計時。三十,二十九……”

兩人在厚重的隔離門前停下。駕駛員打開牆壁上的控制面板,輸入開門密碼。

界面上彈出一行閃亮的大字:“502 Bad Gateway.”

遲采蘩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系統又抽了,技術部那幫家夥!”

駕駛員沉着如故,重新輸入:“不要這麽說,大部分時間還是不抽的。”

電子語音:“……十,九,八……”

界面再次彈出一行閃亮的大字:“密碼輸錯三次,禁止登入一小時。”

駕駛員勃然大怒:“技術部我河蟹你們全小區!!”

話音未落,艙門忽然在他面前像一張被捏皺的紙一樣變了形,一只白色的機械手從破碎的縫隙處伸了進來——北極狐趕到了。

二十七臺機甲茫然無措懸浮在無邊的黑暗中,成了一群找不到回家之路的孩子。

不過倒是不必再為那顆隕石碎塊發愁了。它深深嵌在高加索號扭曲殘破的艦體裏,飛向太空。從某個角度看去,似一對緊緊擁抱着墜入深海的戀人。在它們之間,夾着那三臺已被完全擠扁的機甲。

“他們……”有人小聲說了兩字。

“別想了,他們三個救不回來了。”喬伊的語氣斬釘截鐵說。

耳機裏安靜着,卻似乎能感覺到許多人暗地裏松了一口氣。誰都清楚那三個人根本沒救,但這個結論總是由別人說出來比較輕松。

過了一陣,又有人說話了:“現在沒有遠程無線電,沒有脈沖星導航,誰能告訴我,在這種情況下要怎麽回去?”

薛垣思索着。

這一帶沒有任何可以辨識的坐标,唯一能給他們指引方向的,只有一種東西。

他正這麽想着,就聽見喬伊把他心裏的那個方案說了出來:“隕石群的整體方向在艦隊中軸線上,我們可以利用這一點建立一個慣性導航系統。我們27個人是一個拓撲結構,每臺機甲為一個節點。機師就近搜索并鎖定一顆隕石,計算它的軌道參數。你們都是技術官,用不着我教你們怎麽計算。調度官小姐,你能用這些參數設定飛船的航點嗎?”

“可以。”遲采蘩清晰地回答。

“很好。另外,用蟻群算法避開障礙物。誰發現前方有不明物體,就發出一個信號。附近接收到信號的機師重複這個步驟。飛船操作系統根據這些危險信號和調度官設定的航點,生成一條安全的航線。”

薛垣心中微訝,喬伊所想的和他一模一樣。

難怪這小子初來乍到就跩得二五八萬,确實是有那麽一點資本的。

經過繁瑣的運算,一條航線順利生成,飛船進入自動駕駛模式。

隕石沒有坑他們,它們忠實地擔任了向導的任務,引領着回家的道路。

終于,在越過了某個臨界點之後,飛船駕駛員宣布了一個振奮的消息:“我們和艦隊的通訊恢複了!”

每個人都聽到了來自艦隊的聲音:“高加索號,這裏是長安號指揮中心。液态減速通道已打開,請校準你們的航線。”

為了防止着陸時起火,二十多部機甲圍攏在一起,把逃生飛船保護在中心。

機師們全部進入飛船內,原本只能容納15人的空間硬是塞進了29個人,臉貼臉擠成一坨。

“要是着陸失敗了,我可不想以這種姿勢跟你摔死在一起。”喬伊悶聲說。他棱角分明的下巴緊緊壓在薛垣脖子上,硌得頸窩生疼。

薛垣盡力側了側身,跟他拉開了一點距離。

“嗳,你的機甲為什麽叫薔薇騎士?”

喬伊斜他一眼:“你的為什麽叫北極狐?”

“我喜歡這種動物。”

“我喜歡《銀河英雄傳說》。”(※“薔薇騎士團”是《銀河英雄傳說》中一支連隊的名稱)

冰藍色的眼眸與深栗色的瞳仁靜靜對視片刻,同時移開了目光。

艙壁傳來了劇烈的摩擦震動,這說明逃生飛船已進入了主艦外圍的人造氣流層。久違的重力回到了身上,十幾秒鐘後,飛船拖曳着一道長長的尾跡,撲通一聲撞進液态減速通道。

二十幾個人衣冠不整坐在地上,像剛從河裏被打撈出來,狼狽不堪。

還沒來得及把氣喘勻,薛垣就看見自己的副官握着手機,急匆匆擠過人群。

薛垣頓時有不好的預感,一個箭步跨上前,劈手奪過手機。

“伊萬,Killian受傷了。”安娜掩飾着聲音裏的焦急。

“……”一瞬間,薛垣的指尖幾乎捏穿手機外殼。

“最後一次加速度測試的時候,他們設定了30個G。你別太擔心,醫生說,他的恢複能力很強……”

“他在哪裏?”薛垣打斷她的話,“我要看看他。”

喬伊在身後喊道:“你現在還不能離開,我們要向審查委員會回報!”

薛垣理也不理,徑直往醫院奔去。喬伊說的話,他一個字也沒聽見。他腦子裏只有一個詞:30個G。

10個G的加速度落在身上是個感覺,他比誰都清楚。簡直不敢想象,祁漣受損的程度會是如何。

白色的床單上,祁漣眼部蒙着紗布,蜷縮着身體一聲不出。只有微微的顫抖表明,他疼得厲害。為了防止影響他的大腦,醫生不允許對他使用麻醉藥,他意識清醒地接受了脾髒修複手術。

感覺到一陣熟悉的氣息,他朝那個方向轉過臉,試着伸手摸索。

有人捉住了他的手。

“撲”的一聲,一朵玫瑰被放入他的手心。

祁漣緊緊攥住它。花莖上的皮刺嵌入他的肌膚,他仿若未覺。

他的手指很快被人掰松了:“不用捏得那麽緊,它又不會跑。”

薛垣不是不知道,這廉價的小把戲根本不足以分擔祁漣正在承受的痛苦:血管爆裂,脾髒破裂,體內大出血,眼|角|膜器質性損傷導致暫時性失明。

可是除此之外,他想不出還能做什麽。

他撥開祁漣額前的發絲,在他額頭上印下一個溫柔的輕吻。他小的時候,每次生病難受,母親就是這樣安慰他的。

“我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裏陪着你。你好好睡覺。”

“……(* ̄︶ ̄*)”祁漣露出放心的表情。

過了一陣,不知是否止疼藥起了作用,他的呼吸慢了下來,似乎睡過去了。

薛垣怕他睡着了揉眼睛,握住他的手,在床邊坐下。

從來沒想過,自己竟會這樣深切地在意一個人。

首先當然是出于責任。但也不得不承認,在責任之外,确乎還存在着一些別的什麽東西。

一種若有若無的東西。

如同一縷香氛,無形無色,卻不容忽略。

按照心理評估的結果,薛垣的異性戀指數要高一些。他也的确一直非常熱衷于和女孩子約會,從少年時代便是如此。

他很享受那種彼此試探心意、建立感情的過程,對他來說,那就像是某種自運行的程序,他很樂意看看它能運行出什麽結果。

只是,一到達某個臨界狀态的節點,他的親密關系恐懼症就會發作,落荒而逃。

唯有一次,他強迫自己堅持到了二壘。對方是個漂亮乖巧的千金小姐,

假如沒有随後而來一個小插曲,或許那段感情還可以多存活兩天——千金在興奮中忘了拿挎包,折返辦公室時,看見薛垣在洗手池前漱口。不是輕描淡寫的漱口,而是吞了只蒼蠅似的那種漱法。

二壘,卒。

他也試着跟遲采蘩接過吻,兩人的感覺很一致:好像在吻一面牆。

腦中驀然閃出一個念頭:和祁漣接吻,會是什麽感覺?

這念頭有點荒謬,薛垣搖搖頭制止了它。

床邊擺了一只制式鐵皮儲物盒,裏面放着祁漣的私人物品。随手翻了翻,統共只有屈指可數的幾件東西:

最初夾在他耳朵上的那枚姓名資料卡,薛垣送他的香水“甜蜜的救贖”,一朵玫瑰花,以及那本薄薄的《小王子》。

這就是祁漣在這個世上的全部“家當”。

薛垣把那瓶香水拿了出來。他現在形成了一個很不好的條件反射:看見這香水便想到金雀花,便想到詩,便想到網站和黑客。

喜歡的東西變成了激發煩惱的按鈕,這是件很糟心的事。煩惱一日不解決,這種連接就一日不會解除。

跟喬伊對視的那幾秒裏,他基本可以斷定,這家夥不是網上那個“薔薇騎士”。

喬伊有點英雄主義情結,不會喜歡暗中作祟。

而網上那個薔薇騎士,是個心理陰暗得多的人。

不僅如此,那家夥的思維方式也和自己很相似。

簡直就像……

就像另一個自己。

薛垣眼中轉過幽暗的色澤。

這些日子裏,有一個想法如鲠在喉,令他寝食難安。

他檢查過自己的私密博客,沒有被入侵過的痕跡。按道理,那首《金雀花》不應該會流傳到外面去。

當然,辦法還是有的,比如截取從他的IP地址發送出去的每一個數據包。可這是要有多大的仇,普通人何至于做到這個地步?

那個“薔薇騎士”,會不會……真的就是他自己?

追蹤這家夥時,他注意到這家夥在論壇裏不與任何人互動,上線和發帖的時間都很固定。

寫一個定時程序來完成這些事,對薛垣來說易如反掌。

薛垣不是無緣無故這樣懷疑自己,他有過黑歷史。小時候,弟弟曾告訴他一件令他大吃一驚的事。

目光觸及祁漣安靜的睡顏,薛垣忽地心裏一動:他曾和祁漣一起睡過兩天,而且祁漣整夜都保持着清醒。如果自己有過什麽奇怪的舉動,祁漣一定會注意到的。等他好起來了,那時再問一問吧。

一想到祁漣,心又不知不覺柔軟起來。這個孩子似的家夥,什麽都還不懂。

“情|欲不生的愛意,便是甜蜜的救贖。”

你,會成為我甜蜜的救贖嗎?

作者有話要說: 抱住等更的親們,啥也不想說了,語言已不足以表達我的愧疚……TωT

安迪雖然是個讨厭的角色,但他說的話有一部分真相了

☆、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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